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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语言

时间:2023/11/9 作者: 杂文月刊 热度: 12107
老李

  在乡间,我常穿梭于田间地头、村口路边,去倾听、采撷村民的语言。许多貌不惊人的村民往往都是优秀的语言大师,他(她)们随口说出的话常常石破天惊,一语中的,品之满口生香,回味无穷。这些朴素传神的语言就像大热天吃一块冰糕,全身爽快。

  大刘去田间查看稻子的长势,回来后惊喜地告诉老婆:“稻子全都甩齐穗了!”一个“甩”字把稻禾那种蓬勃的生命力表现得淋漓尽致,仿佛一夜之间,稻禾已争先恐后地出齐穗了。动感、力度,尽在这个小小的“甩”字,若改用“出”则差之千里!

  东院大芹干活太慢,去地里掰玉米,摸索半天才掰下一穗,丈夫看见便挖苦她:“你在给苞谷杆号脉啊”。

  五叔说话没完没了,他一开口,别人就说:“别粘谈狗不捞的,有事直说。”提起小时伙伴二蔫,锁柱告诉我说:“这个人艮拉巴唧的,一扁担打不出个屁来。可这几年,人家鞋刷子脱毛———有板有眼干起了羊毛加工。”我说:“那可是个细活儿。”锁柱说:“对他是何家姑娘嫁给鄭家———郑何氏(正合适)。他一下子发了。”这些话,如果是城里人听,恐怕如坠雾中,但我却听出了乐趣。

  我乡有一位乡长,对农村问题研究多年,下乡后经常和群众打成一片,他能把极其深奥的问题深入浅出,简直像说相声,满场欢笑,群情活跃,很受农民喜欢。在讲到某些基层干部只顾吃喝玩乐,不顾百姓死活,在其位不谋其政时说:“酒盅捏扁了,筷子磨短了,椅子坐散了,群众离远了。”高度的夸张让人会心一笑心领神会。

  即使那些不善言辞的老实农民,一开口说话,虽仅三两句,讷讷言之,也都有强烈的表现力和感染力。我去找人称抱着葫芦不开瓢的老倔,一进院,他就说:“上边来人,找干部,你找我干啥?”我说:“找你开瓢。”他说:“我说话难听,不养人。想听好话找干部去,他们光给上级说好话,一把豆腐渣也能说得比鳖蛋儿还光。”我说:“想听你说,说啥都中。”他见我真心实意,葫芦开了瓢,蹲在门坎儿,一口气说到日中天,无遮无拦,痛快淋漓。晌午了,他说:“这顿饭,想吃肉喝酒你去找干部,想换胃口就在我这吃,吃了我的饭,我也不会找你走后门。”

  乡村语言,形象具体,生动活泼,诙谐幽默,妙趣横生,浅显易懂,通俗亲切。说一个人,几句话便画出肖像,鲜明地突出了个性特征。说趣人儿,让你笑得捧腹;说苦人儿,让你听得落泪;说好人儿,让你由衷佩服;说坏人儿,让你恨得切齿;说一件事儿,开始便能把你拴住,关节处让你的心提得老高,直到说完了,他才闭嘴,仍留下味儿让你细品慢嚼。

  比如说一个人看另一个人,根据看时的神态、心理、感情不同,分别说成“瞅他一眼”“瞧他一眼”“盯他一眼”“斜他一眼”“瞪他一眼”“瞟他一眼”“瞥他一眼”“白他一眼”“瞄他一眼”“扫他一眼”“剜他一眼”等等。说某人吝啬:“他那钱,都在肋巴上穿着眼。”说人寡言少语:“他一年说话都是有数的。”说人不堪造就:“他浑身上下打墨线儿,砍不出一个驴橛儿。”

  乡村语言,不论叙事、明理、达意、传情、说人、状物、绘形、拟声,都极其准确精彩。比如说“香”“臭”就说“喷香”“滂臭”;说“黑”“红”“黄”则说“黢黑”“血红”“焦黄”;说“软”“硬”则说“稀软”“梆硬”;说“富”说“穷”则是“富得流油”“穷得掉渣”。二虎与三牛拌嘴,二虎当面揭穿三牛,说:“他让我给直罗锅了,当时就鼠迷了,傻眼了。”几句话就把三牛目瞪口呆,无话可说的窘态活画出来。杨六承包村河大堤,向村民保证:“在汛前我头拱地也要修完。”村民们个个都是语言大师,深奥的道理,常常用几句简洁的话语脱口而出,比如说勤劳:“只有冻死的苍蝇,没有饿死的蜜蜂。”说堵不住人嘴:“能封住麻袋的嘴,可封不住人嘴。”说遇事多与人商量:“一人苦想不如两人合计,三人肚里唱台戏。”劝人归正:“喝凉酒使赃钱,早晚是病。”劝人要宽宏大量:“地有三江水,人有四海心。”

  我写文章,语言或佶屈聱牙,艰涩难懂,或平冗枯燥,味同嚼蜡。我常到乡间,“将活人的唇舌作为源泉”“从活人的嘴上,采取有生命的词汇,搬到纸上来。”﹙鲁迅语﹚。乡村语言,原汁原味,活色生香!乡村语言,原生态的语言,让人不得不佩服乡村语言的神奇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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