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堂话》为清初戏剧家邹兑金所作。剧情讲述书生张敉邀好友张孝资、唐子畏、祝希哲来家中饮酒小聚。其时,唐已作古,祝在外地,酒桌上只有他与张孝资二人。另外两椅虽空,却照样把酒言欢,隔空对话。
这有点像文史杂文的创作。读书过程中,某些内容偶尔触碰了内心不为人知的某个敏感部位,抑或现实生活中一些有关家国的宏大叙事,突然遭遇个人生存状态中快乐抑或有关尊严的龃龉,碰撞中有思想火花不经意间迸发,由此激发出非常强烈的倾诉欲望,这便是创作欲了。
从想写一篇杂文,到创作出一篇杂文,之间须经历酝酿、提炼、选材、创作、修改等诸多过程。文史杂文的创作,尤其如此。可以说,创作欲同作品主题,甚至与识见都毫无关联。文史杂文的创作意趣与阅读之妙,在“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處”。比如,我发在2020年第一期《杂文月刊》原创版的《前仆后继的站立》一文,是一篇批判因循守旧、不思进取的文史杂文。
文章“由头”为鲁迅《革命时代的文学》中,关于猴子为什么始终是猴子的议论。行文选择晚清“外交使节”,这一特殊职业的特殊命运,透视晚清洋务运动以来,西风东渐之举步维艰。于是,郭嵩焘、曾纪泽、薛福成依次登场,按照事先的约定,步《空堂话》后尘,通过晚清从上到下,不容于曾出使“西方”官员现实,凸显晚清社会改革之难。
读者或问,这样的杂文缺乏力道。在我看来,“绵里藏针”恰是文史杂文的魅力所在。主题的多义性,正是由文章的趣味性、知识性和可读性全方位入脑入心体现出来的。事实上,开“史鉴体”杂文先河,用历史眼光关注现实,且蕴含浓厚古典文学韵味,独步中国杂文界的牧惠先生的杂文,其渊博的知识和深邃的思想之外,“隔空对话”的艺术风格,颇具《空堂话》艺术魅力。
以牧惠先生《文字狱古今谈》为例。一篇2000多字短文,纵贯宋、元、明、清四朝一千一百多年历史,横向涉及苏东坡“乌台诗案”,车鼎丰、车鼎晋“清风诗案”,庒廷龙、吴之荣“《明史》案”等多起史上著名文字狱案,作家将产生文字狱的历史原因、人文环境以及体制之弊,于平铺直叙中逐一检视,让宋神宗、朱元璋、康熙、雍正、乾隆等站出来“隔空对话”,借古人之酒,浇今人块垒。
读此等文字,真有“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之感!事实上,文史杂文大家何满子、陈四益、宋志坚几位先生,杂文亦有《空堂话》风骨。何满子《桑槐谈片》计56篇,陈四益《草桥谈往》计58篇,宋志坚《未了集》(下)计87篇,这些文字,纵横捭阖,睥睨古今。恰如何满子所说,“或由说今而引古,或因论古而及现实世相”,每篇皆字字珠玑。
读者揽卷而读,或击节举杯,或涕泗横流,或仰天长啸。今人与古人,同堂虚坐,隔空对话。看上去,文史杂文似有“小桌呼朋三面坐,留将一面与梅花”的浪漫,实难有“孔子作《春秋》而乱臣贼子惧”之效。即使,读者能从作家风平浪静的叙述中,读出些许波澜,自岁月静好的恬淡里,感受到一缕峥嵘,离古人所谓“一字之褒,荣于华衮;一字之贬,严于斧钺”,亦相去甚远。
然而,《空堂话》之于文史杂文,确有“运用之妙,存乎一心”之功。举个例子,拍历史纪录片,为加强真实感,则需要“情景再现”历史上的某些特定的历史场景。说得直白一点,就是需要进行“沙盘推演”。推演过程,要配“画外音”,要让历史人物“到场”,按演出要求去完成场景转换的“化进化出”。就是将原生态的历史,根据杂文创作需要,重新剪辑,排列组合,围绕透视历史与现实的“识见”,进行人与文、史与书、古与今的“沙盘推演”。
有趣的在于,同一历史片段,在不同作家的推演中,会绽放出大为不同的艺术光芒。也许,这正是文史杂文的魅力所在。文史杂文作家的任务,如同导演与演员一起,在讲旧事的同时,寻找古今之变中人的艰难生存规律,管窥时代风云,省察历史变幻,辨析社会发展中人的巨大作用。一步一步地引导读者,接近“沙盘推演”预设,感受“原来如此”的震撼。这个效果,正是文史杂文作家,穷其一生所追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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