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哈姆莱特的微笑(上)》,我是人,不是书。现在是2084年,这个时代和以前不太一样,它是电子的,世界上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屏幕。我之所以叫《哈姆莱特的微笑(上)》,是因为在这个世界,每个人都携带了一个关于书的基因,而我的基因恰巧是《哈姆莱特的微笑(上)》,这基因以电子书的形式,融入我体内。
我现在正走在街道上,四面八方都环绕着各种各样闪烁不停的屏幕。从牛肉面馆前走过时,一个巨大的全息屏幕横在你面前,热腾腾的盖着条理分明的厚实牛肉块的热面在你眼前晃动;左边高楼的每扇窗户都是电子广告屏,五颜六色闪烁的LED灯片刻不熄;横穿马路时的斑马线都是坚实闪烁的电子屏,播放着世界各地商家的宣传广告……你的一举一动,一个转身一个皱眉或者微笑,都有可能被任何可以反射影像的镜面或玻璃传输到电子数据中心,经过分析整理作为电子信息资源来预测你的行为,准确投放在屏幕信息。
站在车站前,我翻开我体内存储的电子书基因——《哈姆莱特的微笑(上)》。
故事是这样的,女主人公叫茱莉叶,她是公主,在寻找王子。但她没有碰到王子,却遇见了凶猛的怪兽。怪兽一直在追赶她。第一次差点被怪兽吃掉时,茱莉叶扔掉她的梳子成为一道险峻的陡崖,她逃脱了;第二次,怪兽就要把她塞入口中时,茱莉叶剪断她的长发,把扎头发的丝带一抛,成了一条汹涌流淌的河流,又一次逃脱了……故事就结束在这儿,满是伤痕的茱莉叶是否再遇到王子,我不知道。而我却着实再未曾见过《哈姆莱特的微笑(下)》。
是的,我在等《哈姆莱特的微笑(下)》,我想看看完整的故事。但除了那个下午,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了。
那还是好多年好多年前啊,那时世界还没有这么快,没有这么多电子屏。那是2014年——
那是一个阳光温暖的冬日午后,白花花的光线包裹着我。当时,我正坐在公交车站旁的一个小公园里看书,正是《哈姆莱特的微笑(上)》。阳光把寒冷空气中飞舞的尘埃照得一清二楚,我看着小小的尘粒飘落在淡黄的书页上,很开心。
突然,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子敲了下我左肩,递给我一个小玻璃缸,我赶忙合上书,匆忙之中接住小小玻璃缸。里面竟然是一只胖胖的大乌龟,短短的爪子在清澈的水里扒来扒去,粗壮的脖子拼命往前探。
“送给你了——”男子说完就赶忙离开了,跑向车站,排队正要上刚到不久的公交车。“喂,我已经有一只乌龟了!”我说。他转身笑着向我挥了挥手,挤上公交车,离开。但就在他转身的那一瞬间,我看见他怀中抱着的一沓书中,最外层那一本正是《哈姆莱特的微笑(下)》。
那就是我唯一一次见到他,《哈姆莱特的微笑(下)》。后来,我再也没见到过他。但我一直养着他的乌龟。
之后,我们面临选择——成为电子书,或者继续作为纸质书直至消亡。而我选择了前者,成为一本电子书。
成为电子书后,我遇见了很多电子书,但我却始终在等《哈姆莱特的微笑(下)》,我想知道我们结局是喜是悲,茱莉叶是否找到她的王子。
其实,有些事情我说了谎。我还见过一次《哈姆莱特的微笑(下)》,不过,那是在电视机屏幕上。那则新闻在讲世界上最后一家纸质书图书馆的倒闭,我在模糊不清的影像里看见被堆在满是灰尘的书架中的他——《哈姆莱特的微笑(下)》。是的,他没有选择成为电子书,而是作为纸质书永恒存在,永远消亡。
那天看完新闻,我把他送我的大乌龟炖了,肉有点酸,并不大好吃。
现在,我站在当年他上车的车站等车,我只是为了在这精心设计的世界里,等我的偶然,即使没有《哈姆莱特的微笑(下)》。
《哈姆莱特的微笑(下)》
我叫《哈姆莱特的微笑(下)》,我是人,不是书。现在是2014年,我很开心,因为我刚刚求婚成功,《奥利菲娅的葬礼(上)》成了我的妻子。我把我的大乌龟送给了在车站旁的公园里看书的女生,我希望她也能和我一样开心。与此同时,我也做出了我人生中最大的决定——与《奥利菲娅的葬礼(上)》一同永远成为纸质书,纪念我们当年的错过。
《奥利菲娅的葬礼(上)》是我的高中同学。她很漂亮。她是班长,我是团支书。我们很合适。我也挺喜欢她。就像很多人一样,我也在等待《哈姆莱特的微笑(上)》,我想知道完整的故事。
那天晚自习差不多要结束了,周围的人都起身整理书包,准备离开,我照例掏出《哈姆莱特的微笑(下)》,翻开,抓紧最后十几分钟读上几页。这是我的习惯,尽管这本书被我翻看过无数次了。
故事是这样的:男主人公是哈姆莱特,他是王子,在寻找公主。书的第一页就是他遇见了一个叫茱莉叶的公主,她头发蓬松杂乱,被剪得短短的,没有层次,王冠也不见了。哈姆莱特说:“我是王子,你是公主吗?”茱莉叶说:“我是。但我已经打败了怪兽。你来得太晚了。”说完,茱莉叶变成了巨兽,去追赶其他的公主。只有吃掉其他公主她才能变回公主。当她正要吃掉一个叫奥利菲娅的公主时,哈姆莱特跳到茱莉叶口中,被茱莉叶吃掉了。而她也永远不知道哈姆莱特为了找她,损失了多少鲜血,受了多少伤,击败了多少只凶猛的野兽。
我正看到《哈姆莱特的微笑(下)》,茱莉叶满身伤痕,挂着凄惨泪眼注视哈姆莱特的部分。有人拍了拍我的肩,递给我一个笔记本,我头也没回地接过笔记本。
毫无疑问,这一定是《奥利菲娅的葬礼(上)》递给我的。可上面写的,却是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的事——
“我喜欢你。”旁边画了一只小乌龟。
我想马上回复“我也喜欢你”,但我提笔写了“谢谢”,我不想分析自己为何这样做。因为这世上有些事是不能分析、无法分析,也经不起分析的。
第二天,我去买了一只小乌龟。一养就是八年。后来,我和《奥利菲娅的葬礼(上)》都高中毕业,去了不同的城市上大学,然后各自工作生活。我一直也没有碰到《哈姆莱特的微笑(上)》,我可以选择成为一本电子书,那样,通过互联网,我也许能更快速地找到《哈姆莱特的微笑(上)》,但我却犹豫了,为了她。
直到前段日子,我再次遇见了《奥利菲娅的葬礼(上)》,她还是很漂亮。在阳光里远远向我走来,可能光线太强了吧,晃着我眼睛了,我都想流泪了。
走近后,我对她说:“我也喜欢你。”无法分析,无法预测地,我这样说了。《奥利菲娅的葬礼(上)》轻轻抱住了我。
后来,《奥利菲娅的葬礼(上)》对我说,她后来也遇见过《奥利菲娅的葬礼(下)》,书的结局是喜剧,但他却成了悲剧。曾经我想知道为何在《哈姆莱特的微笑(下)》中,茱莉叶会如此难过悲愤。但此时我只想牵住《奥利菲娅的葬礼(上)》的手。
刚刚,我求婚成功了!《奥利菲娅的葬礼(上)》成了我妻子。我把养了八年的乌龟送给了在车站旁的公园里看书的女生,我有了《奥利菲娅的葬礼(上)》,我把乌龟送人,希望她也能开心幸福!就这样,为了纪念我与《奥利菲娅的葬礼(上)》从高中时期开始的感情,我永远成为纸质书,选择不成为电子书,永远存在,永远消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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