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人一窝蜂赶抽新股那些年里,我几乎每个星期都飞到北京、上海一到两次。一单又一单的新股上市,令律师和投资银行家做到手软,同时也坐飞机坐到脚软。有一次,我正悠闲地翻着杂志,飞机突然猛烈摇晃起来。机长叽叽呱呱地喊了一大堆话之后,空姐就开始派纸。“你……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接过白纸,张口结舌。
这未免太过荒谬。我年轻、漂亮、心系家园、志在四方,老天又怎会要我死?但见身旁的阔太哭得那么凄凉,不禁又为这件事添了几分真实感。Shit,咖啡在白纸上打翻了!我用纸巾胡乱擦擦,脑海一片空白。然后我想起,明天约了朋友到Grand Hyatt的鹿悦吃和牛,订位要等上三个星期啊……可恶!怎么死到临头还想着吃?
自从那次差点为公司殉职,我才发现原来律师属“高危”行业。死有轻于鸿毛,重于泰山。为了弄一份没有人看的招股书而殉职,不但轻过鸿毛好多,简直就是无聊透顶。但在那段牛市的岁月里,我们依然在商务机舱内冒着生命危险,以成就祖国企业来港上市的宏愿。与此同时,跟我一起冒险的有刘德华、梁朝伟、黎明、容祖儿、张学友、张曼玉……在机场候机室看过太多所谓的“明星”,早就已经看到麻木。
机场是一个奇怪的地方。一个民族的特性,都浓缩在小小的机场里面。譬如说,巴黎机场的入境柜位职员,就尽显了整个民族懒散、随便的个性;大阪机场的职员勤劳,但蠢。处理“日本居民”和“外国游客”的入境柜台各占两个,但在排队的外国游客却比日本居民多出五陪。日本人知道二加二等于四,却不懂得三加一同样等于四;摩洛哥机场例牌要把亚洲人抽出来盘问一番,那阁下就要讲暗号“government(政府)”,只要你重复讲这个词十次,入境处职员就会拍拍你的肩膀,马上放你。摩洛哥人崇尚政府机关,对这个词亲切得不得了。但莫怪我不提醒你,切忌以一个“暗号”走遍全世界。举个例,在金融海啸期间到冰岛不断高呼“government”,就算不被人拉入后巷打,恐怕也不太受欢迎吧!
每次去澳洲,我都会在飞机降落后打起十二分精神,因为那儿出产了一位“资深裸跑专家”,三十五年来专挑世界各地的机场裸跑。他会乘搭飞机到澳洲各个城市,在飞机着陆前冲入洗手间脱光衣服,待飞机一降落便马上跑下楼梯到跑道裸跑去。年届六十八岁的他已准备收山,打算返回老家作一次“告别裸跑”,然后以裸跑照片做慈善月历。说出来相信吗?竟然会有人视裸跑为终生事业,这个世界真是无奇不有。
不知从何时开始,全世界的机场都变成一个模样——巴黎、名古屋、香港、北京、上海以至宁波、南京的机场,统统是灰白的主调,大片玻璃外墙加上钢筋条子,以为那样的设计就叫“现代化”,真没性格!北京首都国际机场自从启用三号楼,就得个“大”字,我觉得自己似去远足多过搭飞机。从前登机前半小时办理登机手续,在苦苦哀求之下,职员一般都会放你进去。现在呢?要是你不能在起飞前一个小时办理登机手续,就算阁下是刘翔都恐怕来不及跑上机!
麻雀虽小却蛮有个性的,唯有香港从前的启德机场。有次我到欧洲旅行,在火车上跟一个爱尔兰少年胡扯着打发时间。我手舞足蹈地告诉他:“香港从前那个启德机场,哗,不得了!就建在密密麻麻的大厦中间,飞机从天上直插下来,就是不把那些大厦放在眼内!真痛快!”他半信半疑,目瞪口呆。
好怀念启德啊。怀念那有点拥挤的离境大堂,令分别者在人群里变得好近好远;怀念那过于简朴的接机大堂,重逢本来就是简简单单尽在不言中;也怀念飞机降落在大厦群中的姿态,人生旅程的最后一站往往最惊心动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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