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街十八巷”是明清至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时期对宜山(今宜州)老城区街巷约定俗成的称谓,“九街十八巷”基本上概述了旧时宜山县城街道的格局。在时光无声无息的变迁中,各个街巷的行业、功能等也在悄然变化,对街巷的称谓也会稍有不同。走在宜州的老巷子里,依稀可辨它旧时的模样。温润——是宜州老街给我的印象,它不会过分染上城市的霓虹与车马,似三月里的龙江水,缓缓流过心间,久久不散。
走进老街,立刻感受到少数民族风俗在原始的风里酝酿,因为正值清明,所以老街的门上清一色插着长长的艾草,老街上人不多,询问才知道是“做清明”去了。偶尔看到有老奶奶背着大大的颜色老旧的背篓,像被时光遗忘的安乐幸福的人。带着我追寻老街韵味的老师,在老街里颇受欢迎,很多老师的朋友热情地和我们打招呼,邀请我们品尝自己做的五色糯米饭,没有任何生疏的聊天,一切都是那么自然,像从屋檐嘀嗒落下的春雨。虽然说着不太听得懂的当地方言,但是最好的语言,莫过于彼此间真诚的笑意。在老街,时间似乎走得比平常慢,让人感觉时间如此温柔,那颗急躁的心也变得宁静下来。我忍不住开始幻想:当我老了,就在老街做一个顽童,偶尔侍弄一下阳台的太阳花,提着鸟笼哼着曲儿去买一条不大的鲜鱼,和卖韭菜的小贩讨价还价……我久久才把思绪收回,你看,老街就是有这样神奇的魔力。
沿着老街的街道慢慢深入,老街的建筑让我眼前一亮。经过四牌楼继续往前走,就看到新东门,新东门也叫迎恩门,还蓄着水的青石板古朴铮亮,似乎在用最原始的方式洗去我来路的尘埃。脚上的尘埃洗净,心灵已经狂澜四起,耳边似乎响起迎恩门的枪声。1925年,白崇禧对桂系陆荣廷部的韩彩龙部队用兵,当时韩彩龙驻守庆远,白崇禧从东门外的大歇分兵攻破府城东门和南门,最终韩彩龙吞服鸦片身亡。白崇禧以军人的礼节厚葬韩彩龙,并把他的家眷平安护送回老家。这场战争被称为“上雷之战”,书中所记的大都是战争场面的激烈,叙述双方将领的智勇,而在老街则可以听到更多独到的见解。老人们说书式的话语,给故事增添了更多神秘的韵味。纸上的叙述只告诉我们战争的简单过程,老街里,时代的风起云涌和英雄豪气被津津乐道。老街还有过抗日烽火的硝烟,有过桂戏的阵阵喝彩,有过书院的之乎者也……但这些或远或近的故事,却已然没有当年置身现场的震撼。
老街的建筑大多是青砖灰瓦,整齐而秀气地站立着,无须言语,本身就是时代最真切朴实的写照。行走在大小楼宇间,似乎下一秒将要擦肩而过的便是“三元及第”冯京,便是刘三姐,便是老城厚重的文化韵味。
宜州的街巷、电影院和酒吧在争宠,这时把身心抽出来不失为一种雅致,去抚摸每一座老房子的皱纹,去听老房子虔诚的声音。走在西门街的马草巷里,引人注目的是一座两层楼高的洋楼,当年是基督宣教会的小楼。还有旧城的南门城楼,黄庭坚在《宜州乙酉家乘》中称其为南楼。黄庭坚说,南门外很喧闹,而他“设卧榻,焚香而坐”得“喧者自喧,寂者自寂”的感觉,称他入住的南楼为“喧寂斋”。黄庭坚住进南楼的时候,南楼“上雨傍风,无有盖障”,此时他身上还背负着“幸灾谤国”的罪名,但他去世时却“物我两忘,脱离烦恼和是非,随分安闲得意”。我无法深切感受他心中的郁塞,却隐约能感受到他心中的豁然。人世来来往往,时间的河流只要还在流淌,我们就不能全身而退,我们都需要一个安放灵魂的地方。老街,这颗桂西北曾经最明亮的明珠,仅仅在一片争宠的歌声中找来一箩筐华丽的辞藻来修饰它是不够的,应该让古老的城墙谱一首词,再由世人的脚步轻轻唱起。
在老街,吸引人的还有美食。老巷里更多的是古朴的味道,水果市场前的一家包子店,不大的店铺门口里里外外排满了人,直觉告诉我应该停住脚步去探寻味蕾的美妙体验。我来回跑了三趟才买到一份,而它确实也没有辜负我的等待。在老巷里,你会见到许多旧得掉了漆的招牌,大约主人都懒得翻新招牌,或者是觉得招牌并不在那块牌子上吧。无论你走到老街的何处,你都能轻易找到各类粉店的招牌。街边血肠和糯米饭的铺位,老奶奶慈祥地看着来往的人,并不吆喝,但是食物的醇香,又不时吸引人嘴馋走近,直到老巷的味道,揉入每一滴落下的雨里。
走完老街,我感慨于老街不算长的街巷里,在旧时竟闪烁着完备的护城智慧、黄埔第四分校的热血、打铁弹棉花的市井煙火……这些远去的故事,每一块老街的青石板都是它忠实的记录者。而与厚重静默的青石板不同,城墙上某些蓬勃的生命试图守护老街曾经的热闹。曾经保卫城池的城墙,现在已经变成了断壁残垣,从城墙的缝隙里长出了精壮的小树,世人都夸墙缝里迸发的树顽强拼搏,却不承想哪有新墙会长树呢?只有老墙才会长树。在某种意义上,老城墙已经变化成了生命的滋养。城墙脚还有一丛丛的太阳花,开得热烈而娇艳,曾经是不是也有一双素白的手,轻轻把它采下,羞涩地别在发间?此时,城墙上的小树和墙脚的花,生机勃勃得让人觉得伤感。
我酷爱用照片记录老巷的光景,照片没有调滤镜便已是复古的味道。看墙上斑驳的黑白痕迹,凝固着过往的青春,每一处的斑驳都像一朵玫瑰花,经岁月凋零,甚至还沾染过鲜血,想到这里不由得心痛。我又联想起自身来,我自己的青春岁月也终将如此凋零,等到很久以后的未来,等到有一天,有人也和我一样,用陌生的眼睛试图去窥视曾经的故事。
也许只有当我独自在老街的街头徘徊到凌晨,徘徊到城市的灯火落下,才会把我沾染尘埃的双脚,安放在青石板上,任由它们起舞。如果哪天我忘记了怎么热爱生活,那我就回来爱一遍宜州的老街巷。
作者简介:陆晓虹,女,广西桂平市人。作品散见于《华声晨报》《北海日报》《河池文学》等刊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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