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38岁时,生活终于尘埃落定,才决定要这个女儿。对女儿青青来说,爸爸太老了;对我来说,她又太小。青青不懂这些,她才3岁。
我到幼儿园看她。我蹲在门缝前,透过一小块玻璃,寻找女儿。她坐在一只小板凳上,看着一个无法洞悉的所在。她的丹凤眼已具雏形。直到她感到透过这块玻璃的光,黑下去了,她转过身来。她看到逐渐暗淡下去的爸爸,她跌跌撞撞跑过来。她打不开门。她用手拍打。呼出的气模糊了玻璃。她在哭喊。
老师开了门,青青眯缝着眼,仰起头,她不适应室外强烈的光线。我说,青青不哭。她就笑了。我抱起她,在走廊上来回踱步。她一直盯住我的脸:爸爸胡子长了。爸爸有好多好多白头发。爸爸的衣服很脏。
有一天黄昏,我驾车赶回成都,心慌,连闯两个红灯,我怕幼儿园放学。我气喘吁吁告诉青青,爷爷前天死了,爷爷烧成了灰,只有一点点。她有四个月没有见到爷爷。她看
着我,丹凤眼有一种飞的态势,我不知道她想说什么,她蜡一般的手指,指着走廊外的天空,嘴唇动了动,没有声音。我说:“青青,你见不到爷爷了。”她说:“爷爷老了。”她吃糖,腮鼓起来,她用腮蹭我的脸。已经是冬季了,成都的天空总有时断时续的细雨,天像一个铁锅,泛着并不强烈的冷光。昨天我去看望青青,她很高兴,一再央求带她出去。我说:“老师不同意,我们只能在学校里走动。”她同意了。走廊有百十米长度,我拉着她的手,走了三个来回。我说,爸爸要走了。她说:“我要撒尿。”我抱她去厕所。她咯咯咯地笑,过了一分钟,我觉得上当了。我说:“爸爸走了。”她两只手在空气里比画,翻出了一朵朵我看不见的花,浮在她齐胸高的地方,她从花的火焰中掠过,从花里取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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