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年前的夏天,毛毛因脑膜瘤住院,手术后出现了严重的排异现象,高烧持续不退,毛毛处于昏迷状态,靠呼吸机维持微弱的心跳。一个月以后,毛毛虽说脱离了危险,但记忆出现了暂时性的缺失,时而清楚,时而糊涂。毛毛对眼前的一切既熟悉又迷惘,幸好有老胡一双大手的牵引,毛毛的世界渐渐清朗起来。
老胡把相册里的照片一张张取出来,排放在宽大的茶几上,像队列整齐的士兵。老胡骨节粗大的手指在每张照片上走走停停,给毛毛介绍照片上的背景、人物。从恋爱的甜蜜到结婚的喜庆场景,从儿子的满月照到站在中学门口的帅气小伙儿,老胡甚至从岳母家里找出毛毛童年时的照片。茶几上的照片犹如幼童学习认字的卡片,老胡像一个知识丰富的老师,耐心细致地把点点滴滴的记忆,反复灌输进毛毛的脑海中。毛毛心急,盯着照片,努力回想照片背后的故事。老胡倒是不急不躁:“慢慢想,有的是时间。”时间足够长,老胡陪着毛毛穿梭在照片中以往的岁月里,走过春夏秋冬每个细水长流的日子。
我去看毛毛。她在一堆照片中拿出一张合影,上面有我和毛毛,还有她的儿子,毛毛得意地向我炫耀:“这是我儿子过12岁生日时咱俩的合影,对不?”我伸出大拇指,毛毛笑盈盈地看着身边的老胡,老胡也看着毛毛,嘴角微微上翘,眼神温柔。
2011年深冬的一个凌晨,毛毛的病复发。这次没有上次幸运,出院之后,毛毛的语言功能受损,智力也有所下降,犹如一个天真简单、喜怒随性的小孩子。毛毛每天最要紧的事就是守在电视机前看卡通片,“光头强”的扁平脸一出现,谁也不许换台,儿子想看体育频道也要温柔地和妈妈商量。除了看电视,毛毛最热衷的事情便是出去兜风,夏天她更是一分钟都不愿意在家停留。一早一晚,老胡每天固定抽出两个小时,骑着电动三轮车,载着毛毛外出闲逛。三轮车的后座上放着一把小靠椅,毛毛坐在上面,戴着漂亮的宽边太阳帽,在来往的车流中成为一道温馨别致的风景。
老胡是司机和导游,他出行的路线几乎不变,每天载着毛毛“旧地重游”,或许是在用巩固的方式加深毛毛的印象。经过一个外墙上画着小朋友跳舞图案的大院,老胡放慢车速,抬手一指,扭过头对后座的毛毛说:“这是咱儿子小时候上的幼儿园。”穿过几条街,路过一个有喷泉的公园,老胡放慢车速,跟毛毛说:“这个公园还记得不?里面正在修人工湖,撒了不少鱼苗,以后我就能带你来钓鱼了。”老胡是不停歇的复读机,毛毛是听不懂课程的“笨小孩”。
一个炎热的上午,我在闹市区碰见老胡和毛毛。毛毛手里拿着一盒冰激凌,正吃得香。老胡停下车,一边和我说话,一边不时地叮嘱毛毛慢点儿吃。他从口袋里掏出手帕,略微弯身,擦去毛毛嘴角上的奶油。我问毛毛:“还认识我吗?”她一脸腼腆,不说话,直往老胡身后躲。过了一会儿,估计是不耐烦我和老胡的絮叨,毛毛焦躁不安地在靠椅上来回晃动身子,手指着前方,含混不清地连续说着“走”,催促老胡赶快上路。
毛毛的世界里只有老胡,为此,老胡不得不放弃经常出差的工作,在小区附近开了一家小超市。毛毛怕冷,冬天很少出门,只有在阳光晴好的正午,老胡才牵着毛毛的手,在小区里随意转悠,其余时间,老胡陪着毛毛在超市或家中“猫冬”。他们两个人是不可以分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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