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我开了一瓶白葡萄酒,想起上个冬天你来我家的时候,我们逛完超市,买了酒回到家里,你先去洗澡。中途你突然打开卫生间的门,探出头来,对我说:“把酒冷藏一下再开哦。”我说:“好。”后来我把这个细节写进了一篇小说里。从那个时候起我便知道,在万千种生活方式中,我们选择的应该是同一种。尽管那一天,我们才相识不足半个月。
这一刻,我做完了一天的工作,就着冷藏过的冰白葡萄酒看《权力的游戏》,开始想写一点什么东西。是的,此刻与世无争,我感到安宁。
回来之后,照节气来说早已出伏,但我这儿依旧时不时炎热起来。想起夏天里住过的小镇如此清凉,出了家门往东散步,就是一座墓园。名垂青史的作家Emily Dickinson埋葬于此。那个黄昏,就在那座墓园里,你一直远远地走在我前面,背影像涟漪一样涣散开来,消失在湖水般的暮色中,直至月色清凉。我像你在人间的影子,默默跟随。
一生之中有多少次可以度过这样的夏天呢?我们在夜晚的大西洋划船,星空近得好像一张缀满了钻石的魔毯,披在身上。站在山顶上看落日,那色彩像往事一般哀艳,壮丽得让人失语。四下是森林散发出的木香,被晴朗的暮色烤熟了,香气格外浓郁。回小镇的路上,我们停留在无名的湖畔,游了野泳。夜里,我们回到帐篷旁,围着熊熊燃烧的篝火取暖,喝着本地黑啤酒,说着些心底的话,竟然醉了。
你还记得那个下午,我们去小镇郊外的无人湖畔吗?我们像两个未经世事的幼童一样,躺在大树的树荫下,望着苍蓝晴空和朵朵流云,心底空无一念。我为你读了一段荒木经惟的《东京日和》,于是风从身边吹过的时候,你真的哭了。那一刻我们都这么年轻,像命运的宠儿,享受岁月宽宏而慷慨的对待。
离开小镇,回到纽约的第二天。宿醉之后的早晨,我头痛欲裂地走出公寓,去找便利店买牙膏。一定是因为情绪的原因,纽约在那一刻变得面目狰狞。我突然明白,那些清澈的——星空、大海、森林、湖泊,都随着这个夏天远离了我,安宁美好的小镇也遗弃了我。我被自然所流放,不得不回到城市。
维卡,你也知道我内心一直向往山川湖海,虽然这种遁世倾向听上去实在不太好。在这嘈杂的世界,可曾还有山川湖海,可曾还有人,愿意停下来,读一读你的心事,听一听你的孤独,摸一摸你的疲惫,陪一陪你的眼泪?
即使是有,你又是否足够幸运,能与之相遇?
我总是对你说,我多想做一个南太平洋无名岛屿上的渔民,靠打鱼种椰子为生,每天都是朝阳唤醒我出海,落日陪我归来,星星说晚安,因为活得简单所以也不懂什么遗憾,就这样默默死于一个暴风雨的意外。与世隔绝是我的梦想。而梦想不像目标,梦想就是那种你只能用来梦一梦,想一想的东西。
在某些身不由己的借口下,我也是一个活得过分用力的人。选择了一项事业。选择了一台巨大的电视机,选择了洗衣机、汽车、镭射音响,还有电动开罐器。选择小心保养自己的身体、低胆固醇和牙科保险……我并没有真的选择星空、大海、森林、湖泊。
就让我们向死神归还这段生命的时候,轻松得就像向DVD租赁店的老板归还一张影碟那样,顺便可以聊一聊它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聊一聊,作为主演的你和我,多么蹩脚;作为爱与痛的情节,多么平凡。
好吗?
你的,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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