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次年春暖花开时,依与沈晆之约,再接刘表催书,张仲景算着行期,自涅阳向南,返回荆州。途中,顺便赶着马车来到严陵河与湍河交汇之处的黄土冈下,找寻制作云鼎丹炉的千年澄泥。
黄土冈又名太子冈,传闻多年前是一处龙脉所在,为朝廷堪舆师窥破而捣毁。此冈缓坡而广阔,绵延数里,细心查看,方见冈坡的夯土分为数层,最底层竟延至河中,于临水处沉积成结,渍泥坚韧。赵五伯熟知泥土属性,就于河岸取着夯土澄结:“这澄结抚若童肌,厉寒不冰。若反复煅烧淬火,则质坚如铁,耐磨若砥。”张仲景也蹲下身子,就于河水中淘洗着澄结:“说来也奇,我儿时曾随伯翁在黄泥冈上寻摘药草,却不知有如此上等澄结。若非荆州之行得遇恩师点拨,又如何能得这铸造云鼎丹炉之物?”
“机缘未到而已!”赵五伯淡笑回应,“说起机缘,不得不提曾于此处垂钓的严子陵。”
“我知严子陵乃江南吴人,少好辞赋,以文才和善辩闻名于世。因父任职南阳而至此,与少时光武帝同游,交契深厚。”张仲景望着严陵河水,想起张伯祖曾经为他讲过的旧事,“后光武帝逐王莽再立大汉,屡邀严子陵出仕,却遭婉拒,其言‘昔唐尧著德,巢父洗耳。士故有志,何至相迫乎,甘于隐于草泽,行医佑民。其‘怀仁辅义天下悦之主张,为光武帝采纳,朝廷兴焉。故而,后人皆以其‘志意修则骄富贵,道义重则轻王公,淡泊名利之高节,山高水长。”张仲景由衷赞叹,“及至此地,何不前往严子陵钓台拜祭?”
赵五伯应声,随即将选好的澄泥安放马车里。张仲景登上马车,揽着车厢里刚刚醒来的儿子:“温儿,随我去严陵河垂钓可好?”
一个时辰后,马车驻在严子陵钓台下。此时,天高云淡,微风和煦。钓台位于严陵河湾的黑龙潭边,依着河堤凿出一方土窟,安放着一张狭小石台,上搭几根简木,再掩一层破絮般的茅草。张仲景探身进来,对着土窟里的已显模糊的严子陵画像施礼后,转身坐上石台,垂下钓竿……
黑龙潭的水面微澜不惊,像柔亮的绸缎。潭面上游着几只水禽,似剪刀一般,一点点地把这绸缎裁开……往远处看,河湾对面高处有一村庄,依稀有炊烟袅袅升腾,严陵河似乎就是从那座村庄的前面流淌而来,至此形成黑龙潭,再向东流去。河不宽阔,清澈幽亮,仿佛一段湿漉漉的梦境,让张仲景不由再次想起涅水,想起涅水的龙君……
“想不到这里也有流水人家、碧色连天之景致。”赵五伯见张仲景在看景,就拉着张温一起,过来说话。
“这里是严陵河的洄水湾。”赵五伯轻声对张仲景说着,“据说,涅水金龙曾于此歇息时,洒下几滴甘霖,所以河湾上的那个村子就叫甘霖寨。这里的水好,甘霖寨就户户酿酒,冠名甘霖酒,远近闻名。故而,家家日子都过得去。多年前我曾受黄公差遣,来此买过黄酒。这些年闹起瘟疫灾荒,恐怕再也喝不上甘霖酒了。”
“好酒皆是粮食精酿而成,喝不上酒总比吃不上饭好!好歹甘霖寨守着这方好水,潭中鱼虾足可以度日。”张仲景望一眼对岸的村庄,又盯着黑龙潭水,顺着赵五伯的话说下去,“不过,酿好酒就需好水!黑龙潭之水来自上游岐棘山,山中溪水流经百里,被土壤中砂质和砾土涤荡,加之此地土壤松散,渗透性强,被层层过滤、吸收转化,潭水因此水质甘甜、清甜可口。”
爱酒的赵五伯由衷一叹:“待天下太平之时,我若不死,便于此处酿酒。”
忽然,不远处的河湾传来“救命”的声音,几个于村前河边摸着鱼虾的孩童慌作一团。“不好!有孩子溺水了!”张仲景急忙放下钓竿,沿着河岸飞奔而去。
当张仲景来到时,溺水的孩子已经被村人打捞上岸,一妇人正抢地大哭。张仲景拨开众人,见孩童面部青紫肿胀、双眼充血,呼吸停止,肢体冰冷,不由心痛。“我乃荆州医丞,途經此地。若乡邻信赖,就让我施救此子。”
张仲景蹲下身子,先以干布揩净孩童口鼻,而后一腿跪地,一腿屈膝,将孩童伏在屈膝上,一手扶住孩童头部,一手轻压孩童背部,以来催水。不及一个时辰,孩童心跳渐复,脸色逐渐好转,显然无性命之虞。张仲景又吩咐孩童家人取来保暖衣物将孩童包裹后,坚辞村人酬谢之物,起身告辞。
赵五伯显然已经料到溺水孩童的命运,并不记挂心上,带着张温就于钓台垂钓。当他拿起张仲景留下的钓竿时,不由笑了:“你阿翁垂钓,竟无钩线,只散鱼饵。乃戏鱼耳!”说着,自怀中掏出鱼钩,挂上鱼饵,“看我手段!”
当张仲景转回时,恰有一尾金色的鲤鱼上钩,张温兴奋地正要上前捕捉,却被张仲景笑着拦下:“温儿,这条鲤鱼说不定是金龙派来问候我等,还是放生更好!”
“难道不是涅水金龙对你适才救下溺水孩童之奖赏?”赵五伯虽说有些不舍这条尺长金鲤,还是将其放生,“也罢,让它转告龙君,仲景来过!”
“五伯,救下那溺水孩童时,我在想,”张仲景揽着张温,“这一路走来,都似乎是涅水金龙在告诉我素位而行之理。也不知涅水金龙现在如何。这些日子又时常梦见,却总是云山雾罩,其踪似乎在汉江出没,激扬风云。也许,是我们该再返荆州,以了心愿之时!”
“是啊,依约该去!”赵五伯点头,“刘使君来信催促,言语中颇有隐情。莫非又是忽律作怪?”
“刘使君去岁容我归乡,皆因刘琮执意学医,令其难堪。刘使君期待刘琮能成为荆州之主,而不是良医!”张仲景轻叹,“至于赵忠、苏章文之流,一直在等巫溪山冰雪解封,亦好再起战事。”
“那些要去攻打外祖翁之人是坏人吗?”张温仰首相询,“他们互相杀伐,不疼吗?”
“他们人性丢失了,就成了病人,成了迷路之人!”张仲景抱起张温,登上马车,“仇恨让他们忘记了疼痛!”
“我知道了!”张温望着雨过天晴的原野,“阿翁就是为病人祛除疼痛之人,为迷路人引路之人!”
“孟子云:‘吾善养吾浩然之气!心存正气,则病邪不入!”张仲景扬鞭催马,“走吧,儿子,我带你去走人间正道,披荆斩棘!”
离开严子陵钓台,马车行至杏山口,正要走出南阳地界时,忽然,前面尘土飞扬,马萧萧,车辚辚。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前面可是张医丞?”
“那不是魏将军吗?”赵五伯闻声探身,轻勒车马,“难道是荆州疫情复发?”
“那倒不会。一定是荆州有事。”张仲景脑际闪过江夏兵乱,闪过张曼成,“江夏归荆州统辖,一定是与叛军和神天使有关。”
说话间,魏延、邓芝、李丰等带着一队押着钱粮、药材的军士赶到:“张医丞,奉刘使君之命,先不用赶往荆州,让我与伯苗陪你前往巫溪山义军大营,招抚黄巾军神天使部。”
“刘使君真罢兵了?”张仲景心中忽现一道光亮,不由暗忖,“难道真是子诺在天上安排我去完成她最后的遗愿?”
“刘使君这次是真心罢兵!”魏延于马上拱手施礼,“今江夏叛军赵慈屯兵安陆、云梦、应城三地,与荆州军对垒。刘使君担心神天使趁机自巫溪山出兵,与叛军前后呼应。所以,急令我等前去招抚神天使部。”
“大将军何进、左将军皇甫嵩早有招抚之意,却被赵忠、蔡瑁等人徇私压下。”邓芝指着后面一溜马车,“这五十车钱粮便是刘使君之诚意!”
“苍天开眼!”张仲景望天轻叹,而后吩咐赵五伯,“走!去巫溪山,去见温儿外祖翁!”
不顾人困马乏,张仲景一行日夜奔波,数个时辰已至巫溪山下。巫溪山不高,却陡峭;树不广,却茂盛。张曼成得山下箭书,便令打开山门。车马入山,山涧溪水潺潺,乱石横生。间有几块山坡薄地,菜花正开,灿烂若锦。穿过三道山中石寨,来到依峭壁而立的石垒山堂,胡须皆白、满面沧桑的张曼成高坐虎榻之上,愣愣地看着堂外,看着一群干练手下押着威武雄壮的魏延、英武不凡的邓芝、清隽儒雅的张仲景、年青体健的李丰进入堂内,目光最后落在一张充满阳光和稚气的孩子脸上。这是一张多么熟悉的脸庞,面白如玉,眉眼如画。张曼成忍不住胡须颤动—在这兵荒马乱岁月,竟能见到这个世界上和他血缘最亲近的人,还是第一次见面,怎能不让人唏嘘?“我的孙儿……”一声低喃,拉开了又一出人间温暖的序幕。
押送义军知趣地放开张仲景、魏延、邓芝、李丰和赵五伯。
张仲景正要开口说话,没想到张曼成起身,一把抱过张温,转身再坐上虎榻,“把小儿留下,”对张仲景等人下逐客令,“送客!”
未待义军拔刀上前,张仲景已是满目含泪,跪地施礼:“阿翁!儿未能照顾好子诺!”
张曼成头也不回,不搭理张仲景。
张仲景看着白发杂乱、沧桑疲倦、尽显颓废之色的张曼成,心酸得小声抽泣:“为控制南阳大疫,子诺舍身试药,我当时医术不精,未能救下她来。”
张曼成依然背着身子,肩膀微颤。张温伸出手为他轻轻抹泪:“祖翁,你怎么哭了?”
张曼成猛然回首,呵斥张仲景:“军营哭泣,成何体统。”
张仲景依然跪地:“子诺舍身试药,为我辨证药方,救下了万千百姓。”
“也怪我,未能力阻。不过,谁也不忍看着那么多百姓染上伤寒瘟疫,等死。”胡须花白的赵五伯眼圈发红,“现在,涅阳百姓自发地为她立了祠。”
“香火不绝,子诺永生。”张曼成心里清楚,当自己走向造反之路时,子诺就无法苟活。她毕竟是神天使之女,又深爱张仲景,她决不会因为父亲而误了丈夫和儿子的未来,更不愿丈夫和儿子生活在永远的黑暗中。“要说,子诺之死也是因我所迫。”张曼成内疚、愤懑,不由得仰天大吼,“可我又是为谁逼迫?”
是啊,谁逼迫的?一边是追杀自己的朝廷,一边是有恩于己的马元义,还有屈死的张松寒、黄公,张曼成不得不反!要不然,这上万兄弟早就做了官军刀下的鬼魂!
“祖翁,你别生气,”张温小声安慰张曼成,“阿母给我说,祖翁是大英雄!大英雄只对坏人发脾气。”
张温见到张曼成,竟有点儿如见母亲般亲切。他知道,眼前这个老人是阿母的父亲。“我梦见过,阿母从不生气,她总在天上对我笑,还教我唱歌。”
“什么歌?”张曼成轻叹一声,内心竟泛起一丝久违的感伤和温情,低头看着张温,“可是‘举秀才,不知书;察孝廉,父别居?”
“寒素清白浊如泥,高弟良将怯如鸡。”张温笑着,“还有,‘直如弦,死道边;曲如钩,反封侯。”
“若如此,这世道好吗?”张曼成听着张温背着熟悉的歌谣,若似自语,“我起事为天下百姓求公道,错吗?”
“祖翁没错!”张温忽然想起阿翁说过的话,“是朝廷迷路了!”
“朝廷迷路了?”张曼成喃喃,“可路又在哪里?”
“我阿翁說了,他会带我走向正路,”张温用小手揩去张曼成不觉中的泪水,“哪怕披荆斩棘!”
“天地正道,浩气长存!”听了张温稚言,张曼成恍然有些轻松,“香火不绝,子诺永生。”终于一声长吁,看着张仲景,“子诺之死,我不怪你!只是,你不该为荆州医官!”
“阿翁,我乃医者,在儿眼中,没有官军义军、贵贱之分,只有生命!”张仲景言语平静,“救死扶伤乃医者天职!”
“我为我阿翁、为你阿翁报仇至此,你此来可是帮我?”张曼成想了想,“还是朝廷派你前来招降?”
“代表朝廷,前来招抚!”张仲景也不顾堂上军士拔剑之声,“黄巾军皆是百姓,比不得官军粮草药品充足。这满营都是病号,又如何报仇?”张仲景看着张曼成,“连你也染上瘟疫,发热无汗,筋肌僵痛,这仗还怎么打?”张仲景跪着向前,“阿翁,让儿先为你把脉!”
张曼成挣了一下,“好眼力!”只好让张仲景把脉。低头看着跪在眼前为自己诊病的女婿,表情慢慢舒缓,“温儿是个好孩子!”
赵五伯顺势搂过张温:“他说,长大了,学你,做大英雄!”
“胡说!岂能学我为……”张曼成差点儿脱口而出“匪”字,马上改口,“要学他阿翁,造福于人。”
两个老相识之间的轻谈,局面已是缓和,拔出的宝剑悄然归鞘。张仲景诊完脉,劝慰张曼成:“阿翁,您新染疫病,尚不严重。我为你开下方子:在桂枝汤(桂枝、芍药、甘草、生姜、大枣)之外,再加麻黄、葛根。如此,既能解表散寒发汗,又能输布津液、缓解肌肉、疏解牵引。吃三服药便可痊愈。”
“我岂能独活?”张曼成长叹,面带忧戚,“我这病能治好,可军中千名将士已成枯骨,千名将士已染疫病,再除去老弱妇孺,现在能够行军打仗之精卒,不足三千人矣。”
“阿翁放心,”张仲景表情淡定,“千余患病将士,仲景旬日之内可将他们治愈。”
“我知仲景医术高超,”张曼成一个激灵,探身相询,“但军中粮草紧缺,草药更是紧缺,整个荆州连年战争,哪里还有能治愈千名将士之草药?”
魏延这时也放下心来,拱手张曼成:“神天使不用担心,末将和邓参谋已说服刘使君,带来五十车粮食草药,还有三百万钱。”
“荆州牧刘表,他有这么好心?”张曼成疑惑,“旬日前,朝廷还派蔡瑁统领五千荆州军,由羽林军督战,再次前来攻打巫溪山坞壁,被我以诱敌深入之计击败。”顿了顿,“若要真心招抚我部,何须大军一次次进剿?”
“此一时彼一时也!”邓芝上前辩析,“不瞒将军,朝廷本意是招抚将军所部。然中常侍赵忠和天师苏章文欲行迫降之策,以取军功,震慑我主。”
“如此说来,刘表与赵忠、苏章文不是一伙儿?”张曼成不愧是神天使,瞬间窥到战机缝隙,“迫降?亏得他们想得出来!巫溪山坞壁据险修筑,易守难攻。亭隧结合,铜墙铁壁。故而,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我等宁可战死,决不投降!”堂上站立的黄巾军将士几乎异口同声,“苍天已死,黄天当立!保家卫民,誓杀国贼!”
张曼成以手示意,众将士顿时鸦雀无声,“魏将军,邓将军,还有张医丞,你们听到了吗?”扫诸人一眼,目光落在邓芝身上,“你刚才说刘表与赵忠不合,可有此事?”
“刘表曾为太学生之群首,素有清名。”邓芝也不隐瞒,“去岁,朝廷加封赵忠为骠骑将军、荆州侯,携天师苏章文带一千羽林军至荆州。二人名义上是督战剿贼,暗中却存图谋荆州、取而代之之心。”邓芝看一眼张仲景,“赵忠以陛下口谕,指使苏章文曾赐圣药与刘使君爱子刘琮。多亏仲景出手相救,刘琮才转危为安。”
“刘使君亲口答应我,罢战。”张仲景言语恳切,“因为,当下官军和义军共同之敌是瘟疫!”
“罢战!”张曼成长叹一声,“也对,眼下共同之敌是伤寒瘟疫!”
“若无仲景出手,任由瘟疫橫行,将士何堪再战?”邓芝上前细辩,“况今有江夏军赵慈反叛,已夺安陆、应城与云梦,北控三关,与荆州军对峙。若此时将军与他联手,自巫溪山坞壁出兵,荆州则腹背受敌,危矣!故而,刘使君不惜得罪赵忠、苏章文,也要力主招抚,以去后患。”
“江夏赵慈以哄骗之术斩杀故人秦颉,可谓不仁不义。黄巾军‘义字当先,我岂能与他联手?”张曼成见邓芝真诚,也就直说,“虽然赵慈数次派使者前来联络,皆被我推托。”
“刘使君这次是真心招抚!”张仲景听邓芝一说,也觉得在理,刘表担心张曼成与赵慈勾连,局势必不可控。加之,让阿翁罢兵也是子诺的遗愿,故而张仲景也力劝张曼成投诚,“望阿翁三思!”
“待我将士疫情好转,再议如何?”张曼成虽有些心动,但仍存疑虑,历史上斩杀投诚者比比皆是,不得不小心行事,“我命在天!然兄弟们跟随我出生入死,命在我!”
有张曼成此话,巫溪山义军便按张仲景布置,很快辟置出上百座草棚为病坊。张仲景带着李丰、邓芝,又以红、黄、蓝之法,分轻重之症,将上千军士隔离开来,然后辨证论治。
虽说命贱,但谁都想活下去。听说是神医张仲景亲自来为义军诊治疫病,将士们暗自欢呼。张曼成巡营至此,似乎第一次感受到军营上空的阳光很好,春意盎然,天远地阔……
旬日过后,上千感染瘟疫的将士已经从死亡线上被拉了回来,张曼成感到少有的轻松。这些天与赵五伯、张温几乎形影不离,久违的亲情、温情还有桑麻之情,让张曼成的桀骜不驯、满腹愤懑化成涓涓细流,无语溅去。尤其是看到张仲景日夜为将士诊病治疗,又知张仲景自子诺去后一直未娶,更感到张仲景是一个重情重义之人。他不止一次地对自己说,如果真能以死换得张仲景和张温平安,自己绝不皱眉。既如此,投诚刘表又何妨?
是夜,月圆,暮春宜人。张曼成精心安排,带着几个心腹将校设宴招待张仲景、魏延、邓芝等人,自然也少不了他宝贝孙儿张温和老伙计赵五伯。大帐内,偶有风过,长枝松明火把忽明忽暗,与诸人心境相合。
张曼成携张温与赵五伯中坐。张仲景、魏延、邓芝、李丰和数个义军将校侧坐,下立十几个兵士,不时为诸人佐酒添食。
张曼成已经康复,情绪也好,率先举杯:“多亏仲景及时出手,加上魏将军、邓参谋送来钱粮药草,控制疫情,救下将士之命!我代表黄巾军将士,敬你们一盏!”
诸人一饮而尽,张仲景却将酒加额,又倾于地上:“子诺在天之灵可见,我面见家翁,劝他罢兵。”起身对张曼成拱手,“阿翁,劝你罢兵是子诺夙愿!前两个心愿我已帮她实现了。”
“前两个是什么?”张曼成胡须微颤,“可否说来?”
“一是劝官府罢兵、赈灾;二是与沈晆前辈参详药理,得出治疗伤寒瘟疫之药方。”张仲景略有感伤,“阿翁,接受招抚吧!岂不闻‘善战者,立于不败之地而战,必求之于势。昔日天公将军、地公将军、人公将军想为天下百姓讨活路,不得不反。而今三位将军阵亡,义军无主,致使豪强并举,天下大乱,百姓之苦更甚!”潸然泪下,“无论官军义军,战死者皆是百姓子弟、大汉子民。再加之,战乱必起瘟疫,死伤更甚。人都死光了,还有什么社稷江山?又何来南阳、荆州?”
“此言有理!”赵五伯也劝着,“人都死光了,还有什么社稷江山?又何来官军、义军,南阳、荆州?”
既然是子诺遗愿,张曼成心中已经下了决心投诚。投诚,不辱名声在其次,关键是能保全张仲景和张温之前程。但投诚也要有条件,这既是为张仲景、张温铺路,更是为了数千兄弟的活路。当然,这些话他不愿說出来,只好起身扶起张仲景,低声道:“我已有计较。”
待张仲景重新落座,邓芝再引正题:“要说感谢,也要感谢荆州刘使君!”
张曼成故作恼怒:“我与他数年厮杀,还要感谢他?”
“将军有所不知,刘使君素有爱民之名,只是性格懦弱,不敢违抗朝廷旨意。再加之,荆州军师蔡瑁与内宫勾结,挟制刘使君,不得不与你交战!”邓芝托出实情,“眼下刘使君愿与将军化干戈为玉帛,给义军兄弟们以生路,望将军三思!”
张曼成扫一眼自己心腹:“诸位兄弟,可有高见?”
“唯神天使马首是瞻!”诸人齐声承诺。
赵五伯悄声说句:“若刘使君真心愿意给百姓之活路,当然更好!”
“孙儿如何看?”张曼成爱怜地看着张温,“祖翁听你之言。”
“让他们都活下去,你也好好活下去。”张温声音清脆,“这样,我阿母在天上看见了,一定高兴。”
“好孙儿!”张曼成长叹一声,“我曾转战河南、湖北,节节大胜,唯荆州久攻不下,欲罢不能。义军待于巫溪山中,时也命也。”顿了顿,“不知刘使君如何招抚?”
“来时,我已将招抚事项形成条陈,报刘使君恩准。”邓芝见张曼成和义军将校们眼睛顿时瞪大,继续道,“其一,加封神天使为荆州郎将、宜城令,赐百万钱;其余将校由神天使建言,授予都尉、校尉之职,各赐五千至万钱不等;挑选两千精壮兵士随神天使上任宜城,军士各赐千钱。其二,老弱将士给予三百至五百钱遣散返乡,也可就地屯田。其三,余下将士及妇孺由我督导,待荆州府拨付种子、农具、耕牛,就于宜城、沙河、巫溪山等地,开荒屯田。”
“老夫只有一个条件,”张曼成提高声音,“诛贼!”
魏延有些激动:“将军同意招抚?”
张曼成斩钉截铁:“你回去禀报刘使君,若刘使君真心给百姓和投诚义军活路,那就诛杀我义军仇人—赵忠、苏章文!否则,我将联手赵慈,宁可战死,绝不招抚!”
魏延见大功即将告成,也是雷厉风行,霍然起身:“我这就与伯苗先回荆州,禀报刘使君上书朝廷,清君侧!”
张仲景留在巫溪山中,一边为几个重症义军诊疗治病,一边陪伴张曼成等待荆州消息。其间,翁婿谈及后事,张曼成只愿大仇得报后,解甲归田,守望北山。张仲景只愿去寻得赤金珠和灵皋珠,而后于北山炼制龙珠,医好龙君,著就“活人书”。说到快活处,二人大笑;言及伤心事,又泪溅巫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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