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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恐怖厮杀

时间:2023/11/9 作者: 今古传奇·双月号 热度: 16101
袁栋梁

  

  

  伏尔加河,连绵3700公里,分割了欧洲和亚洲,第二次世界大战时,这条河流目睹了人类历史上最血腥的一场战役——斯大林格勒保卫战。近200天的惨烈厮杀,苏德两军把斯大林格勒打成一座血城。城中80%的居住区被摧毁,在瓦砾和废墟中,两军士兵逐街逐楼逐屋反复争夺,为每一座建筑殊死搏斗。城市里的每一条街道,每一栋楼房,每一间房屋,每一家工厂,甚至为了争夺一堵墙,一个地下室,一堆瓦砾,都会发生激烈的枪战。一名德军军官在日记里写道:“斯大林格勒不再是一座城市,而是一个杀人炉灶……这里的街道不再是用米来计算,而是用尸体来计算。”

  斯大林格勒保卫战中究竟死了多少人?专家们也无法给出一个确凿的答案。战前,斯大林格勒有85万居民,战后一份人口普查资料显示,只剩下1500人。没有人知道,他们中有多少人逃离了故土,又有多少人死在了战火中。

  德军浩浩荡荡向东推进,没有敌人

  1942年,苏德战争打到了第二个年头。按照希特勒的计划,对苏战争必须在这一年结束,他对同僚说,这是东方战场“决定性的一年”。此时,美国已经加入战争,如果德国不能迅速战胜苏联,那么美国潜在的军火生产能力同苏联潜在的人力联合起来,对德国而言将是灾难性的。基于这一战略估计,希特勒决定集中所有力量在1942年对付苏联,而后腾出手来对抗西方。

  希特勒重组了德军,撤销了原南方集团军群番号,新组建A、B两个集团军群。此时,德军有两个战略目标:一是进攻苏联重镇斯大林格勒,封锁伏尔加河;二是向南占领高加索油田,获得苏联的石油。

  在发动攻势前,希特勒曾对第6集团军司令保卢斯说:“如果我拿不到石油,那么我就必须结束这场战争。”这话不是耸人听闻,德国确实面临着非常危险的局面。

  德国是个贫油国,战前便开足马力大规模生产人造石油。战争爆发时,德国化学联合企业——法本公司已有了314座合成燃料厂,但是人造石油仍然不能满足德军的需求。到1942年,德国的石油储备已经见底,如果不能夺取新的油田,德国这台战争机器就要熄火了。

  而苏联方面,1941年底和1942年初的胜利,使斯大林误判了战场形势,他命令苏军投入反攻,结果和德国人撞了个满怀。1942年的前6个月,苏军阵亡人数达82万,失踪人数超过70万。好不容易积攒起一点机动兵力的苏联,因冒进而元气大伤。苏联政府不得不首次公开承认这次失败,呼吁西方盟国赶快对德开战。

  1942年6月,德军乘胜攻占了苏联克里米亚地区,接着挥师直指斯大林格勒和外高加索(高加索被高加索山脉分为南、北高加索,南高加索又称外高加索)。德国A、B两个集团军群浩浩荡荡向东推进,他们前面没有敌人,后面没有预备队。

  6月28日,斯大林格勒战役打响了,德军的“蓝色风暴”开始卷向顿河及伏尔加河。德军B集团军群左翼第4装甲集团军和第2集团军,突然从库尔斯克向东疾进,对苏军布良斯克方面军实施突击。6月30日,右翼第6集团军也从哈尔科夫发起进攻,向东南方向的斯大林格勒挺进。

  德军的进攻非常成功。苏联军队在空旷的大草原上很难进行有效的抵抗,后撤了二三百公里,把顿河及顿巴斯盆地最富饶的地区拱手让给了德军。

  1942年夏末,德军在北非战场上也取得了轰动一时的胜利。德军的潜水艇在大西洋也十分活跃,平均每月击沉70万吨英美船只。从地图上看,德军驻守着北起北冰洋上的挪威北角、南到埃及、西至大西洋上的布列斯特、东至中亚细亚边缘的伏尔加河南岸这一片广大地区。

  苏德双方领袖都一意孤行地犯错

  然而,在德军利好情势的刺激之下,希特勒犯下了一个致命错误——分兵。

  第6集团军在战役初期的战果,让希特勒改变了计划。他认为,攻占斯大林格勒无需那么多兵力,遂命令第4装甲集团军从斯大林格勒方向南下,转隶A集团军群(负责攻占高加索地区)。这样,进攻斯大林格勒的兵力只剩第6集团军,下辖6个军(含2个装甲军),总计14个师约27万人,有近500辆坦克,3000门火炮和迫击炮。

  希特勒的狂妄決定,让德军统帅部出现了严重分歧。陆军总参谋长哈尔德力主集中兵力攻占斯大林格勒,并一再陈述理由,希特勒却一意孤行。

  哈尔德在日记中讥讽道:“对敌军的力量一直过低估计,达到了可笑的程度,并且越来越具有危险性。”哈尔德还谈过另外一件事:有人曾把一份真实的报告念给希特勒听,报告上说,1942年的苏联仍然能在斯大林格勒以北、伏尔加河以西地区集结100多万生力军,在高加索地区集结50万人;苏联每月为前线生产的坦克超过1200辆。希特勒没等念完报告,就把念报告的人大骂了一顿,让他今后不要再说这种“蠢话”。

  稍微懂一点儿军事的人都能明白,一旦斯大林把这庞大的兵力投入到斯大林格勒和高加索地区,德军要吃掉他们绝非易事。哈尔德向希特勒指出了这一点,结果希特勒解除了他的职务,并决心在军队中全面推行自己的意志。希特勒对一战时自己在前线蹲战壕的经历非常自负,认为德国将军们不了解前线的情况。

  到了7月30日,希特勒又作了相反的决定。他宣布:“因为高加索的命运将取决于斯大林格勒,所以由于这个会战的重要性,遂有从A集团军群抽调兵力以增强B集团军群之必要。”于是,第4装甲集团军又被归还给B集团军群。希特勒的这次朝令夕改,耽误了德军的部署,给斯大林赢得了宝贵的时间。

  而苏联方面,斯大林的做派和希特勒如出一辙。按理说,苏联早就应该看出德军下一步的战略意图。斯大林却一直固执己见,认为德军会再次进攻莫斯科,结果对斯大林格勒的防御准备不足。直到7月12日,苏联才在西南方面军的原有基础上组建了斯大林格勒方面军,由铁木辛哥任司令、赫鲁晓夫任军事委员会委员,负责保卫斯大林格勒。斯大林格勒方面军共有38个师,防守着长约530公里、纵深120公里的防御地带。

  德国人要在战场续写战争神话,而苏联人要捍卫这座以领袖名字命名的城市

  “到现在我们都无法统计到底有多少家庭被埋在废墟里。”据斯大林格勒二战委员会介绍,23日,德军不但使用地毯式轰炸的战术,还开了欧洲战区无差别轰炸的先例,平民成为被猎杀的目标。

  在轰炸中,斯大林格勒的医疗系统也全面瘫痪。据一位幸存护士回忆,人们没想到,涂在医院房顶的红十字竟成了德国人投掷炸弹最醒目的标志。人们争相逃散,一些腿脚不好的病人没有死于轰炸,却被逃命的人踩踏致死。

  空袭还将苏军通讯线路破坏了,许多部队与指挥所失去联系,陷入混乱。苏军第62集团军只能用广播电台与斯大林进行了两次简短通话。根据指挥部的命令,苏军的歼击机几乎全部起飞,与德军飞机在空中进行激烈搏斗。仅23日这一天,德军共有120架飞机从斯大林格勒的上空坠落。

  斯大林格勒的全体市民被组织起来,进行扑火和抢救。拖拉机厂是苏联生产坦克的重要军工厂,如果被毁或落入德军之手,后果将极为严重。工厂工人们迅速组成了歼击营,他们大多数人直接从车间和工作岗位上赶来,连工作服都没来得及换,不少人手上沾满了机油。同拖拉机厂工人会合的还有街垒厂、红十月厂以及其他企业的工人,他们默默拿起武器,扛起步枪和机枪,驾驶着刚刚从车间传送带上下来的坦克,驶向战场。

  为了最大限度给守城部队提供武器装备和弹药,斯大林格勒北部的街垒厂、拖拉机厂和红十月厂,不但在9月之后成为苏军重要的抵抗力量,而且在战火中继续生产,仅9月,他们就为苏军提供了200辆坦克和152辆装甲车,有效地支援了守城部队。

  “斯大林格勒只会在一种情况下沦陷,那就是我们的最后一名士兵倒下”

  从1942年8月23日到1943年2月,斯大林格勒变成全世界最令人恐惧的城市。“真的没有比这里更恐怖的地方了。”二战史专家萨摩索诺夫说,斯大林格勒战役中,苏德双方的死伤人数是200万。战斗最激烈时,一名士兵在战场上存活时间不超过9分钟。

  波波列夫是一名全程参与斯大林格勒保卫战的军人,在战场上活过一个又一个“9分钟生命周期”。德军进攻不久,波波列夫跟随苏军部队渡过伏尔加河,来到了斯大林格勒。他从未想过,自己会亲历人类史上最惨烈的城市争夺战。他后来回忆:“我来到斯大林格勒时,我的部队有7000多人,两个月后这一数字变为60多。”

  他记得,斯大林格勒战役初期,到处都一片混乱。城市里弥漫着人体烤焦和发腐的恶臭。溃败的部队和准备逃走的市民争抢着渡轮,警察试图维持秩序,让更多的平民上船,但很快被逃兵手中的步枪逼退。

  斯大林格勒初期的混亂,部分原因要归咎于苏军指挥上的失误。当时苏军的主要力量都在西南方向阻击德军第4装甲集团军,德军第6集团军却从右翼突入斯大林格勒。

  突如其来的第6集团军,让苏军出现了整建制溃败的情况。一个连队的政委曾如此向上级汇报:“我和话务员睡在电报室,一觉醒来整个连都不见了,我不知道他们究竟去了哪里。”

  “增援部队拼命往前冲,此前驻守的部队却拼命往后撤。”波波列夫说,尽管斯大林颁布了“绝不许后撤”的227号命令,但并不能有效阻止苏军的信心崩塌。

  斯大林格勒的形势异常严峻,斯大林把希望寄托在了朱可夫身上。他任命朱可夫为最高副统帅,并调拨第24、第66集团军和近卫第1集团军开赴斯大林格勒。朱可夫说:“斯大林格勒只会在一种情况下沦陷,那就是我们的最后一名士兵倒下。”

  8月29日,朱可夫飞到斯大林格勒并着手组织反击。9月5日拂晓,朱可夫指挥3个新锐集团军展开反击。但由于准备仓促,反击未取得预期战果。6日,苏军再次发动进攻,结果再次失利。10日,苏军试图从北面实施突击,恢复同第62集团军的联系,又遭失败。12日,苏军撤至城区,外围防线全部丧失,德军突破斯大林格勒城防,从南面突进到伏尔加河。

  同一天,希特勒飞抵前线,召见了B集团军群司令魏克斯和第6集团军司令保卢斯,要求“尽快地把城市拿到自己手中”,并命令他们于13日进攻斯大林格勒市区。

  就在德军兵临城下还没有进城的时候,负责守卫斯大林格勒的第62集团军司令安东·伊万诺维奇·洛帕京却公开表示,他守不住斯大林格勒。两军对垒之际,最高指挥官却说出这样的话,后果何其严重。斯大林当即将他撤职,改由副司令崔可夫接任。

  崔可夫是标准的科班出身,实战经验丰富且勤于用脑,作战灵活,军事才能非凡,而且喜欢创造性地运用一些新战术。临危受命的他立下誓言:“我绝不会离开斯大林格勒半步,或者牺牲,或者是守住它。”

  刚接到任命,崔可夫就展示出硬朗的军事作风。他立即整顿部队,毫不留情地枪毙了几个准备逃跑的将领,还将第62集团军的指挥部设在了城中制高点马马耶夫岗的山脚下。他宣布:“斯大林格勒是我们最后的战场,不能继续后退,要与敌人背水一战。集团军司令部就留在斯大林格勒城内,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得向后撤退。”

  为了鼓舞士气,即使在德军突进到指挥部1公里以内范围时,崔可夫仍然坚守岗位,拒绝后撤。

  就在崔可夫接任62集团军司令的同一天,9月12日,德军开始集中火力连续冲击斯大林格勒城区。9月13日,17万德军在500辆坦克的配合下,猛攻苏联第62集团军的防线,终于在几个地段突破,从城北突入市区。苏德双方开始在城市中展开白热化的争夺战。

  马马耶夫岗就像一只“拦路虎”,德军自始至终也没能跨越一步

  德军进城后的首要目标,是位于城市中心的马马耶夫岗和1号火车站。

  马马耶夫岗原是古代鞑靼人坟墓形成的一座小山,高程102米,是独一无二的战术要地,地理位置十分优越。如果德军占领这里,不但可以居高临下鸟瞰整个第62集团军的防御部署,还可以在此设置炮兵和空军观察哨,实施精准的火力支援。正如崔可夫后来在回忆录中所说:“15日夜间到16日的战斗,我一直都在担心马马耶夫岗的命运,这一制高点一旦被敌人占领,他们就能够控制整座城市和伏尔加河。”

  9月14日的战斗异常激烈,德军还全天都在猛轰马马耶夫岗。为了争夺这一要地,德军派出了大量步兵、坦克。第62集团军将士则利用城市复杂的地形顽强抵抗,寸土必守。由于众寡悬殊,至傍晚,德军一举攻占马马耶夫岗、1号火车站和1月9日广场(后改称列宁广场)大部地区,沿察里察河向东扑向伏尔加河。德军士兵精神极度亢奋,在他们眼里,这座城市马上就要成为囊中之物了。

  德军的后续部队源源不断地涌进城里,第62集团军防御压力不断加大,预备队也所剩无几,背靠大河,三面受敌,形势危如累卵。

  正在此时,苏联红军上将罗季姆采夫率领近卫步兵第13师(3个满编团,1万多人,但缺乏重型武器。在斯大林格勒战役结束时,只活下来320人),经过4昼夜的急行军赶到伏尔加河岸边。来不及休息整顿,崔可夫就命令罗季姆采夫带领部队夺回马马耶夫岗和1号火车站。

  15日拂晓,近卫步兵第13师各部按照命令发起攻击,很快夺回马马耶夫岗左翼阵地以及1号火车站周围的一些阵地。

  随后德军纠集两个师的兵力反攻,双方围绕马马耶夫岗以及1号火车站展开激烈的争夺战,均伤亡惨重。两军士兵多次在山顶用刺刀进行白刃战,阵地反复易手,陷入僵持状态。

  战至16日拂晓,苏军终于从德军手中夺回了马马耶夫岗。然而还没有等他们喘过气,德军轰炸机又呼啸而来。尽管苏军伤亡很大,但山岗仍然掌握在苏军手中。

  17日,德军使用大量坦克进行反攻,坚守阵地的苏军用仅有的几门反坦克炮阻击敌人。炮手们等德军坦克开到100米以内才突然开火,给德军造成很大伤亡。其中一名炮手隐藏在一个凹地里,仅17日,就摧毁德军十多辆坦克。此后,德军轮番进攻,马马耶夫岗的山顶几易其手。在付出巨大的代价后,德军仅占领了半个山岗。18日,双方不约而同地增派兵力,一直持续到20日,战斗仍处于拉锯之中。

  在这几天的拉锯战中,双方的战线平均每天只有百米的进退变化。到9月底,战斗仍在进行,双方打得筋疲力尽。每次战斗下来,尸体铺满整座山岗。据说在战争结束许多年后,人们在清理山坡时发现了一名德军士兵和一名苏军士兵的遗体,可以看出,两人是在互相刺杀时同归于尽的,然后被炮击翻起的泥土掩埋。战斗的残酷程度可见一斑。

  从9月27日夜到10月2日,短短6天,苏军最高统帅部向第62集团军先后增援了5个师。此后双方的兵力投入不断加码,每次争夺都伴随着大量的伤亡。直到10月初,苏军才终于遏制住德军对马马耶夫岗的进攻狂潮。但双方在马马耶夫岗的消耗战、拉锯战一直持续到1943年1月底战役结束。马马耶夫岗就像一只“拦路虎”,德军自始至终也没能跨越一步!

  一个阵地短短一周之内竟然13次易手

  在马马耶夫岗发生战斗的同时,距其不远的1号火车站也进行着残酷的拉锯战,一周之内竟然13次易手。争夺火车站的苏军只有近卫13师的一个营,发起进攻的德军却源源不断。

  9月14日,按照崔可夫的命令,近卫13师第1营向德军占领的1号火车站发起反击,接下来的几天,两军围绕着火车站展开拉锯战。9月17日,德军最终凭强大的兵力包围了第1营,苏军战士被迫退入伏尔加河边的一栋三层楼里。第1营与外界失去了联系,苏军只能从德军的行动中判断出第l营还有战士在孤军奋战。

  当时,全营只剩下40人,在大楼内又坚持了5个昼夜。第6天,大楼在德军坦克的集中轰炸中倒塌,德军彻底占领了火车站。

  后来,第1营第1连连长德拉甘在给崔可夫的信中回忆了这场战斗:

  我带领全连刚接近车站,即与敌人交上火。这时营长切尔维亚科夫赶过来,边擦眼镜边对我说:“你连立即抄敌人的后路,从车站后面攻打敌人。多带点儿手榴弹。去吧。”我点点头,带领全连借着黑暗掩护朝车站后面的铁路线包抄过去。当我们接近敌人时,敌人并没有察觉。我命令先扔一阵手榴弹,战士们借着爆炸腾起的烟幕冲了上去。敌人惊慌失措,乱打一阵枪后,四下逃散。敌人回过神来后,发现我们的人并不很多,于是组织力量进行反扑。但此时我们已组织好了比较坚固的防御。虽然敌人从当晚到第二天凌晨,从三面一直对我们发起多次冲击,但都被我们击退。

  第二天一早,敌人先是使用飞机进行轰炸,继而进行炮击。车站内阵阵巨响连成一片,烟尘四起,墙倒屋塌。虽然给我们造成一些伤亡,但战士们依靠建筑物沉着应战,至傍晚,敌人始终没有取得任何进展……经过一天一夜的苦战,我连的力量已近枯竭,我们营的其他连也都伤亡惨重,营长受重伤被送过伏尔加河,费多谢耶夫上尉接任了营长。敌人从三面向我营压过来,各连被分割,几乎是各自为战。我连子弹和口粮不多了,战士们连续几天都喝不上一滴水,渴得嗓子直冒烟。战士們曾把楼房里的自来水管用子弹打穿,一滴一滴地收集残留在水管里的水……

  在制钉厂楼房里的战斗十分残酷,我们经常与敌人短兵相接,匕首、铁锹、枪托,甚至木棒都是最好的武器。敌人成连成连的预备队开了过来,我们顶不住了,于是向营部紧急求援,支援我们的第3连在穿越敌人的火力网时,遭到密集的火力阻击,到达我们这里时,全连只剩20人。

  激烈的战斗持续了整整一夜。几组德军狙击兵,向我营后方摸过来。他们隐蔽在暗楼、废墟和下水道里,从这些地方偷袭我们。

  我记得18日,敌机遮天蔽日,低空对我们阵地和房屋进行疯狂扫射。我们在制钉厂大楼又坚持了一昼夜,后来迫击炮连也来支援我们,但他们的炮弹已经打光,只好用步兵武器迎敌。

  21日是第1营最困难的一天,德军在坦克、大炮的掩护下,从清晨就发起疯狂进攻。火力之强、攻势之猛超出了我们的想象。他们势在必得,冲在前面的敌人倒下,后面的敌人仍然往前冲。半天的时间里,敌人伤亡惨重,但我营的阵地也被截为两段。

  营部和一部分战士被敌人围困在百货商店一带,敌人从四面八方冲进商店大楼,展开了白刃战。费多谢耶夫和营部全体人员都加入了厮杀,全部牺牲。

  德军占领了红十月军工厂的一半,而在另外一半,苏军装甲车的生产还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装甲车一走下生产线,立刻对德军开火。因为双方在废墟里上下穿梭,所以这场战役也被称为“老鼠战”。由于地面太危险,炊事员甚至把厨房设在地下排水管里,即使这样,还是会被炸伤。

  激战中,水冷式机枪套筒里面的水会因为过热而沸腾,从反坦克火箭筒到步枪的所有单兵武器都派上了用场。有时候两军狭路相逢,只好用枪刺展开白刃战,甚至用拳头搏斗。炸弹的供应跟不上,德军飞机投掷一切能造成破坏的东西,据苏军士兵回忆:“敌机不仅投炸弹,还扔下金属块、犁、拖拉机轮子、耙子、空铁桶等。这些东西发出的刺耳的尖叫声和嘈杂声,从空中呼啸而下,落在我们的头上。”

  这种血淋淋的对抗持续了两个月。一名德国军官在日记里写道:“伊万们(对苏军的称呼)神出鬼没,有些士兵在睡觉时被一刀剁掉了头,各种角落里都会射出子弹,我们总是胆战心惊,哪怕一只老鼠碰翻了玻璃瓶,都会循声扫射上一阵。我不相信我会活着回到德国。”

  当时的德军军医对德军士兵做出的最多诊断是:在强大的精神压力下造成的精神紧张。有资料显示,二战期间,德军为打造出更多不眠不休的“战争机器”,会给士兵发放毒品“提神”。斯大林格勒战役中自然也不例外。

  战争的惨烈还体现在交战双方对平民生命的漠视上。在德占区,很多老人和孩子被吊死,因为德军要从心灵上震慑苏联军民。

  “春天雪融化了,街两旁都是平民的尸体。”幸存者维拉说。德军会强迫苏联平民为他们抢回交战区的士兵遗体,为此苏军指挥部特意下令:“毫不犹豫击毙那些为德国人做事的人,不论他们是否被逼迫。”

  据前苏联的统计,从8月24日至9月中旬,累计有30万平民撤离了斯大林格勒。不过这一数据在后来遭到俄罗斯部分学者的反对。他们一致认为,战争爆发后由于军方控制了码头,撤离斯大林格勒的平民最多只有6万人,其中大部分还是城市里的权贵阶层。

  维拉说:“平民是被拒绝渡河的,先走的是市政府的官员和工厂里的领导们。”另一名幸存者伊利亚·安德烈回忆,由于保卢斯的部队推进很快,很多市民根本来不及赶到伏尔加河河边,为了躲避战火,大家只好跑向德军占领区。不过在那里人们经历了二次灾难,没有食物的他们只能往回跑。但这次等待他们的是苏军的扫射,因为守军无法分清跑来的到底是平民还是德军派回来的间谍。

  在斯大林格勒巷战中,狙击战被发挥到了极致

  苏军的巷战战术中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细节,那就是狙击战术。强击小分队像蚂蚁一样蚕食着德军的大部队,狙击手则专门猎杀德军指挥官。

  城市废墟是狙击手的最佳战场,他们隐藏在一切可以隐藏的地方,寻找可以猎杀的目标。

  苏军重视狙击战是有历史渊源的,早在苏芬战争时期,一名叫西蒙·海耶的芬兰狙击手,在短短4个月的时间里,射杀了542名苏军官兵,给苏军造成极大的恐惧。战后,苏军极为重视狙击战,并专门成立了狙击学校培养狙击手。苏德战争爆发后,尤其是在斯大林格勒巷战中,这种独特的作战形式被发挥到了极致。

  在斯大林格勒保卫战中,苏联部队里有许多来自西伯利亚原始森林的猎人,他们枪法精准,经验丰富,潜伏在各个隐蔽的角落,务求一击得手。他们往往打伤第一个露面的敌军士兵,以伤员为诱饵继续射杀前来救援的敌人。

  其中最著名的是苏军第62集团军的狙击手扎依采夫射杀德国头号狙击手科宁斯的战例。

  扎伊采夫出生于乌拉尔的一个猎人家庭,12岁就学会了用枪。1937年,扎伊采夫应征入伍,在海军做会计工作。苏德战争爆发后,他主动要求上前线。1942年夏天,扎伊采夫随第284步兵师来到了伏尔加河畔,立即显露出不凡的射击才能。在一次战斗中,他以精准娴熟的枪法,将800米外的3名正在移动的德军侦察兵接连射杀。

  扎伊采夫的出色表现,引起了长官的注意。他获得一支狙击步枪,并受命组建狙击小组。狙击小组专挑德军吃饭和上厕所的时候下手。仅一个月,扎伊采夫就击毙了225个敌人。至二战结束,扎伊采夫总共消灭400名德军。

  苏联开始大力宣传这位“狙击英雄”,并在全军开展狙击战训练。在斯大林格勒战役中,仅第62集团军就训练组建了100多个由2到3名狙击手组成的猎杀小组,其中很多为女性。1942年,这些狙击手共歼灭6250名德军。

  “扎伊采夫”们的横空出世,让德军闻风丧胆。第6集团军从德国调来了柏林狙击学校的校长科宁斯,他一战时就是扬名西线的王牌狙击手。在此次王牌对决中,两人在废墟中相持了4天,最后由扎伊采夫开出了致命的一枪。著名影片《兵临城下》还原了这一经典战例。

  狙击运动在苏军中蔚然成风,仅第62集团军就涌现出340名著名的狙击手。很多狙击手战绩超过扎伊采夫,比如57集团军的副政治指导员伊利英,他一人消灭了494名德军。毙敌成绩排在扎伊采夫前面的还有一名非常有名的女狙击手,名叫柳德米拉·帕夫利琴科。

  柳德米拉在战前是基辅国立大学历史系的高材生,战争爆发的第一天,她便投笔从戎,坚决要求上前线。第一次上战场,她被派去执行稍微安全一点儿的狙击任务,击毙了很多德军士兵。在敖德萨保卫战和塞瓦斯托波尔要塞保卫战中,她用狙击枪歼敌309人。后来苏军撤退时,斯大林专门点名让海军一定要把她救出来。

  在斯大林格勒战役中,类似的传奇人物还有很多,比如被德军称为“斯大林格勒白玫瑰”的苏联女飞行员莉莉娅·利特维亚克。1942年9月13日,莉莉娅生平第一次击落了2架德国战机,成为世界上第一位击落敌机的女飞行员。她还击落了保持着35次空战胜利记录的德军王牌中尉飞行员驾驶的战斗机。

  1943年8月1日,莉莉娅在马里诺夫卡上空巡逻时,遭到8架德国战斗机围攻。在击落2架敌机后,她的战机被击中。莉莉娅牺牲时,离她22岁生日还有17天。在其短暂的一生里,她共出战168次,单独击落敌机12架,聯合战友击落敌机3架,是二战女飞行员中击落敌机数量最多的一位。

  在整个斯大林格勒保卫战期间,巴普洛夫大楼始终没有被德军占领

  在斯大林格勒的无数废墟中,有一栋普通大楼最为著名——巴普洛夫大楼。这栋大楼在只有23名苏军战士守卫的情况下,在整个斯大林格勒保卫战期间,始终没有被德军占领。

  巴普洛夫大楼是附近的一个制高点,战略意义重要。在这座4层红砖混凝土建筑中,俄罗斯人、乌克兰人、格鲁吉亚人、乌兹别克人和犹太人组成了23人作战小队,这个不同民族、不同肤色的多民族战斗群体,在共同的旗帜下坚守了58天之久。巴普洛夫大楼始终牢牢掌握在苏军手中,它像一枚钢钉,死死钉在伏尔加河的岸边,让德军永远无法跨越这只有几十米的距离。

  在激战中,巴普洛夫大楼的一整面墙壁已经坍塌,楼顶被炸飞。残留的三面墙壁也是千疮百孔、弹痕累累。即使这样,23名苏军战士依然与数倍甚至数十倍于己的德军周旋、交战。不管德军使用多少炸弹,他们都坚守不退,击溃了德军一次又一次进攻。后来,在整连官兵都已牺牲的情况下,士兵巴普洛夫孤身一人,凭着勇敢和作战技巧,仍坚守了几十天。直到战争结束,这座象征着苏军不屈不挠、英勇无畏的大楼被重建,并且以巴普洛夫的名字命名。

  从1942年9月13日至26日,德军每天的伤亡都在3000人以上,却仍然没能占领整个斯大林格勒。战斗一直持续到11月冬季来临,苏德双方都没有片刻喘息的机会。

  11月初,德军终于缓慢推进到了伏尔加河岸,并占领了整座城市80%的地区,将留守的苏联军队分割成两个狭长的口袋状。尽管如此,城内战斗依然非常激烈。保卢斯后来请教崔可夫:“为什么我攻占了80%的地区还是拿不下斯大林格勒?”

  从军事上分析,保卢斯采用的战术完全符合作战准则,楔形攻势、两翼包抄、纵深穿插,每次进攻只选一个方向重点突破,天上地下立体作战。德军已占领了这座城市大部分,仗打到这种程度,抵抗已失去意义,一般来说守军不是全线崩溃就是缴械投降了。偏偏苏联人的抵抗越来越猛烈,炮轰、射击、枪刺、刀劈,甚至拳打脚踢、牙咬手抓,直到苏军士兵死亡,阵地才被深沉恐怖的寂静笼罩。

  红色十月工厂、拖拉机厂和街垒厂的战斗为全世界所知晓。当苏联士兵与德军进行枪战的同时,工厂内的工人就在侧旁修复损坏的坦克和其他武器,有时候甚至直接在战场上修理武器。坦克由工厂的工人志愿兵驾驶。这些坦克往往直接从兵工厂的生产线上开到战斗前线,甚至来不及涂上油漆和安装射击瞄准镜。

  苏军死守最后的据点,背后就是伏尔加河的码头。尽管失去了绝大部分城市区域,但背靠河运,苏军仍能从水路源源不断地获得补给。反观德军,由于物资全靠空投,而空运能力有限,且受天气影响很大,因此补给长期得不到满足。

  斯大林格勒的巷战似乎已不是一场实力的对决,而是一场意志的比拼。两军指挥官都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保卢斯眼部肌肉痉挛,朱可夫则在不见日光的地下室司令部忍受着湿疹的病痛,以至于不得不将双手完全包扎起来。

  对希特勒来说,斯大林格勒的精神价值已超过了其战略价值,非攻陷不可。新任陆军总参谋长蔡茨勒小心地向他指出第6集团军北翼漫长的顿河战线面临着危险,建议将第6集团军撤到顿河河曲部。希特勒严厉地说:“德国士兵到了哪里,就要守到哪里!”

  9月底至10月初,德军调去了20万补充部队,包括90个炮兵营和40个受过攻城训练的工兵营,这几乎是德国最精锐的家底。

  当德国人把一支支精锐部队送到斯大林格勒时,1942年11月19日,苏军开始由战略防御转入进攻。早在1942年9月,苏军就开始制定了代号为“天王星”的反攻计划,将战略重点从莫斯科转移到了伏尔加河地区。

  负责斯大林格勒地区总体战略的朱可夫,向斯大林格勒秘密集结大规模兵力,并且调动了全国所有的空中力量支持斯大林格勒。苏联的军工潜力和美国人的军火支援此时发挥了作用。

  至11月中旬,在斯大林格勒城外的南北两侧集结的苏军共有10个集团军,拥有上百万士兵、13541门大炮、900辆坦克和1115架战机。苏军定下了反攻日期:西南方面军和顿河方面军为11月19日,斯大林格勒方面军为11月20日。

  “在斯大林格勒呆5个月,等于在其他地方呆5年”

  大反攻三天前,崔可夫带领的13万苏军只剩下239人。在马马耶夫岗高地山脚下,崔可夫说:“眼前就是伏尔加河,谁愿意过去现在可以走,我要留下。”

  长久以来,对这场战役存在许多传言,譬如:苏联红军之所以奋不顾身地英勇杀敌,以弱胜强,主要是因为斯大林在队伍中安插了许多“督战官”——秘密警察,如果发现谁畏战,就会将其“就地正法”。

  在战役进行到生死关头,的确有苏联军人被同僚处决。崔可夫后来承认,他亲自解决了几个“懦夫”:“9月14日,我开枪打死了一支部队里的指挥官和人民委员,之后又毙了另外两个旅的指挥官和人民委员。其他人见状,全都吓傻了……在这个燃烧的城市中,我们不容忍任何懦夫的行为,根本没有他们生存的空间。”

  波波列夫曾和战友负责守卫一个呈品字型分布的居民区,居民区里有着大片的白桦树和洋葱顶的修道院。不久,裹着灰尘冲来的德国3号喷火坦克把这里变成了一片火海,惊恐的修女们四下逃散。“长官高喊:‘射击!我说:‘不,德国人前面是我们的俄国姑娘。”波波列夫说,他的抗命没能保护到那些修女,战友们毫不犹豫地射杀了修女和修女身后的德国士兵。

  战斗中,一颗子弹斜着穿过他的眉骨,他被送进医院,因此躲过了前线政治委员会对他不开枪事件的审查。而其他一些战士则没有那么幸运。在1942年8月以后的斯大林格勒,只要被前线政治委员会认定为缺乏爱国主义精神的士兵,都会被处死。

  对于这种惩戒,波波列夫亲眼目睹了多次。上级军官会当着大家的面枪毙抓回来的逃兵。后来兵源少,枪决改为每数到10开枪杀死一个逃兵。没有被枪决的士兵被要求向德军阵地冲锋,前线政治委員会的军官们在他们身后架起机枪喊:“不冲,或往回跑,就开枪。”

  有时候,出现逃兵部队的长官也会遭到处罚。有一次,波波列夫的团长要求连长枪毙发生逃跑事件排的排长,连长照做了,走到战壕顶着排长的脑袋开了一枪。

  “这种惩戒到后来,变本加厉,我的一个好朋友因为不小心把坦克开进了冰窟窿遭到就地枪决。”老兵弗拉基米尔说。他的另一个战友则因被怀疑自残右手而遭到枪决。

  实际上,传言中的“阵前处决”的范围被夸大了。仅就目前的资料而言,确定因“怯战”而被处决的苏联军人约为300名。

  据《斯大林格勒协议》一书揭示,苏军士兵甘于牺牲,“比德国人更可怕”的督战措施仅仅是次要原因,无处不在的政治工作对确保部队士气发挥了关键作用。配置到每个连队的政治委员,夜以继日地向士兵们喊话,要求共产党员身先士卒。

  因此尽管伤亡惨重,1942年8至10月间,苏军前线部队中正式党员的数量,还是由2.85万人猛增至5.35万人。政委们还利用战斗间隙,到处分发描绘“当日英雄”事迹的传单,上面有受表彰者的大幅照片。有时,他们还会把表彰者的肖像寄给他们身处后方的亲朋好友。

  除了在战斗时对士兵鼓劲,苏军政工人员还经常和士兵进行一对一谈话。“到了晚上,战士们更愿意敞开心扉,政委就可以抓住机会走进他们的灵魂深处。”苏军第64集团军步兵第38师政委伊泽尔·雅岑伯格回忆说。

  他总是带着“鼓动皮箱”在战壕间穿梭,箱子里除了宣传用的小册子和书籍,还有跳棋、多米诺骨牌等娱乐用品,目的是“让战士们不再受到恐惧驱动,而是要让他们懂得,要凭借自己的政治觉悟战胜痛苦”。

  当时的苏联红军是一支高度政治化的队伍,巨大的政治鼓动让苏军士兵相信,比起德国人,自己在政治上和道德上更加坚定;而只有相信自己是在为更崇高的目的奉献的人,才能取得最终的胜利。

  除此之外,学者们在采访和研究中发现,驱动苏联士兵在战场上生存下去、拼死抗击一度占优势的德军的,更多的是一种最原始的情感——仇恨。

  德军在苏联土地上烧杀掳掠,点燃了几乎所有苏联人的怒火。“看到年轻女人、孩子被吊死在公园的树上,这一幕给我们的冲击太大了。”老兵皮奥特·扎耶切夫斯基说。他对一个德军弃守的据点印象深刻——一具战友的尸体横陈在面前,右手的皮肤和指甲被撕掉或拔光,双眼被戳瞎,左太阳穴上有个烙铁造成的伤口,右脸则被易燃液体烧得变了形……

  即便是意识形态上的死对头,在苏德战争爆发前,很多苏联人依然视德国为文明之国,对后者独特新颖的工程技术也相当钦佩。正因如此,战场上德国人表现出的残暴,让苏军士兵深受震动。

  一名审问过德军战俘的苏军军官在记录中强调,德军士兵不断攻击平民,并且“盗窃成为他们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有时,他们竟会毫无愧疚地跟我们谈起这些事情”。

  侵略者的倒行逆施,为苏军的宣传工作提供了源源不断的素材,每个苏联士兵都极度渴望尽可能多地杀掉德国士兵。狙击手阿纳托利·契科夫曾描述他开枪杀死第一个敌人后的心理变化:“最初的感觉糟透了,我竟然杀了一个人……但紧接着,我便想到了受难的同胞,开始无情地向德军开火。我变成了一个野蛮人,我杀他们!我恨他们!”接受访问时,他已射杀了大约40名德国士兵,多数是一枪爆头。

  复仇狂热遮蔽了对死亡的恐惧,但这种遮蔽是暂时的。扎伊采夫累计消灭了400个敌人,战役结束后,他说:“你会永远记住,记忆具有强大的冲击力。现在我的神经不稳定,还会不停地晃动。”他的一名战友补充道:“在斯大林格勒呆5个月,等于在其他地方呆5年。”

  退无可退的德军士兵饥寒交迫,每人一天只有一片面包,30发子弹

  1942年11月,斯大林格勒城区的战斗依然艰苦,伏尔加河面上刮起了寒风,严寒很快降临,斯大林格勒战役进入关键时期。

  “战士们像老鼠一样穿梭在废墟和下水道里进行着战斗。”一位德国随军记者说,更糟糕的是冬季又来了,这让很多人想起了刚刚在莫斯科经历的失败。

  毫无过冬准备的德国士兵,又像攻打莫斯科时一样,陷入了饥寒交迫中。大量士兵被冻死冻伤,战斗力日渐衰弱。一个德国士兵在家信中哀叹:“说我们不久就可以占领斯大林格勒,但是它仍然在我们面前,相距如此之近,却同时又像月亮那样遥远。”

  11月19日,苏军开始实施“天王星”行动,集结在斯大林格勒南北两面的苏军于纷飞的大雪中发起反攻。在3500门大炮和“喀秋莎”火箭炮的掩护下,苏军以坦克部队为先导,出其不意地向保卢斯的第6集团军发动了钳形攻势。11月23日,南北两面进攻的百万苏军在卡拉奇会师,完成了对斯大林格勒的包围,33万德军(也有资料说约27万)成了瓮中之鳖。

  苏军发起反攻后,德国陆军总参谋长蔡茨勒力主让保卢斯撤出斯大林格勒。然而,空军司令戈林却对希特勒说,即使保卢斯被包围,空军也有能力为第6集团军提供补给。

  希特勒信了他的胡话,遂下令讓保卢斯坚守斯大林格勒,并命令第6集团军改称“斯大林堡垒集团军”。

  事实证明,戈林所承诺的“空中桥梁”根本不存在。德国空军能为第6集团军空运的物资上限是每天300吨,而第6集团军每天的需求是700吨。加上天气恶劣和苏军防空火力的凶猛,第6集团军实际上平均每天只能获得100吨左右的物资。与此同时,苏军在不断缩小包围圈,德军覆灭的命运正在逼近。

  在最开始发现苏军意图时,保卢斯本有机会率领军队安全撤退,但他谨慎而犹豫不决,只是把情况上报给希特勒,自己则原地待命,因此错失了撤退的最佳时机。在被苏军围困后,保卢斯仍有机会率众突围,但他依然毫无作为。

  为了营救第6集团军,希特勒将希望寄托在二战德国三大名将之一的曼施坦因身上。12月12日,临危受命的曼施坦因发起了代号为“冬季风暴”的攻击,15万德军组成的增援军团(第4装甲集团军),带着3000吨物资和一支庞大的车队扑向斯大林格勒。虽然德军于16日突破了苏军的防线,但寡不敌众,被苏军死死抵住。

  曼施坦因发现楔入敌阵有被数倍于己的苏军包围的危险,于是不顾希特勒的命令,下令保卢斯立即向南突围与第4装甲集团军会合。然而保卢斯不敢擅自突围,他以燃料不足的理由拒绝了,放弃了最后的机会。

  12月27日,苏军发动强大反击,将第4装甲集团军击退150至200公里,使其退回到原来的阵地,粉碎了德军统帅部解救第6集团军的企图。“冬季风暴”行动宣告失败。

  随着斯大林格勒包围圈内一个又一个机场被苏军快速占领,被围德军的空运补给越来越困难。至1943年1月初,德军的处境愈发狼狈,每人每天只能分到一片面包,15人才能分食1公斤的土豆,只有融化的雪水可供饮用;骑兵的马匹被吃光;伤病员无人照顾,奄奄一息;更可怕的是,坦克没有燃料,无法发动,大炮也没有炮弹,士兵们每人一天只能领到30发子弹。

  1月22日,苏军占领了古门拉克机场,德国第6集团军的空运补给和伤员撤退渠道彻底中断。第6集团军退无可退,斯大林格勒城中再次爆发了激烈的巷战。苏联人对包围圈中德军庞大的数量感到惊讶,不断增兵,巩固包围圈。

  除了饥饿,严寒也成为杀死德军的另一个主要杀手。据后来俘虏德军的苏军士兵回忆:“那些天天气很冷,足有零下35摄氏度,我们看到德军穿着干草和纸做的鞋,他们的脸上都结霜了……”

  饥饿、寒冷,再加上苏军人海战术的冲击,德军在各个阵地伤亡惨重。德军士兵冯·梅林津后来回忆:“一路上到处都是士兵的尸体、焚毁的坦克、遗弃的火炮以及一个集团军在最后垮台的时候所有的一切废弃物品。机场上也同样是一片凄凉景象:积雪的荒野上,散乱地堆放着遗弃的飞机和一些车辆,到处都是尸体,他们体力耗尽,动弹不得,就倒在雪地上死去了……”

  德军最高指挥官的藏身处就像个公共厕所

  1943年1月30日,是希特勒上台10周年纪念日,戈林通过广播向全体德国人鼓动道:“斯大林格勒战役是一种精神象征。”而这一天,困守在斯大林格勒两个包围圈里的德军,却是弹尽粮绝,被死亡的恐惧笼罩着。保卢斯在笔记中写道:“士气低落了,解围的希望破灭了。越来越疲惫的士兵,都在斯大林格勒的地下室里为自己寻找避难所,关于反抗已毫无意义的抱怨声越来越多。”

  心灰意冷的保卢斯请求希特勒,希望可以下令撤军或突围。但刚从阿尔卑斯山赏雪归来的希特勒立即回复一份急电:“不许投降,第6军必须死守阵地,直至一兵一卒一枪一弹。”希特勒的回复令保卢斯陷入极度绝望。1月31日,保卢斯向总部发出最后一份电报:“第6集团军忠于自己的誓言并认识到自己所负的极为重大的使命,为了元首和祖国,已坚守自己的岗位,打到最后一兵一卒,一枪一弹。”

  希特勒急忙发出电令,将保卢斯由上将升为陆军元帅,其余117名军官也各升一级,希望以此来强化德军将士所谓“光荣殉职”的决心。希特勒这道电令的潜台词让保卢斯不寒而栗,在德国历史上,从来没有一个陆军元帅被敌方俘虏或者投降。它暗示保卢斯一旦被苏军俘虏,必须自杀殉国。

  保卢斯彻底放弃了。就在他向希特勒效忠死战的电报发出不到24小时后,德国第6集团军在他的率领下向苏军投降。

  一名曾亲身参与战斗的苏联军官追述,德军先是试图反抗,但已经饿得使不动枪了,很快在百货商店的楼顶插上白旗。在零下24度的严寒中,德国官兵穿着单薄的衣衫,拼命裹紧身上满是血污的毛毯。

  苏军中校利奥尼德·维诺库尔最先在百货公司地下室里发现保卢斯,他回忆道:“我进去时,他就躺在床上……他的胡子大概足有两个星期没刮,看上去勇气尽失。”起初苏军以为他只是个普通士兵。保卢斯自己表明了身份,从口袋里掏出第6集团军司令的军官证。

  另一名苏联军官阿纳托利·索尔达托夫回忆,这位德军最高指挥官的藏身处就像个公共厕所。“污物、排泄物,还有一堆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堆得齐腰高,污秽得难以想象……”

  两天后的2月2日,另一个包围圈里的德军也缴械投降,持续6个多月的斯大林格勒战役终于结束。

  除了保卢斯外,在斯大林格勒被俘的还有23名德国将军、2000名校级以下军官和91000名极度饥饿劳累的士兵。这些人除了将军之外,都被送到了西伯利亚劳改营(战俘营),直到1955年,仅5000多人活下来,返回德国。其余的人在西伯利亚漫长的12年中,全部被折磨至死。

  斯大林格勒的85万居民中,只剩下1500人

  斯大林格勒保卫战,从1942年7月开始,至1943年2月2日结束,历时6个半月,前后跨度近200天。这场战争历来被视为二战中苏德战场的转折点,也是整个反法西斯战争的转折点。

  毛泽东很早就预见了这个转折点,曾于1942年10月12日在延安《解放日报》发表社论(节选):

  在这个历史的转折点面前,全世界反法西斯阵线内的人们也有许多被法西斯的凶恶面孔所迷惑,看不出它的实质……这一战,不但是苏德战争的转折点,甚至也不但是這次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转折点,而且是整个人类历史的转折点。在这四十八天中,世界人民的注视斯大林格勒,和去年十月间世界人民的注视莫斯科,其关心程度,是有过之无不及的……

  斯大林格勒一战将停止法西斯的进攻,这一战是带着决定性的。这种决定性,是关系于整个世界战争的……

  拿破仑的政治生命,终结于滑铁卢,而其决定点,则是在莫斯科的失败。希特勒今天正是走的拿破仑道路,斯大林格勒一役,是他的灭亡的决定点。

  这一形势,将直接影响到远东。明年也将不是日本法西斯的吉利年头。它将一天一天感到头痛,直至向它的墓门跨进。一切对世界形势作悲观观察的人们,应将自己的观点改变过来。

  斯大林格勒战役无论从战争规模、时间跨度,还是从死伤人数上来看,都称得上是世界近代历史上最残酷的战争。

  经过此战,德军损失了苏德战场总兵力的四分之一。德国陆军总参谋长蔡茨勒说:“我们在斯大林格勒损失了25万名精锐士兵,我们在整个东线的脊梁骨被打断了。”

  这场历时半年、被称为“史上最血腥”的战役,究竟死了多少人?专家们也无法给出一个确凿的答案。

  学者们从陆续公布的文件中,拼凑出了一个大概:苏军阵亡50万人,德军阵亡35万人,另外还有10万纳粹轴心国的盟军阵亡,最保守估计,交战双方阵亡将近100万人。有的资料显示,斯大林格勒战役中,德军被击毙、击伤、俘虏和失踪的官兵高达150万人。

  战前,斯大林格勒有85万居民。战后一份人口普查资料显示,只剩下1500人。没有人知道,他們中有多少人逃离了故土,又有多少人死在了战火中。苏联政府在1945年第一批授予斯大林格勒“英雄城市”的称号,却从未能查清到底有多少市民在战役中丧生。

  “我父亲参加过斯大林格勒保卫战,他曾是红十月工厂的工人,德军进攻斯大林格勒时,他加入了苏军,担任机枪手;我叔叔是埋伏型的机动部队,就像电影中的狙击手瓦西里一样。”家乡就在斯大林格勒的尤里认为,俄罗斯的英雄城市很多,比如莫斯科、列林格勒,但斯大林格勒胜于一切。

  尤里感伤地说:“红十月工厂的原油工厂被德军飞机轰炸,伏尔加河上一片火海,一天之内死了五六万人。战争结束后,整个斯大林格勒五年内寸草不生。”在斯大林格勒战场上杀死无数德军的父亲从不愿意讲起那段惨痛经历。“没有人喜欢战争。”尤里感叹道,“斯大林格勒最艰难的时刻,军人割大腿的肉吃。”

  伊万·斯罗海依曾在斯大林格勒战场上与德军浴血厮杀,他从来不讲战场的悲壮,他说:“太多的战友死在战场上,让我不能讲这些。”

  被问及战场上杀死敌人的细节,老兵波波列夫说:“我记不清,也不想记清。我不是英雄,我只记得自己开过两次枪。第一次,在河边,一匹马的腿被弹片切断了,我看见马哭了。我开枪杀了它,只为让它减少痛苦。第二次,在森林,我和战友被飞机的炸弹袭击了。我爬起来看见战友——一个帅气的小伙子,躺在地上,肚子被炸开了,内脏都流了出来。他求我打死他。我做了。”

  如今,波波列夫拒绝观看任何与战争相关的电影,也很少阅读关于斯大林格勒保卫战的书籍。他认为,那些经过人为筛选的东西,并没有告诉人们当年在斯大林格勒死伤的200多万战士到底经历了什么样的磨难。

  (参考资料:《兵临城下:二战三大保卫战》中国铁道出版社出版2017年1月第1版、《战争就是这么回事儿:袁腾飞讲二战》湖南人民出版社2013年4月第1版、《决胜斯大林格勒》《坦克装甲车辆》2011年4月上、《斯大林格勒大会战:士兵存活时间不超9分钟》《新京报》2015年8月3日、《斯大林格勒战役:苏德双方苦战 城内一片尸山血河》《北京晚报》2015年5月8日、《大林格勒保卫战:双方阵亡百万德军元帅被活捉》人民网2015年5月26日、《苏德拼尽最精锐家底、3个月的血腥战斗:斯大林格勒战役打断了德国整个东线的脊梁骨》《国家人文历史》2017年8月28日、《经典战役:斯大林格勒战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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