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斯才

　　自从我在一个楼盘买了一套房子之后不久，促销电话就蜂拥着打进来。我知道是谁卖了我的电话号码，就是我的那个“置业顾问”。她之所以敢毫无顾忌地卖我的电话号码，是因为她做完我这一单后，就从那家售楼部辞职了，而我，再也找不到她。

　　一開始，我既厌烦，又不知所措；但慢慢地，我不仅适应了，而且感觉，对于每天固坐办公室面对电脑屏幕的我，它是一个另类的了解社会的窗口。

　　打进来最多的，是售楼小姐、售楼先生的电话，有卖住宅的、卖门面的、卖二手房的；还有，我不是买了一套房子吗，就有中介打来问是否出租、出售。这些年因为电商迅猛增长，许多现有门面关张，新门面成为鸡肋，劝说你投资门面的，也就更多、更巧舌如簧、更加卖力。

　　接着就有大酒店的推销电话打进来，说我如何具有信用，以至于他们要向我提供贵宾待遇，邀请我加入他们的什么会，成为VIP会员，然后就可以在住宿、餐饮上享受特别优惠的折扣，过年过节还有免费的活动，赠送礼品……大半生身在闹市无人问，咋一不小心就成了大酒店豪华消费的贵宾会员了呢？对不起，我没有喜不自胜，我很冷静：每天按时上下班的自己，不可能一步登龙。所以，我的回答是：“我习惯于住在自己家里，吃自己做的饭菜，虽布衣蔬食，但安全可靠不是？”

　　但是，人是感情动物。世界围棋顶尖高手李世石、柯杰下不过机器脑“阿尔法狗”，据说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人的情绪有起落，智商发挥有好坏，而“阿尔法狗”永远超级冷静，你想尽办法也激怒不了它，也忽悠不了它。又一次，我正与合作者全神贯注地忙于一个很重要的事情，一个电话打进来，我非常厌恶，禁不住回了一句粗话，并把手机禁音。等我把事情忙完，看到一个打进来十几次的未接电话，我已经完全忘了刚才自己说的粗话，于是赶紧把电话回过去，得到的是一个小伙子炮火般猛烈的谩骂，我插不进话，无法解释，只得把电话挂掉。

　　为此，我愤怒了一秒钟，接着就开始反思自己。这些漫天撒网打电话推销的，都是公司里资历最浅、薪酬最低，也是干最辛苦的活的年轻人，他们刚刚从相对清纯的学校或老家走上无比复杂的社会，情绪上很茫然，工作上不顺手，在他们的心中，本来就积累了无限的怨气和不平……所有这一切，才促使这个受了我粗话的小伙子，那么锲而不舍地要打电话骂回来。

　　我很感谢这个骂我的小伙子，是我先用粗话对待他，无礼也是我在先；此外，我对他们这样的社会群体缺乏了解和理解。通过深刻反省，从此无论接到什么骚扰电话，我最极端的回应只是直接挂掉，再也不会对人家口出粗言。还是那句俗话说得好：你从这个世界听到的，就是你自己对这个社会所说的话的回音。

　　当然，有时我比较闲的时候，也会来点小小的“恶作剧”。例如，有要向我推销“无抵押优惠贷款”的电话打进来：“您近期有资金周转的需要吗？我们愿意向您提供无抵押优惠贷款。”我假装“单纯”地问：“需要还吗？”对方倒是很认真：“要还。”我说：“那就算了，我怕自己还不起，我也不想承担负债的压力，如果你们愿意送，我可以考虑部分接受。”

　　让人始料不及的是，我的电话号码竟然被卖到了无远弗届的地方，不仅远隔数省，而且是偏远省份的中小城市，他们的推销当然各有特色：有的是海滨胜地，有的是天然氧吧，有的是全国著名的长寿村……总的来说，他们向你展示的是一个广大无边的世界，你可以拥有这个世界上无论是大城市的豪华酒店，还是山水胜地的别墅套房；你可以享受山珍，你也可以享受海味；你可以置身于繁华闹市，也可以漫步荒野乡村……唯一的缺陷是，所有这一切的前提，是你拥有花不完的钱，也是成功人士的重要标志，说起来还文绉绉的，叫“财富自由”。

　　听着这些电话，我就像看见我的电话号码像一个断了线的风筝，在天空随风飘荡；像一叶没了根的飘萍，在大海随波逐流；也像一个没了爹妈的孩子，在四处流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