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中国传统译论研究的回归,使“境界”一词在译坛重焕新的生命活力,再续境界论翻译的学术薪火。境界是文学翻译的至高理想,更是散文翻译的至臻追求。刘士聪译笔下的散文,神韵与气质兼备,意境与氛围共存,充分再现了原作的艺术魅力。本文基于翻译境界论视角,从译者境界与译作境界出发,对刘士聪散文翻译进行探析,试阐明境界论对散文翻译的启示与意义,为后续散文译者及其译作带来些许全新思考。
关键词:境界论 散文翻译 译者境界 译作境界
一、引言
金岳霖(1983)在《知识论》中将翻译分为译意和译味两种,译意指的是“把字句底意念上的意义,用不同种的语言文字表示出来”,而译味则是说“把句子所有的各种情感上的意味,用不同种的语言文字表达出来”。但金岳霖对翻译的见地局限于知识论视角下,认为译意与译味难以兼顾,定有取舍,其思想明显存在着二元对立的矛盾关系。陈大亮在《文学翻译的境界:译意、译味、译境》一书中继承了金岳霖关于译意、译味、意境、境界等范畴的论证成果,但不同的是他跳出了知识论的逻辑思维领域,借助中国哲学美学的境界论来超越概念和命题的局限性。其把文学作品划分为意义、意味与意境三个层次,对应文学翻译的译意、译味和译境三种境界,从而形成了文学翻译的三重境界论(许钧,2017)。站在前期研究成果的肩膀之上,陈大亮继而又撰文提出了翻译境界的专门理论,并界定了翻译境界的术语,描写了翻译境界的内涵、性质与方法。理论的探索与升华为翻译鉴赏、翻译创作以及翻译批评带来了全新着眼点,既抽鲜枝,必吐嫩芽,走出学界以往研究范式,境界论视角下看刘士聪散文翻译,我们又会有哪些不同既往的新发现呢?
二、翻译境界论
《诗经》伊始,中国文学就带着“境界”二字从遥远的历史深入走来,经朝历代不断生发出新的含义。《诗·大雅·江汉》中有云:“于疆于理,至于南海。”此“疆”就是“境界”最初的母胎,指边界、疆界之意,此意在《后汉书》卷四十九中也有言:“当更制其境界,使远者不过二百里。”南宋文学家陆游在《怀昔》中诗:“老来境界全非昨,卧看萦帘一缕香。”这句尾联点明了“境界”的第二层意思,即境况,情景。除此两种含义之外,“境界”还指事物所达到的程度或表现的情况,亦特指诗、文、画等意境。魏源在其《栈道杂诗》之七中日:“奥险半平淡,文章悟境界。”王國维也于《人间词话》中谈道:“词以境界为最上。有境界,则白成高格,自有名句。”由此而见,无论是哪种立意,先贤对境界的探讨一直未绝于笔,这其中当属最后一种尤为热烈。
中国哲学、美学、文学、书法、绘画、音乐等领域都讲境界,且各者形成了独特的理论旨趣和精神内涵。冯友兰、牟宗三、方东美等立足中国传统哲学关注人本、追求心性、崇尚修养等特点在现当代形成人生境界的论述(陈大亮,2021),王国维、刘若愚、宗白华等根植文艺美学强调诗性、偏重审美、推许韵味等特质形成艺术境界的论述,人生境界论与艺术境界论的发展成熟为翻译境界论的出现提供了学术温床。文学翻译素来是一种艺术的运作,以贵美、精雅、有神、存味为上,翻译就文学文本而言不是词意在语言间的简单转换,而是意境在作品间的充分再现。纵观浩浩译学史,严复的“信达雅”、林语堂的“美学论”、朱光潜的“艺术论”、傅雷的“神似说”、钱锺书的“化境论”、许渊冲的“三美论”以及刘士聪的“韵味说”等诸多译论(乔田慧、申鸾鸣,2013),与其说蕴含着丰富的美学思想,不如说是从不同角度,不同层次对境界的不同程度的探讨。然境界之花在译坛虽繁但浅,流于泛泛,无专门之术语、理论或领域,有鉴于此,陈大亮在继承和发展前人研究基础上,创造性地提出了翻译境界论。
陈大亮( 2021)在《何谓翻译境界论》一文中指出,翻译境界是一个主客合一,具有多义性的概念,其由译者境界与译作境界构成。译者是译作的创造者,译作是译者心灵世界的投射与反映。从诠释学的视角看,翻译境界是源语文本视域、译者视域、目标读者视域几度融合的结果。为此他主张以伽达默尔的“horizon”来译“境界”,其经过细致研究发现“视域”概念具有时间性、历史性、动态性、主体性、直观性、超越性和融合性等特点,与“境界”在内涵与性质上极其相似,二者可相互理解与会通。翻译境界的丰富内涵决定了其本身颇具多变性,一言以蔽之,翻译境界是灵活的,译者能力有强弱之分,译作质量有优劣之别;翻译境界是运动的,同人处不同时,同作藏不同味;翻译境界是进化的,由低到高,由表及里。
除详备阐明翻译境界的内涵外,作者还于文中细细论说了翻译境界之三性质。其一,翻译主体的境界指向人的心灵世界,因而具有主体性。(陈大亮,2021)翻译是一项以人为本的活动,译者作为翻译主体是此过程中最根本、最切要、最活跃的因素。译者境界体现在其道德主体性和审美主体性两方面,即译者的品德修养与审美判断力,译者境界对译作境界的影响是直接且彻底的。其二,翻译境界的类型、水平、大小各异,因而具有层级性。(陈大亮,2021)英国剧作家威廉·莎士比亚曾说,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翻译亦是如此。译者身为特殊的读者,其笔杆下的译文自然风貌万千。由于译者的阅历、学养、悟性不尽相同,其对原作的解读、赏析、着笔也就各有千秋,翻译境界因此表现出差异性和层级性。其三,翻译境界是一种理想与追求,表现为由低级向高级的升华,因而具有超越性。(陈大亮,2021)正所谓“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文学翻译追求的正是这般精益求精的精神。翻译境界随着译者时间的沉淀或学识的精进呈递升趋势,译作超过原作,从形似到神似,复译本超越前人译本等皆是其超越性的体现。
三、境界论视角下刘士聪散文翻译探析
翻译境界既可以指译者境界,又可以指译作境界。译者境界指的是译者对翻译的觉解程度、学养厚度、悟性大小与工夫高低;译作境界指的是存在于翻译作品里的精神内涵与审美特质,例如译作蕴涵的意味、神韵、意境等美学特征。(陈大亮,2021)
(一)译者境界
散文翻译是一种包孕情感的文学再述,是作者独白艺术的生动活现,是以译者为中心的叙事建构。译者境界是翻译境界论的重要层面,也是其主体性的本质表现。冯骥才( 1997)在《趣说散文》一篇中谈到,散文就是写平常生活中那些最值得写下来的东西。不使劲,不刻意,不矫情,不营造,更无须“绞尽脑汁”。散文最终只是写一点感觉、一点情境、一点滋味而已。当然这“一点”往往令人深切难忘,这“一点”也最展现译者水准,窥见译者功夫。
例1:我初次见司徒乔先生,是在半个世纪以前,记得约在一九二三年,我刚到北京的第二年,带着我的那份乡下人模样和一份求知的欲望,和燕京大学的一些学生开始了交往。(沈从文:《我所见到的司徒乔先生》)
译文:I first met Mr. Situ Qiao a good fifty years ago.Along ahout 1923, the year after I came to Beijing,Irememher, with the look of someone from the country,and driven by a keen desire to learn, I hegan to ruhelbows with some Yanjing University students.①
作家写作,译者翻译,面临着同样的问题:同样一个意思,为什么一个人这样说,另一个人那样说;有的人说出来的话淡如水,有的人说出同样的话能引起美。这可能就是由作家或译者在语言、文化和美学上的学养所致。(刘士聪、靳梅琳,2002)译者学养如何,译文一读便知。开篇首句“我初次见司徒乔先生,是在半个世纪以前”,译为“I first met Mr. Situ Qiaoa good fifty years ago”,译者将数字具体化,又小有心思地添加了原文没有的“good”,含有一定感情色彩,可使读者领略到作者对先生的怀念和对时光流转的感叹。“约在一九二三年”若直接译为“about 1923”,略显生硬陡然,于是乎译者拿来了英语作家的常用表达“Along ahout”。后续短句“带着我的那份乡下人模样和一份求知的欲望”不仅富有对称美,而且读来押韵,译文“with the look of someone from the country,anddriven by a keen desire to learn”很好地保留了原文的节奏,且表述地道无翻译之感。末尾小句中“和燕京大学的一些学生开始了交往”,译者运用了“to rub elbowswith'’这一成语,既妥帖又亮眼。由上观之,不论是经典表达的借鉴,还是成语的运用,都是译者读书万卷,下笔有神的最好写照。文章是学养的外显,任何信手拈来的从容,都是学养厚度的积淀。
例2:今天,难得雾是这么稀薄,空中融融地混合着金黄的阳光,把地上的一切,好像也照上一层欢笑的颜色。(缪崇群:《花床》)
译文:Today, however, the fog was wonderfullythin and the air was filtered through with golden sunlightthat tinted everything on the ground with a joyful hue.
中国人对艺术的理解崇尚妙悟,《文子·道德篇》说:“上学以神听之,中学以心听之,下学以耳听之。”所谓“上学”的“以神听之”就是通常所讲的神会,也就是悟。(刘士聪,2010)研习翻译,之所以强调悟性,是因为在言词与意义之间存在张力,即一种动态性的不完全对称关系,“言不尽意”恰是如此。由于言不尽意,作为言说者(相对于读者)和听说者(相对于作者)的译者常囿于理解和表达的痛苦之中,深感知有不言、言有不尽。(王占斌,2008)能否跳脱言不尽意的困境,实现理解和表达的超越,取决于译者与作者的共情度,此时译者对翻译的悟性就显得格外重要,借以此例,予以感受。译文惹人惊喜的首先是“难得”一词的处理,译者既未选“rare”,也未取“seldom”,而出其不意地用了“wonderfully”,考其原因无非是译者悟性过人,体悟出了作者所言“难得”是出于久雾逢太阳的欣喜之情,“rare”与“seldom”却言不尽意,道不出这层情感。紧随其后的“融融地”同样难以言传,译者不拘泥原文,想到了“filterthrough”,领悟到“融融”是薄雾如筛,阳光透过缝隙漏射下来的样子,巧妙解决了这一难题。译者的悟性还体现在“tint”一词的选用上,因雾未褪散,阳光并不炽烈,固对地上的一切应为“染”而非“照”,“tint”不仅用词准确,甚至加增了原文的美感。整句话的翻译,译者用“and”与“that”两个连词将各部分衔接起来,一气呵成,生动晓畅。
例3:上面的石块,丝毫不足以阻挡,因为它是一种“长期抗战”的力,有弹性,能屈能伸的力,有韧性,不达目的不止的力。(夏衍:《野草》)
译文:The rock on top of it is not heavy enough tostop it, because it is a force that remains active over along period of time, because it is an elastic force thatshrinks and expands, because it is a tenacious force thatwill not stop until it achieves its end.
夏衍的《野草》誕生于抗战最艰难的时期,是一篇寓意深刻、讴歌光明的哲理性散文。作者虽然描写的是自然界的小小草种,但影射和隐喻的却是黑暗的社会现实。全篇语言平易朴实,无雕琢气,但若要译得出彩,考验译者工夫。原文此句“因为它是一种‘长期抗战’的力,有弹性,能屈能伸的力,有韧性,不达目的不止的力”,作者一口气使用了数个形容词来描述小草的“力”,如译句一一对应,不免生涩笨拙。译者妙笔一转,处理成“because it is a forcethat remains active over a long period of time, hecause itis an elastic force that shrinks and expands, hecause itis a tenacious force that will not stop until it achieves itsend”。译文未受词语句法的束缚,原文的多个形容词在这里唯二者现身,其余则灵巧化为动词,词句驾驭之娴熟,非译者一日工夫也。句中三个“hecause”,三个强调句的连用更是精彩,译者把野草的生命力和当时的政治环境联系起来,以排比句层层点染,积累语势,既表现了野草不甘压迫的性格,又凸显了作者的呼吁效果,句子读来极富感染力,足见译者功夫深厚,学识不俗。
(二)译作境界
苏轼在称赞王维的作品时曾说:“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一种艺术载有两种神韵,可谓境界高远矣。由此兼及散文翻译,译作境界之高下,见其所蕴意义、意味、意境之多寡。译者境界强调觉解程度、学术修养、开悟能力等主体素质,而译作境界则偏重象外之象、味外之旨、韵外之致等审美特质。“句中有余味,篇中有余意,善之善者也”,有境界的译作往往如此,有嚼头,耐咂摸。
例4:和我相反的是我的小兄弟,他那时大概十岁内外罢,多病,瘦得不堪,然而最喜欢风筝,自己买不起,我又不许放,他只得张着小嘴,呆看着空中出神,有时至于小半日。(鲁迅:《风筝》)
译文:My younger brother. however, ahout tenyears of age then, weak and thin, frequently troubledwith sicknesses, was crazy ahout kites. Unahle to affordit and deprived of the access to it by this elder brotherof his, he would stand there, his tiny mouth open in agape, watching upward, sometimes for hours running.
诗歌翻译追求节奏,小说翻译谋求神韵,散文翻译讲求意境。散文意境的朦胧、悠远、深邃、含蓄、恢宏等能否在译文中得以伸张,是衡量译作境界的重要尺度之一,以《风筝》一文试做分析。原文里的“我又不许放”译为“deprived of the access to it hythis elder brother of his",将“我”的无情及小兄弟敌不过“我”的无助一盘托出,“deprive”的择用意境绵长,且穿透力极强,浅尝是烘托作者的自责愧疚之意,细品则是暗讽封建制度对人性的扼杀。同句译文中“stand there"“mouth open in a gape”“watchingupward”寥寥几语如画笔,顷刻间将小兄弟痴恋风筝,忘我呆看的出神画面勾勒眼前,见字如见其景,译句画面感与代入感的叠加使得作品意境更为丰满。译者在准确拿捏原文风格的基础上,将人物刻画、情景渲染处理得尤为细腻,译作张弛有度,境界颇高。鲁迅的散文向来深刻,因其时所处社会环境复杂,有些语句不得不含糊措辞。译者翻译时既要体味文中难言之词背后的内涵,又要用地道译语将原文语气和意境再现出来,实非容易。
例5:阿千之死,同时也带去了我的梦,我的青春!(郁达夫:《我的梦,我的青春!》)
译文:Ah Qian is gone and gone with Ah Qian is mydream and my youth.
《我的梦,我的青春!》是现代作家郁达夫创作的八篇自传其一,篇什回忆了儿时在故乡小城的一段生活经历。童年玩伴阿千是作者心目中的小英雄,带他认识世界,拥有梦想,而善良纯朴的阿千却不抵生活无常。阿千的离去,带走了作者的那段青春,还有青春里的那场梦。原文形为散文实为诗,有诗之节奏兼韵律,虽简练却是文章情调的升华之笔。译作很好地捕捉到这点,以“Ah Qian is gone and gone with AhQian is my dream and my youth”将原句完美呈现。“gone”既是上句的结尾,又是下句的开头,如此建构突出了原作的诗意空间,读罢给人留下的是事随人去,情随字飘的无穷余韵。译文第二部分以倒装形式出现,并再次重复“Ah Qian”,陈望道(2008)先生曾讲:“用同一个的语句,一再表现强烈的情思的,名叫反复辞。”该修辞的使用强调了作者对阿千的怀念,和对逝去的童年梦想与青春的慨叹。译作得原文味外之旨,读来上口,品来深邃,真正做到了语尽而意远。
例6:人的一生尽管有多少波涛起伏,对生活的热爱却难能泯灭。阳光的金色不断出现在我的眼前,这原是凡·高的《向日葵》说出了我未能一表的心思。(冯亦代:《向日葵》)
译文:Though one has ups and downs to face downthe road, his love for life is hard to fade away. That thegolden color of the sunshine keeps popping up before myeyes is an indication that van Gogh's Sunflowers voices thefeelings I have been unable to express myself. 一部優秀的散文作品会让读者于不知不觉中浸入它所塑造的艺术世界,使读者在感动于内容的同时,得到精神上的和鸣。(袁新,2007)而散文翻译所临难题就在于,如何让译文读者拥有同样的情感体验,这无疑对译作境界提出了一定要求。此译例是文章的末语,全文的精粹都集中涌现在这两句话里。原文第一句是作者对人生和艺术进行诸多思考后道出的生活真谛,译作为“Though one has ups and downsto face down the road, his love for life is hard to fadeaway”,整个句子声音有抑扬,情感有起伏,不仅遣词构句很为纯正,就连原文的味道和内蕴也溢发了出来。译作的另一高明之处在于尾句两个“that”的使用,前者以主语从句抛砖,后者用同位语从句引玉,二者首尾呼应,译出本文最要紧的一句。两个“that”分别引导长度均衡的从句,有委婉含蓄的效果,将作者复杂的心境和原文的精神内涵尽寓其中。译作在出色完成跨语言交流的同时,还使画家、作者、译者、读者进行了一场心灵晤谈,由此《向日葵》也实现了由名画到美文的华丽转身。
以上诸例,不论是译者在翻译方面所展现出的过硬学养、觉悟和功底,还是其译作所含存的无尽意境、气韵和美感,都足以见得刘士聪教授翻译境界之深透。然而先生谙知,文学翻译不是一蹴而就的,翻译境界也不是既成不变的,纵使其散文翻译水平在业界首屈一指,但他依旧致力于自身知识的完善和译作品质的提升。研究发现,在《英汉·汉英美文翻译与鉴赏》前后两个版本中,刘士聪教授对其中共同收录的多篇散文译本进行了改译,修改的对象主要包括表达失误、具体措辞、句子衔接、动词时态、人称代词等各个方面(冯全功、陈肖楠,2020)。这种勤勉务实的治学精神和孜孜无懈的艺术匠心正是其翻译境界胜人一筹的根本所在。
四,境界论对散文翻译的启示
理论与实践的辩证关系引導着我们进一步思考,境界论反过来又对散文翻译有着积极的指导意义。因而此处我们将着重探讨境界论对散文翻译的启示,总的来说,促成散文翻译从平平无味到境界升华的跃迁,译者要做到三个“真”与“实”,几者相辅相成,缺一难可。
其一曰,真情实感。散文作品多为情而造,无情则文无所附丽。译事中,若一味忠于意义的传达,而疏忽原作情志的传译,则译文定然失色,翻译境界也就无从谈起。正是在这个意义上,翻译家们将情感之于翻译的价值提到了尤为重要的高度。文学大家茅盾在论及翻译时感言:“要翻译一部作品,先须明了作者的思想;还不够,更须真能领会到原作艺术上的美妙;还不够,更须自己走入原作中,和书中人物一同哭,一同笑。”(张保红,2010)故而可知,体验和传达原文情感于译者之工作是何其主要。散文翻译中,作者同译者应犹如伯牙与子期,对于原文译者要做到“入乎其内”,从字里行间切实会意出作者的内心情感,并产生亲临其境、亲历其事、亲感其情之心理,而后将此融之于思,达之于辞,充分传递给目标读者。这势必要求散文译者要有敏感之心灵、热烈之同情,还要有伶俐之运思、练达之笔墨。自古“感人心者,莫先乎情”,因此在散文翻译过程中,译者必须揣摩透且表达好原文的真情实感,下笔力求幽微而精到,唯此译作才能文情并茂,打动人心,才能具备生命力,达到真与美相统一的理想境界。
其二曰,真才实学。翻译是门包罗万象的杂学,这门“集大成”的学问涉及政治、历史、文化、艺术、社会等各个领域。若想在专业上得心应手,译者不仅要有夯实的语学功底,还须杂学旁收,博通多闻。在这方面,傅雷堪称典范。傅雷自小熟读四书五经,有着极好的古文底蕴和文史基础;此外,他对我国古代的壁画石刻、诗词乐舞,乃至近现代的绘画雕塑都有着广泛的了解;留法期间他又全面学习了西方的绘画史,对西洋音乐同样也有过深入研究。(罗立斌,2008)满腹的才能和学识成就了其高超的翻译境界,也使其译作成为代代翻译人推崇的范文。从事散文翻译的译者理应向译界的“傅雷们”看齐,面对题材多样,所涉内容甚为广杂的散文,译者一要稳扎专业知识,二要多方面学习各类学问、各门学科,厚积以待薄发。庄子有名言日:“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真才实学的累积正是译者负起散文翻译这艘大舟的依托。翻译实践也证明,才学越丰富,对原文的理解就越深入、越到位,表达的文字就越贴切、越达意(赵湘,2009);才学越丰富,译者的境界就越高,译者的境界高了,译作的境界固然就高了。自此说开,做好散文翻译,译者唯真才实学傍身,方能行稳致远,进而有为。
其三曰,真枪实弹。真枪实弹通常多比喻实战,在这里乃指翻译实践。言下之意,散文翻译欲要达到非常之境界,唯以注重实践为要义。林语堂对此有过精辟的见解:“谈翻译的人首先要觉悟的事件,就是翻译是一种艺术。凡艺术的成功,必赖个人相当之艺才,及其对于该艺术相当之训练,此外别无成功捷径可言,因为艺术素来是没有成功捷径的。”然也然也,齐白石画虾、徐悲鸿画马、郑板桥画竹,哪一个不是经过了千锤百炼才得以出神人化,翻译又何尝不是如此?散文翻译水平的练就,功夫全在平时,关键是不可眼高手低,而要进行真枪实弹的笔头训练。通过日复一日的翻译实践,译者能够从中摸索出门道,总结出经验,弥补自我不足,锻炼个人译技,从而提高翻译境界,中国人常讲的“熟能生巧”“勤能补拙”正是这个道理。诚然,翻译实践也要讲究其科学性,译者须把直接实践(自己亲身参加的实践,即自己动手翻译)和间接实践(临摹名家译笔或钻研别人的译文)有机结合起来,双管齐下,不可偏废。万事功到自然成的哲学道理使我们坚信,翻译实践量的积累注定会换来翻译境界质的飞跃。
五、结语
本文立足境界论视角,从译者境界与译作境界两方面着手对刘士聪散文翻译进行探析,试阐明了境界论对散文翻译的启示,以期为后续散文译者及其译作带来新的思索路径与评判标准。境界论与散文翻译碰撞出的火花,让我们看到了文学翻译实践的多种可能,也看到了中国传统译论的历久弥新。境界论不仅对散文翻译实践具有重要的应用价值,对其他文学翻译研究也具有深远的指导意义。它的提出丰富和弘扬了中国传统译论精神,也吸引着更多有志之士去关注当下中国特色翻译理论的建设和翻译学中国学派的新生与发展。
①刘士聪编著:《英汉·汉英美文翻译与鉴赏(新编版)》,南京译林出版社2010年版,第136页。(本文有关该书引文均出白此版本,不再另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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