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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苑的圣贤

时间:2023/11/9 作者: 文艺生活·上旬刊 热度: 10431
周游

  因写《扬州记忆》一书,我接触了不少有关方尔谦的史料,无意中发现他不仅是戏剧大师曹禺的启蒙老师,而且曾任袁世凯家庭教师,与袁克文亦师亦友,还是儿女亲家,更是联苑圣贤。

  方袁才情

  方尔谦(1871-1936),字地山,号大方、无隅,江苏江都(今扬州)人。光绪十二年(1886)考中秀才,三年后即中举。方尔谦喜藏泉币,“大购字画古书,蓄姬数辈”(伦明《辛亥以来藏书纪事诗》自注),好书如好色,擅制联语,出口成章,对客挥毫,书法挻峭,有山林气。

  袁克文(1889-1931),字豹岑,号寒云,河南项城人,民国总统袁世凯的次子,与张学良、张伯驹、爱新觉罗·溥侗并称民国四公子。自幼聪慧异常,曾经师从慈溪严范孙、高邮宣古愚等人,“六岁学识字,七岁读经史,十岁习文章,一十有五能诗赋”(袁克文《辛丙秘苑》),少有神童之称。

  光绪三十一年(1905),方尔谦经老乡闵尔昌举荐到天津《津报》工作,主撰社论,经常妙语连珠,颇为时人垂青。后又经闵尔昌引荐,方尔谦被袁世凯聘为家庭教师。这年,袁克文十六岁,玩世不恭,已经气走几个老师。袁克文一见方尔谦就问:“请问先生是不是亦用四书、五经教我?”方尔谦说:“现在虽然提倡新学,但四书、五经还是要读的。”袁克文说:“既然如此,那么我们就以四书、五经中的语句为联句,我出上联,你对下联。如果你在点燃半寸香的时间内对出下联,我就拜你为师。不然,你就请自便吧!”于是,袁克文出上联——

  少之时不亦乐乎

  方尔谦不假思索就说出下联——

  卿以下何足算也

  袁克文闻之立即五体投地拜他为师。上联语出自《论语·季氏》“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和《论语·学而》“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下联语出自《孟子·公孙丑上》“卿以下必有圭田,圭田五十亩”和《论语·子路》“噫!斗筲之人,何足算也”。

  袁世凯眼看方尔谦器识不凡,加之下笔千言,倚马可待,有意收为己用,自然加以笼络羁縻,故而代他捐得一个侯补知府官衔。因为妻子留守扬州家庭,加之有了一些闲钱,方尔谦遂租三间房子,纳一不曾缠足的民女为妾。那时男女崇尚“三寸金莲”,因而有人称其妾为“半截观音”。为此,方尔谦还在门上题写一联自嘲——

  捐四品官 无地皮可刮

  赁三间屋 以天足自娱

  袁府每到年前都要宴请家庭执事人员吃年夜饭。席间,袁世凯问:“方老师,你回扬州过年吗?”方尔谦遂口占一联——

  出有车 食有鱼 当代孟尝能客我

  金未尽 裘未敝 今年苏季不还家

  方尔谦巧用战国时期冯谖与苏秦的典故,自比苏秦,又把袁世凯比作孟尝君,史事新用,毫不牵强附会。袁府食客无不叫好。饭后,袁世凯立即叫账房给方尔谦送来五百大洋作压岁钱,并留他在家中一起欢度春节。

  袁世凯曾经对方尔谦说:“克文是在汉城出生的。那天,我梦见朝鲜国王送来一只花斑豹,暴跳不止,忽然扭断锁链,直奔内室,醒后不久,三夫人生子,故名克文,字豹岑。”于是,方尔谦挥毫写联——

  窥豹一斑容我说

  遥岑寸碧与天齐

  不难看出,袁世凯和方尔谦都很器重袁克文。

  有天,方尔谦对袁克文说:“曾有一个才女希望找个才子为夫,她写出了上联,直到老死也没有对上下联。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对上?”于是,提笔写下——

  寸土为寺 寺旁言诗 诗曰 明月送僧归古寺

  袁克文一时也没对上,想了一天一夜,翌晨就兴冲冲地跑到方尔谦寓所,在那上联左边写下——

  双木成林 林下示禁 禁云 斧斤以时入山林

  方尔谦一看,拍案叫绝。

  有年夏天,方尔谦请袁克文吃西瓜,偶然想出一上联——

  前思后想 看左传 书往右翻

  袁克文想了想,很快就对出来了——

  坐北朝南 吃西瓜 皮朝东甩

  方尔谦一听,连连叫好。

  袁克文第一部诗集《寒云集》出版时印数不多,没过几年,连他自己也没样书了。方尔谦偶然获得上下卷,中卷尚付阙如,遂在诗集扉页题诗,然后还赠给袁克文。诗云——

  人间孤本寒云集,初写黄庭恰好时。

  手叠从残还付与,要君惜取少年诗。

  除了袁克文,还有袁世凯的三子袁克良、四子袁克端和五子袁克权,都跟方尔谦读书。袁克文十分佩服方尔谦,无论是在文学上还是生活上,无不仿而效之。在袁家诸多公子中,方爾谦也最欣赏袁克文,两人遂成莫逆之交,后来还成了儿女亲家。

  师生风流

  若说“知子莫若父”,师生亦然。严范孙当时在天津被誉为近代津门四大书家之一。作为入室弟子,袁克文得其真传,真、草、隶、篆全都精妙。若不是严范孙瞧不起风流成性的袁氏父子,袁克文的第一个妻子极有可能是严智娴。袁世凯妻妾成群,袁克文则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更爱“小红低唱我吹箫”(姜夔《过垂虹》)。传说,袁克文十一岁时就被长兄袁克定带去青楼狎妓。因而,“他的荒唐生活,从十五六岁就开始了,常常整夜不回来,大姨太沈氏对他百依百顺,帮他隐瞒”。(袁静雪《回忆父亲袁世凯》)严范孙是袁克文的老师,自然不愿把女儿推进火坑。所以,当袁世凯为袁克文提亲的时候,严范孙毫不迟疑地婉拒了。

  人生就是这样,不是别人拒绝你,就是你拒绝别人。慈禧太后竟然要把自己的侄女许配给袁克文,而袁世凯不愿因此受制于慈禧就立刻谎称袁克文从小便和一户人家的女儿有了婚约,之后生怕落个欺君之罪,很快就通过媒妁之言,匆匆忙忙地给袁克文迎娶了徽商刘尚文之女刘姌。那年袁克文才十七岁。此时,袁世凯还在直隶总督任上。袁克文是才子,而刘姌是一个才女,曾有《倦绣词》一册行世。一个吟诗,一个唱和;一个高歌,一个弹筝,可谓琴瑟和谐。婚后,夫妻二人非常恩爱。刘姌为袁克文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即家嘏、家彰和家宜。然后,好景不长在,袁克文却因刘姌坐月子而英雄无用武之地,居然又寻花问柳去了。刘姌自然大失所望,日渐心灰意冷,乃至产生隔阂。其实,袁克文并非不爱刘姌,但他天生就是一个大众情人,每每在外面玩累了的时候才会回家。看那倦鸟归来,刘姌难免要和袁克文吵。袁克文总是笑而不答,然后拂袖而去,“继续过着他那荒唐的生活”。

  若说“有其父必有其子”,同样,“有其师必有其徒”。方尔谦和袁克文都像柳永一样迷恋偎红依翠的生活。更为荒唐的是,方尔谦竟然和袁克文联袂潇洒在青楼楚馆里,甚至前赴后继,同流合污。据说,大姑本是方尔谦的老交,竟然被袁克文看上了。方尔谦就是大方,竟把大姑顺水推舟转让给袁克文,并以鹤顶格嵌名题联相赠——

  大抵浮生若梦

  姑从此处销魂

  而袁克文也不客气,竟然杠上大姑,乃至流连忘返。亲友常来劝他回家,但是他们依依不舍。恰逢大姑向他讨字,袁克文就笔走龙蛇写了一联——

  都道我不如归去

  试问卿予意云何

  对仗工整而意境全出,“不如归去”出自刘辰翁《金缕曲·闻杜鹃》,而“予意云何”出自《金刚经》,既道出了难舍的心情,又把难题像足球一样踢给了大姑,令人玩味。

  虽说“文人无行”有点眉毛胡子一把抓,但也并非胡说八道。在儒家正统思想的束缚下,良家妇女被禁锢于楼宇深处,或者蹉跎于颠沛流离的困境,很少有机会参加文士名宿的交际场合。文人几乎都不正经的,也许一正经就影响才华的发挥。从浪漫的文学史角度观照回溯,才子喜欢与风情万种妙趣横生的妓女交往,曾是一种时尚,因为红袖添香更能激发妙笔生花。袁克文制联极富文采,芊绵蕴藉,就连其父秘书步翔棻应酬之联也来请他捉刀,而他每次都能对客挥毫,立马成就。因而,时人称方尔谦为“联圣”,而称袁克文为“联贤”。袁克文传诵至今的联语似乎多为当年题赠妓女的。如赠初霞联——

  初时相见 便已留情 况移酒近眉 登楼把手

  霞绮成裳 犹嫌污色 愿裁云作履 踏月为盘

  初弦月 初胎花 便尔许相思 春到三分犹隐约

  霞锦裳 霞光珮 又无端邂逅 犀通一点已缠绵

  何事问眉颦 便是处相逢 春原多丽

  无端又樽酒 且今宵坐对 月正初弦

  如赠雨香联——

  小雨隔帘 重云出岫

  微香吹梦 浊酒催吟

  庭雨宜幽赏

  炉香静远思

  如赠金铃联——

  柳綻金时 春色湖边应早绿

  雨淋铃曲 歌声天上许重闻

  金难买笑 玉更生香 比湖上幽莲 湖边明月

  铃便护花 阁应巢凤 望天涯芳草 天末惊鸿

  如赠春镜楼四娘——

  春岁鴃欲啼 马上相逢 为言昨日

  镜里花难折 樽前重见 怕说明朝

  如赠春宵楼九娘联——

  春去春来 门外风花都不管

  宵长宵短 楼头欢好自无涯

  如赠醉红七娘联——

  万古闲愁 凭消月子三分 春风十里

  一宵沉醉 安得珍珠百颗 玳瑁双栖

  亲家同心

  辛亥革命以后,袁世凯逼帝退位,推翻清朝,遂成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尤其在二次革命后,逐渐有了帝制自为的野心,而其家庭也暗流涌动闹起了“储位之争”,袁克文“固以陈思王自况”(郑逸梅《袁项城五子百衲之诗才》)。为了打压袁克文,袁克定竟然拉上患有精神病的老三袁克良举报:袁克文淫及父妾!袁世凯一听勃然大怒,大有不共戴天的气概。方尔谦怕有不测,携袁克文逃至上海。袁克文为求自保而走江湖,加入青帮,并在上海、天津等地开香堂广收门徒,终成民国时期天津青帮之主,号称“南有黄金荣,北有袁寒云”。后来,袁世凯查知袁克文与其妾并无苟且之事,终于尽释前嫌。袁世凯令其回京,袁克文就借坡下驴,因为离家出走所带的十万块钱已经花光了。

  民国元年(1912),袁世凯在北京正式就任中华民国大总统。袁克文与方尔谦、董宾古等人在中南海流水音诗文雅会。会后,方尔谦把女儿方庆根许给袁克文之子袁家嘏,因为两家都爱收藏古币,订婚没有举办礼仪,只是交换一枚古钱币便把婚姻大事敲定,婚礼也没大操大办,只在旅馆中交拜了一下而已。方尔谦还撰联以志其事——

  两小无猜 一枚古钱先下定

  万方多难 三杯淡酒便成婚

  此联看似极平白,但是用典精准到位。“两小无猜”出自李白《长干行》:“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由此可见,方尔谦与袁克文有师友之谊,他们的儿女从小就在一起玩耍,可谓纪实之笔。而“四方多难”则出于杜甫《登楼》:“四方多难此登临。”当时正值南北对峙,战火一触即发,袁世凯哪有为孙子操办婚事。全联引典自然洒脱,且联情景,尤以婚事与国事相连,更见方尔谦大手笔,立意不随流俗,用笔不同凡响。

  再说袁世凯。篡夺了中华民国正式大总统之位后仍不知足,他还想当皇帝。总统虽然大权在握,但受国会和内阁的掣肘……而当皇帝才能老子天下第一,至高无上,一言九鼎,绝对权威。袁世凯早就蠢蠢欲动,但是不敢做得太露骨,故意放出话来:“如果全国老百姓定要我做皇帝,我就当仁不让。”民国四年(1915)十二月十二日,袁世凯冒天下之大不韪,接受了所谓的民众“劝进书”,改元洪宪,同时将总统府改称为新华宫,自称“洪宪皇帝”。袁世凯称帝时,袁克文作《分明》一诗,以示反对——

  乍著微棉强自胜,古台荒槛一凭陵。

  波飞太液心无著,云起摩崖梦欲腾。

  偶向远林闻怨笛,独临明室转明灯。

  绝怜高处多风雨,莫到琼楼最上层。

  孙洪伊读了这诗便说:“(袁)相城的次子也不赞成帝制,何况别人?”(郑逸梅《袁寒云的一生》)毕倚虹读后对袁克文说:“你有一首诗,将来历史上有位置,就是民国四年份反对洪宪帝制而作的。”(同上)

  不过,袁克文的长兄袁克定是帝制派,所以弟兄两个水火不相容。要命的是,袁克定猜疑袁克文觊觎太子之位。为此,袁克文在袁世凯“登极”后“称疾不出”(袁克文《洹上私乘》卷五),并且上书“乞如清册皇子例,改授文为皇二子”(同上),还特意刻了一枚“上第二子”之印,表明无心争夺太子之位。这样一来,袁克定才放心。

  尽管袁克文主動退出“争储”,也没化干戈为玉帛,其间的矛盾并未随之解决。据郑逸梅《袁寒云的一生》记载:“谈到他们兄弟之间,确有难言之隐,那矛盾是很尖锐的,所以他自比陈思王,一则认为才华足与曹子建相埒,二则煮豆燃萁,同于子桓之迫害,所以弟兄参商,克定归洹上,克文便寓天津。克定赴天津,克文即返洹上,两人是不相往还的。后来克文死,有黄峙青其人哀挽诗云:‘风流不作帝王子,更比陈思胜一筹。即从子建故事而推进一层说法的。”

  值得一提的是,方尔谦是赞同袁克文的,而且拒不居官,辞归家中,并在门上贴上一联——

  埋怨无地 泪眼看天 叹事事都如旧日

  剪纸为花 搏泥作果 又匆匆过了新年

  继而题诗明志——

  千年大睡浑闲事 何必陈抟见不平

  利且不为何况善 安得高枕听鸡鸣

  后又撰联呈袁世凯——

  更能消几番风雨

  收拾起大地河山

  袁世凯五十七岁寿辰,袁府阖家庆生。袁世凯遇见袁克文与薛丽清所生之子袁家骝,便令他们携子入新华宫候见,殊不知袁克文已与薛丽清离异,不知去向,袁克文只好将原眷苏妓小桃红拉来代替。事后,方尔谦竟凑趣赠联,加以调侃——

  冤枉难为老杜白

  传闻又弄小桃红

  老杜,苏州话指老大,即袁克定。因为小桃红已经改名莺莺,袁克文也赠联解嘲——

  提起小名儿 怅昔梦已非 新欢又坠

  漫言桃叶渡 念春风依旧 人面谁家

  继而又写一联——

  薄幸真成小玉悲 折柳分钗 空寻断梦

  旧心漫与桃花说 愁红泣绿 不似当年

  帝制不久,蔡锷和唐继尧在云南宣布起义,发动护国战争,讨伐袁世凯,贵州、广西等地相继响应。出于无奈,袁世凯被迫宣布取消帝制,起用段祺瑞为国务卿兼陆军总长,企图压制南方起义力量,但是起义各省没有偃旗息鼓,反而风起云涌,四面楚歌。袁世凯忧愤成疾,每况愈下。民国五年(1916)五月初六,袁世凯终因尿毒症不治而亡,时年五十七岁。方尔谦送了挽联——

  诵琼楼风雨之时 南国早知公有子

  承便殿笑谈相对 北宋未以我为臣

  上联化用袁克文劝阻其父称帝的《分明》诗句“莫到琼楼最上层”。下联盖指自己反对帝制,“笑谈相对”亦作“共和明问”。

  圣贤落魄

  袁世凯去世后,袁克文分得了十万大洋,还有其他一些房产,照理说足够他生活了,可他花天酒地,并染上大烟瘾,花钱如流水,坐吃山空,很快就把财产挥霍完了。不仅如此,身体也被折腾垮了。于是,袁克文在《北洋画报》上发表鬻书启示:“寒云主人好古知书,深得三代汉魏之神髓,主人愈穷而书愈工,泛游江海,求书者不暇应,爰为拟定书例。”就这样,袁克文不得不和方尔谦一样卖字卖文维生,经常入不敷出,但是风流不减当年。

  民国十三年(1924),袁克文到上海与名妓小莺莺邂逅,一见钟情,立即链在一起。小莺莺即朱月珍,袁克文曾为其写了许多诗词联文,并且把她带回京津举办婚礼,继而金屋藏娇。后来因冯玉祥发动政变,京津分裂,袁克文与小莺莺遂成牛郎织女。也许苦于鞭长莫及小莺莺,袁克文很快就找老交苏眉云去抖擞精神。方尔谦竟撰联以贺——

  旧恨新欢 都来眼底

  青衫红袖 同是天涯

  民国十六年(1927)五月二十六,袁克文纳姨太太于佩文,邀请友朋小聚,正当酒酣耳热之时,挥笔题联——

  佩玉鸣鸾罢歌舞

  文章彪炳光陆离

  这是集句嵌字联,上联出自王勃《滕王阁诗》,下联出自李白《酬殷明佐见赠五云裘歌》。方地山拍案叫好,继而书联相赠——

  欲夺天无工 便指星分光 都难乞借

  何曾地不爱 怕入山妙手 总是空回

  并题其跋:“寒云眷属第十一人于佩文,小名巧宝,余甚涎之,戏为致语云云……”上联隐“巧”,下联藏“宝”,但是言辞佻达,语态轻浮,而袁克文不以为忤,反而沾沾自喜,时常与人笑谈此联。由此可知,袁克文至此纳妾十一人,而有名可考的只有薛丽清、唐志君、小桃红、亚仙……至于没有名分的情妇,那就多不胜数了。

  民国十七年(1928),刘姌过四十岁生日,方尔谦赠寿联——

  有父有夫有子有孙 世上中年可称有福

  能诗能书能画能绣 眼前亲戚无此能人

  民国十八年(1929),袁克文过四十岁生日,方尔谦赠以奚铁生小砚为寿。砚背有铭:“石之精,泉之穴,沧海明珠,天上月。”并作寿联——

  藉手作明珠 祝汝长如天上月

  赠言凭片石 差堪与语了中山

  民国二十年(1931)正月,袁克文长女袁家宜病逝,方尔谦送挽联——

  白昼消闲 犹忆去年讲论语

  红楼说梦 伤心今日哭元春

  或许已预感自己死期将至,袁克文葬女之后抱怨方尔谦说:“何不多购些地?”方尔谦想写一联来慰安袁克文,竟然没有找到一张像样的宣纸,只好含泪口占——

  大方大 大莫能容 但一味模糊 不怕担当天下事

  寒云寒 寒成彻骨 要十分忍耐 须知自有岁寒心

  后来,方尔谦补书此联时题跋:“辛未正月自与寒云枯坐,戏为此联,渠欲买佳纸书之,乃弗果,可为流涕。”由此可见,袁方两家均已穷困潦倒。

  也就是这年三月二十二日,袁克文猝然卒于天津英租界,年仅四十二岁。据说,袁克文刚得了场猩红热,还没痊愈,就和一位叫小阿五的妓女幽会,导致病入膏肓,不治身亡。噩耗传来,方尔谦挥泪撰写三幅挽联——

  谁识李峤真才子

  不见田畴古世雄

  穷巷鲁诸生 游使声名在三辅

  高文魏无忌 饮醇心事入重泉

  聪明一世 糊涂一时 无可奈何惟有死

  生在天堂 能入地狱 为之叹息欲无言

  此外,方尔谦还为袁克文撰写了碑文和祭文。

  袁克文一生挥金如土,而身后只在笔筒里被人翻出了二十块钱。最后还是他在青帮的徒子徒孙出钱为他操办后事,许多亲友不远千里前往吊祭,尤其表弟张伯驹和天津市长潘复等人送了不菲的赙仪。出殡那天,天津市民倾城出动,交通为之堵塞。另外还有千余妓女主动系上白头绳来守灵送葬,每人胸前还佩戴袁克文头像徽章,抢了前来公祭的徐世昌、于右任等人的风头。生前风流,死后风光,袁克文绝不亚于柳永!

  三年之后,方尔谦又作挽联——

  自我不见 于今三年 魂梦依依犹昨日

  相期与来 闻声一哭 生徒恋恋胜家人

  民国二十五年(1936)十二月十四日,方尔谦驾鹤西去,竟也无以为殓,刘姌赠以红锦缎殓服一套。《北洋画报》作挽方尔谦联——

  联堪称圣 书自成家 沽上早知名 遗墨顿成和氏璧

  病已濒危 心犹念国 中原何日定 思君怕诵放翁诗

  无论“联圣”方尔谦,还是“联贤”袁克文,他们在那乱世各自都匆匆划出了一道略显颓唐的美学弧线,几乎叠印在一起,就像彩虹呈现在民国的时空,短暂而苍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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