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位朋友,则是到哪儿都离不了耳机。吃饭时爱听侯宝林、郭启儒的相声,赖沙发时爱听戴维斯的爵士。如果吃饭时改让他听小宫瑞代的琴曲,立刻全身凉飕飕啥都吃不下。同样的道理吧,书这东西配吃的喝的睡的,其实也都有挑。
古话说“书中自有颜如玉”,其实还有个比喻。有些书跟奥黛丽·赫本似的,适合喝下午茶;有些书跟梅根·福克斯似的,适合带出去飙车;有些书跟伊莎贝拉·阿加妮似的,你一点儿一点儿看,怕看漏了。就这么回事。
尤其闲书,拿饮食作比。大体上,跟肉一样,分肥、瘦和柴;跟茶一样,分温到削。我个人的经验是:翻译的外文书,越是近现代的,翻译腔越重,锐利、寒、削。老一辈的翻译,词句都更圆润温和些,翻译腔不重,朱生豪先生的莎翁、傅雷先生的巴尔扎克之类不提,像王科一先生的《傲慢与偏见》、李健吾先生的《包法利夫人》,读来照样有午后阳光的温煦感。
中文作品其实也类似,但得细分。上古诸子散文诗之类,好读但不膏腴,像牛肉干,咬多了厚味满口,但牙口累;《文选》里的东西尤其如此,《古诗十九首》算例外;越是近年出版的书,越清淡、薄而好读,但偏滑,不厚润。我认识的人里,有很多趣味类似,都爱重读“三言”《金瓶梅》《牡丹亭》《红楼梦》《水浒传》《儒林外史》,以至于沈从文、汪曾祺、钱钟书、张爱玲等诸位,无他,这几位的东西都聪明厚润不紧绷,肥而不腻、瘦而不柴,而且跟林妹妹看《西厢记》似的,“余香满口”。
马三立老师以前说,“生书熟戏,听不腻的曲艺”。老一代评弹唱腔为啥好听呢?按说侯、郭、刘、马这几位老先生那相声,笑点不密集,也都是悠悠然家长里短的事,为什么耐听?我觉得就是个功力,有功力的相声、京剧、音乐甚至话剧念白、电影镜头语言和书,都是那么个圆润润颤悠悠饱满满的劲,跟熬到火候的乳白鱼汤、火候到家的扣肉一个道理。
你去吃个火锅,看本《押沙龙!押沙龙!》,基本心情就完蛋了。寒、削、轻快的闲书初次读,适合阳光好的旅程。比如坐火车时读福克纳、斯坦贝克、科塔萨尔甚至物理学教材,平时再看不下去的段落都可以轻松咽掉。同样适合火车旅途的是商务印书馆出的各种史书和各种艺术建筑和植物图鉴。
村上春树的所有短篇和某几个不那么阴暗的长篇是很好的飞机书。海明威20世纪40年代之前的短篇白天走路看时会觉得清爽明快,一入夜读就会心情抑郁继而发冷。马尔克斯的就不拘些,早期的阴郁些,中后期大多有花团锦簇似的热闹,宜饭宜粥宜走路。膏腴一点的书,例如沈(从文)、汪(曾祺)、梁(实秋)、施(蛰存)、张(爱玲)、钱(钟书)诸位的小散文,很适合吃饭时读。汪、梁的饮食散文尤其搭调,助增食欲。
我有段时间觉得,莫言的小说有肉味,比余华的好下饭(看《活着》或者《爱情故事》或者《现实一种》真的会减损食欲)。欧·亨利的东西、马拉默德的大部分喜剧结尾小说、卡尔维诺的马可瓦尔多系列,就可以当随时捧起来读着玩的零食甜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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