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边城》 悲美 人性 生命
一、至善人性之悲美
《边城》的故事发生在湘西边境一个名为“茶峒”的小山城。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茶峒凭水依山而建,风景如画,静谧安宁,涵养了茶峒人至纯至洁的人性。在茶峒,人人皆善,无论是天真活泼的翠翠、敦厚朴实的老船夫,还是船总顺顺,天保、傩送两兄弟和杨马兵,都闪耀着茶峒人特有的人性美光芒。沈从文将其“爱”与“美”的思想同样贯穿在了《边城》始终,这座供奉“人性”的希腊小庙被沈从文搭建得极为丰满。
一条渡船,一只黄狗,一老一少的老船夫和翠翠相依为命,共同在这远离尘嚣的“世外桃源”生活。翠翠为风日所养,以山水为乐,大自然塑造了她纯洁善良的心地,天地赋予了她活泼生动的灵气。翠翠有着小女孩的娇怯,却也有着超乎同龄女孩的懂事细心。她依恋爷爷,会向爷爷撒娇让爷爷陪着看龙舟赛会,也会在爷爷撑渡船疲倦之际主动为爷爷分担。老船夫为人忠厚,即便有人因过渡不必出钱过意不去而往渡船上掷钱,他不是硬塞还回去,就是托人去买茶叶和草烟慷慨奉赠给过渡人。老船夫为渡船奉献了自己的一生,除此之外他最牵挂的便是唯一的孙女翠翠,他把最好的爱给了翠翠。但在老船夫和翠翠之间,有一个最致命的问题:缺乏沟通。因为家庭的特殊性,翠翠对任何事情都谨慎小心,从来都是含蓄地透露自己内心的想法;翠翠自幼父母双亡,老船夫即便一路陪伴翠翠成长,却也不曾了解一个十四五岁情窦初开的少女的心事,虽然对翠翠的婚姻操心,但没有顾及翠翠的所思所想。翠翠也明白家中境况,选择隐藏自己的心事;爷爷教会翠翠隐忍坚强,却没有教会翠翠自信地表达。
天保、傩送兄弟亦是被这种人性之善束缚,最终难逃悲剧的降临。他们同时爱上了翠翠,却没有彼此反目成仇,而是约定了一个公平而浪漫的方式竞争:去山上唱山歌博得翠翠的欢心。天保知道自己的歌声不敌傩送,就没有开口,把机会让给了傩送。不久后天保因得不到心上人郁郁寡欢,下清浪滩不幸溺死;傩送因为对天保的死心生愧疚远走他乡。天保的大度以及他与傩送的手足情深令人感慨,这是只在茶峒那样的理想世界中才存在的人性美。但它最终还是牵绊了傩送去追求自己的幸福,这种美也因此带上了苦涩的滋味。
沈从文在经历过五四运动后,始终笼罩在历史的黑暗、不安当中,他所目睹的社会丑陋的一面使他无比向往人性之善、人性之美。正如他谈及《边城》时所言:“一切充满了善,然而到处是不凑巧。”明明是一群善良的人,却最终酿成悲剧。善良本无错,只是当这一群地位、性格、家庭背景等因素不尽相同的人开始有了交集,冲突、矛盾却因善良无处化解,悲剧来临之时也无处遁逃。
二、纯真感情之悲美
与腐朽黑暗的城市生活不同,茶峒民风淳朴,左邻右舍的村民皆是重情重义之人,质朴纯真是沈从文笔下感情之美的基调。其中,爷爷与翠翠相依为命的祖孙亲情、翠翠与傩送无疾而终的爱情尤令人深陷美丽的感伤。
翠翠与爷爷在碧溪岨的生活悠然自得。翠翠是爷爷的贴心小棉袄,爷爷给翠翠最坚实最温暖的臂弯。端午节看赛龙舟会,爷爷怕翠翠一个人进城去看感到无趣,连夜赶到城里请了熟人替自己看一天渡船,自己陪翠翠进城玩了一天。夜晚,爷爷喝了酒没能来得及去接翠翠,翠翠便与爷爷开玩笑说自己被“大河中的鲤鱼吃去了”。翠翠也曾依傍着爷爷坐在柔和的月光下,与爷爷同吹一根芦管。翠翠与爷爷的一言一行之间,无不倾注了爷爷对翠翠的疼爱,吐露了翠翠对爷爷的依恋。
沈从文在《边城》中所构建的爱情世界,没有轰轰烈烈和跌宕起伏,只有溪流般的平静、恬淡。翠翠与傩送的爱情萌芽于第一次在城里看龙舟时的相遇。还不知道彼此身份的他们,由对话展开了他们纯真自然的爱情故事。翠翠以为受到侮辱时蹦出的一句“悖时砍脑袋的”,使得翠翠的人物形象更加丰满真实,爱情氛围质朴而自然,可以感受到青春期少男少女感情萌动的喜悦。但那时还懵懵懂懂的翠翠不懂爱情,对傩送的爱慕早已在心间播种而不自知。即使是在王乡绅大姑娘与傩送的“碾房陪嫁”事件后确认了自己对傩送的爱,翠翠依旧十分谨慎含蓄,不敢向老船夫提出,更不敢向傩送表明自己的心意,这也导致了他们爱情的悲剧。
逐渐地,这份爱情由翠翠与傩送的自发而变得被动。尤其当天保、老船夫等人介入以后,变得更加复杂交错。直至老船夫隐约察觉到天保、傩送兄弟都喜欢上了翠翠,又给他们设置了“车路”“马路”的难题,三个年轻人之间的误会陷入矛盾的深渊。正是因为老船夫担忧翠翠会重蹈他女儿的覆辙,害怕翠翠会因为歌声而走向爱情的毁灭,甚至是生命的消亡,对于翠翠的婚姻他一直很谨慎。在顺顺家他三番两次询问亲事,也让顺顺觉得老船夫是在“过度关心”,却在另一头让翠翠失去了话语权。天保决定退出傩送和翠翠的爱情后不幸坠船,更加速了翠翠与傩送爱情的悲剧——顺顺觉得老船夫不怀好意,毅然决然不再同意翠翠嫁入家门。至此,老船夫一病不起,傩送漂向远方,翠翠失去了心中所爱。雷雨交加的夜晚,老船夫带着未能完成翠翠婚事的心事死去了。
当所有纯洁美好的情感在一片和谐宁静之中朝着向好的方向发展时,一切又突然开始变得阴差阳错。像做了一场梦,所有的美好突然成了不现实的奢侈。爷爷留下翠翠一人继续他渡船的事业,傩送和翠翠的爱情如泡影般一晃而过。但过去种种未能延续的纯真淳朴的感情留在了翠翠的脑海心田,烙印在了这座叫茶峒的小镇,刻在了沈从文和众多读者的心灵深处。沈从文在所有交织融合的感情背后,实际上是想展现出一种自然健康的生命形式,但在命运的捉弄下,这样的生命形式也自然难逃幸免。
三、宿命轮回之悲美
在《边城》中,似乎每一个人都逃脱不了踏上“死亡”的列车。这也是沈从文想要在《边城》中传递的一种“宿命”意识:所有人都应该相信天命,所有人都终将面临“出走”或“死亡”,正如翠翠父母的死、爷爷的死、天保的死以及傩送的出走。但沈从文又从这种“宿命”意识当中跳脱出来,站在一个制高点俯瞰所有的悲剧,认为人生本就充满不确定性,正是因为这种不确定性使得人性熠熠闪光。与一切的不期而遇做斗争,就是人生的主旋律。
老船夫在弥留之际对翠翠说:“怕什么?一切要来的都得来,不必怕。”老船夫明白一切自有定数,分别是必然,死亡更是必然。总有一天翠翠也会面对这“要来的”孤独和死亡,但在命运的魔掌伸向她之前,老船夫希望她能有坚韧的意志和独自承担的勇气。沈从文在小说中呈现出的这种强烈的生命意识,正是他对于自己人生的写照。
《边城》以一种平白浅淡的语言缓缓展开一个个关于命运的悲剧的叙述,使得小说的字里行间天然带有一种悲美。《边城》在开端就已有对翠翠母亲悲剧的描述。翠翠的母亲与茶峒军人因唱歌相熟未婚先孕,军人想与翠翠的母亲一走了之,但翠翠的母亲不愿抛下独身的父亲。军人见状又因内心有悖责任而服毒自杀,翠翠的母亲也在生下翠翠后故意喝冷水而死。这暗示了后文老船夫担心翠翠会像她的母亲一样投身爱情的悲剧,虽然翠翠自始至终没有得到过自己的爱情,但也和母亲一样为爱情而神伤,这也成了一种隐藏的轮回。
小说最后杨马兵告诉了翠翠以前老船夫从未与她提及的故事。翠翠一夜之间长大成人,悲痛并没有压垮她,反而使她更坚强。坍圮的白塔被重新修建,翠翠也继续着老船夫的渡船事业。杨马兵作为《边城》中较少提及但不可或缺的人物,是沈从文在小说最后留下的一抹温情,善良的杨马兵选择陪伴在翠翠的身边,就像老船夫陪伴着翠翠一样。生活终将回归平静,但暴风雨依旧会来,只是没人知道何时会来。
“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边城》以这样一句留有悬念的话语戛然而止。翠翠在等待傩送的归来,也在重新寻找生活希望。
四、结语
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撕碎给人看。在《边城》中,沈从文淋漓尽致地体现了这种悲剧美。一个又一个美好的故事在期待中破碎,在希望中陨灭,温暖而凄冷,美丽而忧伤。《边城》以其独特深邃的悲美意蕴,留给后世深刻的思考空间。
参考文献:
[1] 马丽.论沈从文《边城》的人性美[J].普洱學院学报,2020,3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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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黄国荣.淡淡的文字浓浓的情——重读沈从文先生的《边城》[J].新阅读,2020 (4).
[4] 陈良启.出走与死亡——论沈从文小说的宿命意识[J].泉州师范学院学报,2018,36 (1).
作 者: 蒋枝秀,浙江海洋大学东海科学技术学院本科生,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编 辑: 杜碧媛 E-mail: dubiyuan@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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