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他坐在我对面,他母亲(我猜的,因为俩人长得太像了)缩在轮椅里。老太非常瘦小,戴着一顶大帽,把整个人遮掉了一大半,感觉好滑稽。她打瞌睡的动作相当奇特,腰部九十度倾斜,整个人好像要栽倒在地上一样。更奇特的是,她每次流口水,他都会准确地把她下巴兜一下,她的口水又“咻”的一声吸回去。
这对母子很有特点,车上几个人在那里看着,我也看着。
地铁空调温度调得好低,强劲的冷气快速地把我的汗水抽干,我突然打了两个喷嚏。没错,我看见他朝我笑了一下,然后,他脱下自己的T恤衫盖在老太的身上,啊,他是残疾人。他缺了半只手臂。他熟练地解开绑在轮椅上的塑料袋,扯出一袋面包,然后撕成一条一条,放入老太的嘴里。老太竟然也吃了。我有点不解,她这么弓着腰,怎么吞进去呢?
每次她吃完,儿子就轻轻地点点头,问她一两句,她好像没反应,只是左手食指微微叩一下轮椅扶手。无意中,我发现他俩穿的鞋子都是红色的,一个款式,就是有很多洞的那种很便宜的胶鞋。
显然,他们是住在一起的。我的理由有三:一、他知道母亲什么时候流口水;二、他知道母亲的冷饿;三、他读得懂母亲的手语。在一路的车程中,他一直用残缺的那半只手臂抚揉母亲凸起的脊骨,乍一看,还以为是一条棒槌在滑动,触目惊心。他一点也不在乎我们惊诧的目光,眼睛望着车厢前方电子显示屏上的新闻,尽管他没有表情,但总是一副领悟到什么的样子。
车到荃湾站,他从座位上站起来。与其说他是站起来的还不如说他是弹起来的。这时,我才看清楚,他敏捷地从背囊里掏出一块大大的毛巾被,一等车厢门打开,他就忽然横着将毛巾被铺在车厢与月台之间高低不平的空隙上,转身将母亲安稳熟练地推出车厢。
几个乘客抢着将毛巾被收起来,递给他。他连说:多谢。
老人依然低垂着九十度的头,一动也没动。我回头仔细看去,真的是,如果不小心的话,一道小小的坎也许会让老太人仰马翻。
这样的儿子还有吗?我不知道,我只是在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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