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寨主!”王敦听到声音,端着汤药进来,眼含泪水,“三天了,你总算醒了!”
“噢,我想起来了,几天前,我带着几个弟兄来找马元义看伤。”魏延晃了晃脑袋,活动一下受伤的臂膀,“咦,竟然好了?这个老道确有几分治病本事!”想要起来,却无力气,被王敦扶起。
“寨主,你先把药喝了,我给你慢慢说!”
“弄些吃的,我饿得头晕眼花。”魏延喝完药,觉得饥饿,“再弄点儿黄酒。”
“早为你准备好了酒菜,已经有些凉了。”正准备去翻热,已见魏延拿过酒食,狼吞虎咽起来。王敦露出一丝大难不死的怯意,“总算活下来了!”魏延看着王敦眼神,“怎么了?这么战战兢兢的!难道说马元义救了我命,又狮子大张口?”吃了酒食,稍事歇息,一些力气开始慢慢回到身上,“他不就是想要些刀枪弓箭吗?给他!他想跟着冀州张天师起事造反,咱不拦他!”
“不是他!”王敦解释,“是你的仇人救了你命!”
“我的仇人?难道说先救我再杀我?他准备让我像个壮士去死?”魏延吃惊,默了默,“也是,我魏延纵横江湖,不能像个病狗一样死去!”
“应该不是这样!”王敦想起张仲景为魏延疗伤前的悲愤样子,有些心慌,“你的仇人是一个圣人!”
“圣人?”魏延面带疑惑,踉跄起身,“带我去拜见仇人!”
黄公、马元义、张曼成和几个道士散坐在后殿,正说着闲话,忽见门口光线一暗,魏延甩着膀子,带着王敦进来,纳头便拜:“多谢救命之恩!”头也不抬,“哪怕此时下刀剁去魏某首级,也要谢恩!”
“为何?”马元义好奇,“此话怎讲?”
“没有让我像病狗一样死去。”魏延回应,“给了魏某尊严!”
“好一个糊涂莽汉。”黄公气得胡须颤抖,“给我起来!”
“师父—”如此熟悉的声音,不是师父又能是谁?魏延一下子嗓子有些哽咽,“师父,徒儿心有冤屈,无奈为匪,你体谅则个。”
“老夫没有你这个徒弟。”黄公仍然难以释怀,“你这个莽撞汉子,你可知是谁救了你性命?”
魏延这才抬起头来,看见张曼成,吃了一惊:“怎么是……将军?莫非将军治好我伤,再与我交手?”
“你这个山匪!我恨不得让你像病狗一样死去!”张曼成满面怒容,“鹰愁涧厮杀,若非我战马久战乏力,早将你一枪刺死。”
“这么说,不是将军救我!”魏延反倒一笑,“这么说,你就是我未曾谋面的义兄!怪不得见你枪法眼熟,故而当时未下狠手。”
“待你痊愈,我再与你厮杀!”张曼成怒火中烧,“戳你百矛,以解我恨!”
“也好,我這就等你杀我!”魏延倔强,“反正这条命已经归你了!”魏延这么说,张曼成反倒不好下手,他怒而起身,一脚踹倒魏延,拂袖而去。魏延不恼,对着张曼成背影拱手:“我项上这颗人头,你随时可取!”
听魏延这么说,黄公的气消了不少:“起来吧,救你命的人姓张,名仲景,当今神医。不过,他与你有血海深仇,不愿见你!”
“张仲景?”魏延疑惑,“与我有血海深仇?”
“你还记得随苏章文在鹰愁涧袭击朝廷赈灾车队之事儿吗?当朝侍御史张松寒就是张神医之父,被你们逼死了!张家又被宵小诬陷罪名,满门抄斩。”黄公伤悲,“只有张神医躲过灾祸,反而救了你这个仇人!”
魏延颓然坐地,以手轻擂脑袋:“唉—,我怎么如此糊涂?我该如何谢罪?”
“随老夫一起去洛阳,在朝堂上为张御史和曼成昭雪。”黄公早已置生死于度外,“我已老矣,死不足惜!但仲景年轻,又怀无上医术,不能永远生活在冤屈中,生活在暗夜里。他需要光明磊落地行医天下!”
一听黄公此意,魏延自怀中掏出一封信,双手奉给黄公:“师父,你看,这是中常侍赵忠手谕,想来可作证据。”
黄公接过,细细看着赵忠手谕:“文长:今有朝廷乱贼以赈灾之名去南阳郡收罗民心,图谋叛乱。乱贼必经鹰愁涧。你听从钦差苏医师之命,合歼乱贼。事成,赏郎将,秩千石,赦汝父之罪。”
“我知你至孝,”黄公收起赵忠手谕,“老夫也曾想行贿赵忠,救出汝父。”他又摇了摇头,“可是,后来我知道错了,以令尊耿直气傲之性,必以为羞!”
“正是!家翁得知赵忠下手谕给我,也不问何事,便在诏狱吞舌自尽了!”魏延终于流下了久违的泪水,用拳轻擂桌面,“都怪我一时不察,犯了大罪。师父,赵忠因陷害张御史而被朝廷外官弹劾,就嫁祸于我,要赶尽杀绝。”他想了想,“故而,我愿随师父入洛阳,在朝廷之上呈出赵忠手谕,看他可有话说?”
“听王敦言,你后来又反劫了赈灾粮草,以救灾民,可见你尚有良心。”黄公点头,“也好,待你伤愈,随老夫入京。”
“师父—”魏延放声大哭,“徒儿也是满腹委屈!因父罪而牵连,不得不为山匪。为救父而使父死,枉你授我一身武艺!”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马元义扶起魏延,“你一身武艺,必有宏图大展之时!”
“也罢!待我伤愈,我护送师父入京,必为恩人讨回公道。”魏延施礼,转身退去。
“仲景已经除去一个仇人了。”看着魏延背影,黄公感慨不已,“只是峣峣者易折。其性过刚,易遭横议。”
“今天下风云变幻,正需跃马驰骋之人,而非清流名士!”马元义余味深长,“这是一员猛将。一旦风云突变,他便能虎啸山林。”
“老夫看不到那一天。”黄公执拗而又感伤,“大汉世代厚恩于黄家,老夫愿为汉室江山殉葬。”
“也未必!若朝廷复现朗朗乾坤,又何须改朝换代?”马元义淡笑,“今朝中,朝政由内臣和外戚把持。内臣以中常侍张让、赵忠为首,外戚以大将军何进、何苗为首,皇家宗亲和司徒王允对朝廷冷眼旁观,暗中联络清流,窥探权柄。中常侍有十人,对内也是钩心斗角,相互拆台。譬如,封胥、徐奉暗拜冀州张天师为师,就连十常侍之首张让也与张天师有交往,以期富贵长久;对外,中常侍十人联手遏制外戚,已成水火之势。”
“我何尝不知?”黄公潸然言道,“虽说,今朝廷巨宦凌驾于朝臣之上,肆意干政,卖官鬻爵,骄纵贪暴,官者要么依附巨宦,要么避祸千里,然总得有清流名士以身为石,坚持家国执念,弘扬浩然士风,哪怕粉身碎骨!”
“皎皎者易污!”马元义猛然想起黄公曾遭非议之旧事,“我听闻,张让权倾朝野,其父归葬颍川之时,天下名士恶其名,无人前去吊唁,唯公前去,为何?”
“老夫虽恶张让,然不可波及其父。”黄公泠然言道,“士者,当有澄澈之怀,不含杂念!”
“天地正气,夫复何言?”马元义看着仪表高迈的黄公,钦佩不已。片刻之后,又轻叹,“不过,你这次决心抬棺入京,可是在貌似平静的朝廷江湖投下一颗石子,说不定要引起一场血雨腥风。”
“朝廷是该清洗了,”黄公仰天轻叹,“哪怕是血雨腥风。”
“我也随你入京,也好知道朝廷动静。”马元义拿好主意,“淮源观和《太平经》就留给曼成,也好将来为百姓们找条活路。”
张仲景虽有预感,但当他知道时,黄公已由马元义、魏延卫护,带着马元义的门徒唐周和老家奴赵五伯抬棺上路。他要在朝堂上为张松寒、张曼成讨个说法,洗去冤屈,为张仲景还一个自由身,让张仲景光明磊落地行走天下。黄公深知,一个张仲景就能救下成千上万个挣扎在伤寒瘟疫生死线上的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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