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晚点。
抵达J城的时候,整座城市已是灯火通明。
地下出站通道。闷热烦躁。耀眼的白光照亮了杂乱的广告牌。
安然抱着电脑手提袋随着人群向前走。看不到出口。
买了一包烟。坐在火车站广场的台阶上。十年前,十四岁的自己独自坐在这台阶上张望,等待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来带自己离开。幻想着会有温暖繁盛的生活。
幻想带来的欢愉消磨掉了陌生感和恐惧。只是紧张而兴奋地抱着自己的背包坐在台阶上,紧咬着嘴唇不和前来搭讪拉客的人说话。
开始心疼那时候坐在此地的女孩。
长时间没喝水,口腔干渴疼痛。被烟呛到,剧烈咳嗽。
打开电脑给致远发了邮件。
告诉他自己到了,手机在火车上被偷了。有事发邮件。
然后打车去了C中学所在的那条街。找了旅馆住下。
换上自己带的床单和被套。洗完澡,将换下的衣服洗净,搭在暖气管上。
已是12点多了。关灯后,窗外昏黄的灯光映照进来。
紧紧地拥着被子,北方夏天的夜晚一直不会很热。
梦见自己坐在火车上。靠着窗户。手机掉到窗外。很着急。后来从玻璃里看到十四岁的自己,她对自己笑。说:“安然不要怕。”
这座城市的天依然是灰色。空气中充斥着粉尘。它不洁净。
学生穿着白色制服进出。有些有甜美的笑容,有些只是面色沉闷。青春的风景是迂回曲折的,不是每个人都能看到繁花似锦。也不是都能走到柳暗花明。
她没进学校里面去。只是买了馒头和豆浆回旅馆。
致远在线上。发过信息:
“安然,睡得好吗?记得吃早餐。”
“恩。”敲了一个简单的字,算是回答。
讯息声一直响。她知道他担心她。
“安然。知道J城对你很重要。开完会就在那多呆一段日子吧。”
“安然。照顾好自己。在那边。”
对着电脑屏幕。安静地吃早餐。早已习惯他的坚持和执着。不计较成本,只是坚信会得到。这应该也算是一种自私。这样无畏的付出是需要一种优越的自信支撑的。
“安然。我会等你。”
关掉对话框。
去做了一个人物采访。然后在市中心找了一家咖啡店,等着下午2点的会议。
喝不加糖的咖啡。一块巧克力蛋糕。
将采访稿写好发回杂志社。
她喜欢一个人有条理地将自己的事情做好。不拖拉应付。因为知道只有工作才能让她的生存得以可能。并且不感到卑微。
傍晚时刻。天色暗黄,顷刻间电闪雷鸣。这座城市的夏天总是以这样暴烈的方式倾泻雨水。一道道白光快速映照撤退,像是巨大的伤口。雷声闷沉。
的士开得很慢。看见那巷口。
彼时的少年在那里对她说:“安然,你看。我就住在那里面。”
闪电掠过,看见红色的“拆”字。
她从旅馆撑着伞朝巷口走去。那里是她幽暗困境里的一处温暖光亮。
雨水冲刷着集聚在街道上的煤渣。杂乱的门面在雨中显得萧条可怜。这座城市正在死去。它已是被开采地千疮百孔,没了生命。物质和精神一旦失衡,没有足够定力,是无法保持灵气的。城市也是如此。
巷口里两排房屋整齐相对。老式的北方建筑,高墙青瓦。门户紧闭。
他打开门,门灯黄色光亮下她脸色苍白。和以前一样紧咬着嘴唇。被时间掩盖的过往在彼此对视间清晰明了。只是已是在不同的地点观望了。
他的妻子递给她热水。帮她擦干头发。温暖而不带棱角的女子,像太阳花一样。
她用手轻轻抚摸他怀里女童的脸。她有着他一样的清澈眼睛,只是里面全是母亲那样的美好的光芒。
他问她还好吗。她点头。对他微笑。
没有说话。她感到那个自闭的少女在她面前倔强地哭泣。
他送她出门。女子教孩童:“然然,给阿姨说再见。”
他的女儿叫然然。她回过头说:“然然再见。”
泪流满面。他撑着伞看不见她的脸。
板鞋里积满了雨水。身体里一部分能量支撑坍塌。觉得很累。蹲下身埋头哭泣。他撑着伞,说安然不要哭。不要哭。
父亲二十年前离开的时候,对她说然然不要哭。
十年的时间让他在这里有了自己的事业和新的家庭。离婚后给了钱给她们。母亲耗尽了一生的爱情与信任。她跟随她在不同的男人生活中进出。有些男子对她很好,也有的会趁母亲不在打她。那次离家后给父亲打电话,他一直咒骂母亲,最后在电话里让她自己坐火车到这。
他直接把她送到学校。每个月送给她生活费。陌生的境遇里,她完全自我封闭。心性冷漠。只是对父亲还是心存感激的。因为知道生存的艰辛。也因此感到羞耻。这种给予与接受与亲情也是无关的了。
他看见她一直坐在靠窗的座位上。很少说话。认真看书。有着窗外那个墨绿松树的安静笃定。觉得喜欢就去靠近。然后用早恋的方式去定义彼此的关系。这样让她变得特殊并且归属于自己。这与爱情无关。他经常看她的眼睛,那里面有她生命的深渊。还有大把挥霍时光的自己。
她躺在床上。冷地颤抖。他紧紧抱着她。说安然,没事的。
不停流泪。说:“谢谢你。”
她将手上的玉镯给他,说是送给然然。看他关门离开。
他在旅店楼下大声叫她:“安然。”
她听见他哭了。
紧紧抱着自己,“然然,不哭。”她知道她必须让自己和他离开。
回到南方。退了租的房子。买了去云南的车票。在车上发了辞呈给致远。注销了邮箱。
她轻声说,然然再见。
青翠山林在窗外绵延。日光照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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