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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望乡土的生命之悟

时间:2023/11/9 作者: 名作欣赏·学术版 热度: 12450
张 岩 张书群

  关键词:刘亮程 乡土 生命之悟 守望

  摘 要:近两年来,一些学者开始对刘亮程的散文《一个人的村庄》提出质疑,认为刘亮程的“村庄”写作无视农村的贫穷、落后,有意将农村生活美化,冲淡了当代农民生活的残酷性;他对边缘角色的认同也只是谋取现代性合法身份的写作策略。本文认为刘亮程的创作心态是真诚与健康的,是从农民出发的写作,是在生命超越的层次上表现了乡村生活的荒凉与孤独,从而为乡土文学写作提供了多种的可能。

  刘亮程的《一个人的村庄》出版距今已十年了,当年火热的“刘亮程现象”也随着时间的流逝归于平静。在一浪高过一浪的赞誉声中,对于“一鸣惊人”的刘亮程散文有所质疑的人们表达了不同的观点。其中不无偏激的认识,诸如认为刘亮程的散文是“矫情时代的散文秀”,充斥其中的是“虚空的乡村情感”,刘亮程则充当了迎合厌倦都市景观转而向西部、偏远、落后的村庄猎奇的消费心理的贩卖者。争论的存在是正常的,它表明在迟一些得到内地的主流文学评论家的认同后,西部文学确确实实引人注目了一回。正如另一位书写新疆、感悟生命及生活的诗人沈苇所说:“文学不是用空间(地域)来区分的,而是由时间来甄别的。”①相对于漫长的文学史以及短暂的人生,十年不能确定的东西还很多,但已足以让“刘亮程现象”所浮起的尘土原落回大地,让我们在自然的心态中走近《一个人的村庄》。

  在诸多针对刘亮程的《一个人的村庄》的评论话语中,不管意见如何相左,有一点是大家的共识,即刘亮程的散文因其农村题材而被归入乡土文学这一流脉,并因此称他为“乡村哲学家”、“麦田的守望者”、“乡野里的拾穗者”、“伪农民”等等。但将两者进行一番比较、梳理之后,我们就会发现刘亮程通过“一个人的村庄”所建构的乡土世界与鲁迅先生所开创的乡土文学的异同。在乡土文学的烛照下,刘亮程的“一个人的村庄”的独特意味也凸显出来。

  笔者认为,在当代乡土文学中,从乡村走来并以平等的创作心态出发成功建构了现代文明中的乡土世界的作家当属刘亮程。他的故乡是一个“隐没在国家的版图中,没有名字,没有经纬度”的村庄。在这个村庄中,生命得以彰显的不是那个叫刘二的“闲锤子”,也不是那个赤手空拳对付了宏大而神秘的一生的冯四,更不是剩下的其他什么人,而是在某些自视高等的人看来无比卑下的动物、植物。

  它们是小心谨慎好不容易才活到老的狗、“宁肯趴着往前走绝不跪着求生存,把低贱卑微的生活得一样自在、风流且亢奋的驴”、“从来就不属于谁的”逃跑的马,还有那个“几乎把她的每个蛋都怜惜地藏起来,孵成了墨黑墨黑的小鸡”的黑夜,以及其他乡村中再普通平凡不过的小畜生们。这些小畜生们与人一样拥有生存智慧,有时甚至是人的世界所不能企及的智慧。刘二就“总觉得这鬼东西(驴)在一个又一个冷寂的长夜,双目微闭,冥想着一件又一件大事。想的异常深远、透彻,超越了任何一门哲学、玄学、政治经济学。”

  它们还有可能是“生命简洁到只剩下快乐”的永恒的小虫子,它们一年一年的鸣叫着,而地之子却“面朝黄土,没有叫声”。在这个“风改变了所有人的一生”、树一直向空中踏出路、走出各种声音的村庄,连脆弱的花草也绽放出诗意“我一回头,身后的草全开花了。一大片。好像谁说了一个笑话,把一滩草惹笑了。一个人脑中的奇怪想法让草觉得好笑,在微风中笑得前合后仰……”

  这些日常生活中的平凡事物在刘亮程那双慧眼中都焕发出熠熠光彩,不禁让身处都市喧嚣的我们生出艳羡,何以身边没有如此和谐美好的田园。同时在刘亮程物、人的双重观照之中,我们为人的某些自以为是的想法与行为感到羞愧,也在所谓大生命与小生命的同死共生中体悟了超越生命的永恒,浮躁的心灵渐渐趋于虚静。

  想来这也是有人指责刘亮程的原因所在,如张柠说到:“刘亮程借着审美批判立场的名义逃离生活现场。他伪造了一种与‘现代性相反的生活场景——稻草、牛、锄头、粪便等,并以此来要挟刚刚在都市站稳脚跟的农民。刘亮程利用传统散文的修辞方式,用一种陈腐的抒情方式来稀释当代农民生活的残酷性,诗化当代农民的生活经验。这位逃离了土地的农民,在都市里一副农民装扮,给人一种怪异的感觉。但他无疑不是托尔斯泰笔下的列文,而像是一个在都市里流窜的文化贩子。他的提篮里面装的全是农民的土货,一些‘反抗现代性的热门细节,就像酒楼里价格惊人的野菜鲫鱼汤、蚂蚁炒蛋一样。”②

  张柠批评刘亮程的乡土世界是回避了真实农村生活的幻象,并且因为刘亮程踏上了乌鲁木齐的柏油马路而称他是文化贩子。这种认识是偏颇的,但斥责中也包含着对刘亮程散文特色的认识,如“审美批判立场”昭示了刘亮程对乡村生活采取了诗意化的观照方式,“传统散文的修辞方式”道出了刘亮程对传统散文的继承,“农民的土货”则说明了他的题材与写作经验都来自那个叫黄沙梁的不起眼的小村庄。但问题的症结所在不是作者采取何种写作策略、创作手法、选择什么素材,以及最终离开了称之为“天堂”的故乡,而是他的创作心态以及他为乡土文学是否提供了多种写作的可能。

  长久以来,人们对乡土文学的认识起于现代文学史上鲁迅所开创的乡土文学。现代乡土文学作家大都怀着对记忆中的乡土的依恋,做着遥远而深沉的故乡梦。但由于对乡土的观照方式、角度的不同,表现乡土的路线也就有了多种可能:一种是以启蒙的姿态对乡土进行批判的审视;另一种则是以平等的态度追忆乡土。实际写作中,作家对于乡土的情感体验可能更为复杂。前者是以乡土之外的角度观照乡土,往往会导致对乡土经验的压抑与遗忘;后者由于采取了乡土之内的视点而获得了发现乡土生活的微妙之处的可能,即在生命意义的层次上追忆与想象乡土。两种创作道路所生成的文学也是不同的,虽然都会散发淡淡的乡愁,但前者以拯救、启蒙、俯瞰的立场进入乡土时已先入之见地勾画了一幅落后、凝滞的乡土风情画;只有后者才可能以开放的态势在想象与追忆中总览乡土的复杂多元,而不限于只是启蒙的对象。

  中国现代文学史上与公认的乡土小说作家同时开始创作的沈从文先生,就是因为其“乡下人”的独特定位,才可能创造那个充满生命力的“湘西世界”。令人遗憾的是,在绵延至今的乡土文学中,只有少数作家得以保持与农民相同的立场进入乡村。而刘亮程就是那少数中的一位。

  如果不是以作为农民的创作心态(即与观照对象平等的视角)写作的话,又何来对家畜禀性透彻的洞察、对小生命的真挚关爱?但是刘亮程的“一个人的村庄”显然已不纯然是前辈文中活泼泼的现实生活。我们虽然体察到无数生命的存在,然而这种存在因作家的体验与感受而生,这个宁静和谐的万物共生的世界并非乡人的实际生活的组成。有人因此将刘亮程的村庄写作视为海德格尔言说的“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但“诗意”不是如张柠所言的美化,更不是无视现实地虚造一个空幻的乌托邦。

  海德格尔认为人生而就具有诗意,但后来逐渐为各种外部力量压制、侵蚀以至消失;但在诗人那里诗意得以存在。所谓诗意地栖居即是栖居在比喻中,具体在文本中就是一种审美的观照,就是在现实之上构建一个人类得以自由翱翔的空间。为什么读者都对刘亮程的村庄心向往之,因为在现实的黄沙梁与刘亮程建构的一个人的村庄的交织中,我们看到了一个历尽沧桑但又超越、摆脱了现实的拖累的精神故乡。

  在这个村庄里,“文人习惯的优越、闲适态度是没有的,‘风雅是没有的,幽默(或曰‘搞笑)也没有”③。作为农民之子的刘亮程深知庄稼人的生活实质:“一场劳动带来另一场劳动,一群人替换掉另一群人。同一块土地翻来覆去,同一样作物,青了黄,黄了青”。劳动——这永远需要擦掉重做的习题,永远地摆在面前。村庄的宁静与和谐的对面是千百年来不可停息的劳作,是地之子永远挥之不去的宿命。

  作为农民的刘亮程曾言自己的全部学识是对一个村庄的见识:“生活单调得像篇翻不过去的苦涩课文,硬逼着我将它记熟背会,印在脑海灵魂里。除了荒凉这唯一的读物,我的目光无处可栖。大地把最艰涩难懂的一个章节留给这群没啥文化的人。”这哪里只是“一点邪门歪理”呢?这哪里又是对农村生活的美化、对农村生活残酷性的稀释、对现实农村生活的逃离呢?“毋庸置疑的是,这是为人生的文学。作为农人的后裔,在作者的血脉里,依然流淌着父兄的滞重的血液;他们的心,依然为日日剧变着的家园而悸动。他们如实地写下目睹耳闻的故园的一切,自始至终,不曾以聪明人的方式利用农民的痛苦。”④这就是作为农民的刘亮程构建“一个人的村庄”的心态,既不俯仰,也不虚伪地贴近;只是自然地书写着来自村庄和田野的“单纯而丰饶的生命体验”,“以中国农民在苍茫大地上的生死衰荣,庄严地揭示了民族生活中素朴的真理,在对日常岁月的诗意感悟中通向‘人的本来。”⑤

  刘亮程的村庄无疑是诗意的,正如王晓明所说:“诗意有两个维度:一个是从人的现实生活来说,就是诗意应和现有的压抑性的东西构成一个对立;另一个是从人的可能性来说,就是诗意构成人不断自我更新的一种动力。”⑥在科技日新月(下转第70页)(上接第67页)异的今天,在各方面的因素共同合力的作用下,心与物处于尖锐分裂对立之中,人的自由再次受到了威胁与压抑。刘亮程的村庄恰恰为这种现实建构了一个反抗的空间,表达了我们对生活的一种新的追求。正是在这一层面上,作者的精神故乡“一个人的村庄”激活了一颗颗深受传统乡土文化濡染的现代心灵,让一直在路上的我们踏上返乡之途。

  也许有人认为农民生活的关键词只有贫穷、落后、愚昧、残酷、悲惨、苦难,乡土文学就应该以揭露、批判的角度描写这种生活。但这种乡土文学的定义只是在严格界定中束缚了其多样化发展的道路。更何况,刘亮程写作的乡土蕴含的是超越表面残酷与苦难的大悲苦。

  作家蒋韵在《我们正在失去什么》一文中提到:从文学的角度看,中国传统文学对世界最独特的贡献不是关于苦难、爱情的表达,而是将乡愁和巨大的生命悲情高度意象化、象征化,成为整个民族灵魂的印记。⑦蒋韵所言说的其实是中国千百年来的农业文明孕育而生的异客他乡的游子的一种至情,一种交织着眷顾、悔恨与悲怆的生命悲情。在《一个人的村庄》里,这一民族灵魂的印记获得了新生,但刘亮程的写作不止于此,他为乡土文学提供了一种丰富性。

  作者简介:张 岩,文学硕士,石河子大学文学艺术学院中文系讲师,研究方向为现当代文学;张书群,石河子大学文学艺术学院中文系讲师,文学硕士,研究方向为现当代文学和民间文学。

  ① 沈苇,韩子勇.一位边疆学者的“第二现实”[J].扬子江评论,2008:(5),39.

  ② 张柠.当代中国的都市经验[J].南方文坛,2003:(1).

  ③④ 林贤治.《我是农民的儿子》序[M].我是农民的儿子[A],花城出版社.2005.10.

  ⑤ 第二届冯牧文学奖评语[J].南方文坛,2001:(3).

  ⑥ 蔡翔.何谓文学本身[M].春风文艺出版社,2006.298.

  ⑦ 蒋韵.我们正在失去什么[M].我为什么写作:当代著名作家讲演集[A].郑州大学出版社,2005.288.

  (责任编辑:范晶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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