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传》中的杨志自称是“三代将门之后,五侯楊令公之孙……曾应过武举,做到殿司制使官”。副团级公务员,初具上升空间。
杨家将的故事几乎家喻户晓,历来是教人精忠报国的典范。杨志继承先辈遗志,一口回绝了白衣秀才王伦劝他上梁山入伙:我乃官宦世家的子孙,怀揣一身好功夫,岂能与贼寇为伍。(只为洒家清白姓字,不肯将父母遗体来玷污了,指望把一身本事,边庭上一枪一刀,博个封妻荫子,也与祖宗争口气)
可恨时运不济,他屡屡失去了发展良机。起初为皇上去太湖边押运花石纲,在黄河里遭风打翻了船,失陷花石纲只有流落江湖四处避难。幸遇大赦后,他又想回归官场补回旧日职役,干一番事业。便收了一担子钱物,到京师买上告下走门子。钱物都使尽了,殿帅太尉高俅只一句“难以委用”就把他打入了另册。
钱打了水漂,他成了京漂,手中唯有一把祖传宝刀。想卖刀换点盘缠偏又碰上泼皮牛二。牛二玩黑社会,收惯了保护费,满以为杨志是外来人口好欺负,硬把身子朝他的刀刃上撞。杨志扫黑除恶得到了群众的拥护,但杀人可恕情理难容。多亏牛二是个光棍,没有亲朋帮忙追究,判案的官员也同情杨志,只“断了二十脊杖……刺了两行金印,迭配北京大名府留守司充军”。
大名府的梁中书看上他的一身好武艺,赏了他一个提辖职务,主管本区军队训练、督捕盗贼等。纵然只是个连排级,也让杨志再次看到了逐步高升光宗耀祖的希望。梁中书派他押送生辰纲去京师,却又心存疑虑,特地委派了一个都管和两个虞侯随行监督。都管是梁府的内当家,曾是太师府门下的奶公;虞侯属于正营职参谋,级别都比杨志高。尽管梁中书要他们听从杨志提调,他们怎会把脸刺金印的贼配军放在眼里。
押运生辰纲,杨志是第一责任人。将门之后的他没少读兵书和诗书,又走南闯北见了好多世面,是押运队伍中当之无愧的公知。他知恩图报忠于职守,苦于身边有监军掣肘。都管、虞侯都是看戏的,看戏的不会演,还要说长道短。
他说黄泥岗是强人出没的去处。虞侯却要顶牛:我见你说好几遍了,只管把这话来惊吓人。
他劝老都管带个头,过了岗子再休息。都管倚老卖老偏要“坐一坐了走”,要他去赶别人先走。
挑担子的禁军都是苦力,失落生辰纲与己不大相干,他们又热又累,只图眼前轻松凉爽歇一歇。杨志催他们快走,他们狂喷不已:我们挑着百十斤担子,须不比你空手走的,你端的不把人当人!便是留守相公自来监押时,也容得我们说一句。你好不知痛痒,只顾逞辩!
杨志说:如今不比太平时节。
老都管反为禁军撑腰壮胆:你说这话,该剜口割舌,今日天下,怎地不太平?
这话有咬嚼:莺歌燕舞红旗飘飘你杨志看不到,嘴里全是乌烟瘴气地动山摇,尽给朝廷抹黑。都管还扒老底,说他“是个遭死的军人”。一个领军人物被当作了批判的活靶子。
公知成了贬义词,说话再也没人信。待到白胜挑酒来卖,杨志告诫众人“全不晓得路途上的勾当艰难。多少好汉,被蒙汗药麻翻了”,所有的喷子都付之一笑。
冷笑过后,押运队伍果然被麻翻,生辰纲不翼而飞,害得杨志有家难奔有国难投。坏事的喷子们反倒把屎盆子扣在杨志身上,说“他和强人做一路,把蒙汗药将俺们麻翻了,缚了手脚,将金宝都掳去了”。至此,杨志再也休想咸鱼翻身报效朝廷。
杨志尽心尽职,说的都是真话实话,就是没人愿听。老都管那些冠冕堂皇的应景话,反倒一呼百应。应景之词少说或不说无足轻重,成绩不说跑不了,说多了反而成为一剂蒙汗药,迷失方向把人麻倒。问题不说就不得了,即使把问题或隐患夸大其词,也不啻一记响亮的警钟,振聋发聩,让人耳聪目明头脑清醒。
公知的话没人相信,应验以后却反让公知领罪——杨志的悲哀和冤屈,莫过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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