我在一个商场碰到我的初恋女友,是在我们分开之后的差不多十年。我们在恋爱的时候都一直写情书,那时候我们两个人都会把信放在同一个邮筒里,然后邮递员再把信拿出来分别寄到我们两家。我们不能够把信交给对方,因为那是情书,情书一定要寄,一定要有邮票,要有邮戳,我跟我女朋友说刚刚我碰到了我的初恋,她说是吧,我说我们都是去买信纸,她说是吧,我说可是我们永远不会给对方写一封情书了,她没讲话,我也没讲话。以前我有她家的电话号码,我以前坚信这个号码是我一生不会忘记的号码,我现在一个数字都记不住。
我记得那个时候北京特别冷,我们一起看过一场电影,那电影好长,是部台湾电影,名字我忘了,不好看,而且完全不吓人。然后她就故作被惊吓状把手放在我的手里,我也好像就若无其事地握着她的手,然后她就说你的手好凉,我说我冷。然后她就在我的右脸颊用嘴唇碰了一下,然后说一个吻等于三十卡热量。我们在那个飘着雪花的北京的夜晚,她的衣服是白色的,她站在当中是金色的。她就回过头说你怎么还不走,我用我那时候想象得出来最帅的姿势站在那个风雪之夜,然后头昂起来,我就说我在等,她说等什么,我说热量。那个笑容是灿烂的,是我一生见过的最灿烂的笑容,那个拥抱是我一生最紧促的拥抱,那个吻也是我一生中最美妙的一个吻。可我就是忘了她家的电话号码,对,就是这样。
我记得我们走进女生宿舍的那个楼道,我们荒唐不羁,我们像疯癫的少年。你走过那个女生宿舍的楼道,走向你爱的人的身旁的时候,你什么都没有想,就是想,爱。可是,就是失去了。年华就这么逝去了。
北京的树叶落了满地的时候,都是那种杨树叶,清洁得慢了就堆成了山,我爸妈把我家门的钥匙拴在一根鞋带上挂在我的脖子上,我下了课第一件事情就是跟我的一群朋友,狐朋狗友,蹿到那堆树叶子上摔跤,拳击,打闹,等我回到家的时候我打不开我家的门,那串钥匙不见了。我爸就跟旁边的人家借了辆自行车,带着我,到那片树叶子里,我们父子二人把这堆树叶从这个位置挪到了那个位置,没有找到那串钥匙,然后我爸就毒打了我,因为我丢了很多把钥匙,家里的锁换来换去的。打完我之后一点也不觉得难过,而且很开心,因为我第一次发现我爸爸会骑车,又快到秋天了,树叶又快要掉了,我不知道哪片树叶是我记忆中的那片叶子,而且我也不知道那把钥匙是不是已经化成了泥土,我也不知道我还可不可以有一把钥匙去打开我快乐的门。
什么是我的快乐?童年是我的快乐,或者说在我不曾去了解我自己的时候我是快乐的。我小的时候没有手表,我会用圆珠笔早晨起来上学之前先画一块手表,然后有表盘,表针,刻度,然后表链全都有。然后就写一个几点,画一个几点。然后我就会往学校走,背一个书包,然后我就忽然走着走着神经质一样停下来,一抬袖子看了一眼几点钟,可那个分明就是我画的,然后我就会继续往前走,这是我对快乐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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