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沉樱 《喜筵之后》 知识女性 婚恋关系
一、新式婚姻中的女性 ——《喜筵之后》简析
《喜筵之后》是沉樱的代表作。描写了初婚的茜华在婚姻中从浪漫的爱情梦里清醒过来,丈夫的冷漠让她深感生活的寂寞和无奈。她终于决定不顾丈夫反对去参加一场婚宴。婚宴结束之后她与丈夫分享自己的重遇旧日恋人的经历,却不料遭到丈夫的嘲笑和讽刺。
同样接受过新式教育,反对传统婚恋的茜华,同样是通过新式恋爱和婚姻与丈夫结合,婚后生活却不像风潮鼓舞的那样完美,她依旧感到寂寞、无爱,在丈夫面前自尊又自卑,多数时候都处于沉默。典型的五四女学生的婚后生活,却好像只是用一个新的药罐来继续盛装那像旧式女性一样的苦涩的无爱婚姻。
(一)茜华的形象分析
1.自尊又自卑,自得又自贱的矛盾体。男人出去时,茜华在家只能“被孤寂压着”;就算男人在家,也只能互相看着“冷淡的脸色”。婚后的男人对于已到手的猎物——自己的妻子再没有兴趣,“连普通夫妇的感情都没有”,不开心了便厉声呵斥,开心了也只是说几句刻毒的话取笑茜华。而当男人公开地表示着对妻子的取笑和厌烦时,茜华只是无声地沉默着。在她收到请柬,兴致勃勃地与丈夫商量出席婚宴的时候,男人的冷言冷语使她猛地意识到丈夫竟将自己看作“是应该将在家看门为责任的人”,她又沉默了,“不平的怨念逐渐变为凄凉”。她似乎已经习惯并接受了丈夫这样的欺压,这不正是所有旧式妻子的典型体现吗?
而到了婚宴上,遇见曾经的追求者今杰,茜华从说话口吻到态度,都是一副高高在上、无比自尊的女王模样。她仍然“用着往昔那自信可以支配他的口吻”“自信可以这样命令他”,轻视他的忠厚、厌烦他的懦弱。这一刻,茜华似乎回到了从前那样自信快活、毫无心事的学生时代。可是马上她又觉得,还是自己那位专横跋扈的丈夫“可爱”。所以她用“失望且厌倦”结束了这次偶遇。回到家之后,她怀着经过一晚上营造出来的兴奋、甜美、畅快的心情,将遇到旧日恋人的事“自以为有趣”地仔细叙述给丈夫听,以“谁都没有你可爱”来讨好丈夫,却没想到遭到丈夫得意的嘲笑和讥讽。一瞬间,她又重新归顺在丈夫之下,回到了沉默,也重新回到“自卑的妻子”这一身份中。小说写尽了女性自尊又自卑,自得又自贱的矛盾心理:她们渴望被愛,却得不到尊重与爱,受到无视和屈辱;真的被爱,又怪对方不够狠毒,过于憨厚,没有情趣,不值得自己爱他。
2.沉默的妻子。在这篇小说中,茜华在家庭生活中更多地表现出的是沉默。丈夫不在家,她只能整日孤独地留在家里。这个时候没有人与她说话。在恋爱的狂热中,她已经与许多亲密的朋友疏远了,也即失去了倾诉的对象,她只能沉默;即使男人在家,两个人也只是板着脸相对,除了必要的交流,其余的时候很少交谈。在面对该不该去参加婚宴的时候,从男人的态度和茜华的反应可以看出,丈夫“不让她说话”。丈夫的几次追问:“你去吗?”“这有什么意思?”“真要去吗?有什么意思?晚上家里没有人,怎么行!”“非去不可吗?”“为什么这样子!总要使人不快才完事!”男人的只差说出口的压迫,一点点地压制着茜华表达和反驳的权利,甚至于到后来,连她自己都放弃了说话的权利:“她忽然想将自己的心使它死去,她什么也不想说了。” 刘艳琳提到:“她们的沉默已成为了一种无声的反抗性话语,并揭示出女性尽管明白爱的易于变迁,而又欲罢不能无路可走的困境。可以说,沉樱正是通过女性的沉默显示着女性话语方式的内涵——‘她们通过神经危机的哑剧,来表现她实际上无法实现的反抗。”a
(二)《喜筵之后》的夫妻关系
1.妻子的单恋。丈夫对茜华早已失去感情,在外面追求着别的女性。茜华面对他的不忠,却不得不承认自己“仍然热烈地爱着”。她依恋他,顺从他,通过放低自己和看低旧情人来讨好他。即使在面对旧日恋人时,她会试图诱惑他以达到一小刻的灵魂出轨来报复丈夫,实际上是以此来衡量自己在丈夫心中的地位,也是渴望得到爱的回报的表现。但最后她也发现自己没办法像丈夫一样逢场作戏。正如符燕鸿所说:“《爱情的开始》《喜筵之后》的丈夫们将自己视为婚姻的受害者(娶了一个自己不再爱的女人),他们通过破坏婚姻制度、做一个婚姻内的不合作者宣泄自身的不满;而妻子们明显不愿意接受丈夫的出轨与言语暴力,唯有对丈夫做出同等报复行为,她们才能舒缓自己被迫害的焦虑。”b在婚姻中,妻子已经如此不自信,需要通过自轻自贱的手段以获得丈夫的垂怜,可想而知在这段感情中双方的地位是多么的不平等。
2.新式皮囊与旧式灵魂的拉锯。茜华与她丈夫是通过自由恋爱结合的,但是他们的婚后生活却是约等于旧式的:男性对女性是轻薄的,不屑的,控制的;而女性是卑微的,受制于人的。根植于思想深处的传统文化与后期汹涌而来的新思潮在女性的思想里发生拉锯,身体已慢慢滑向回归旧式妻子的模式,但是思想中残存的“我要自由”的因素却时不时会跳出来:茜华从看到喜帖时的兴致勃勃,到后来的不说话,到最后的发出声音:我要去。但这时候的“我要去”还真的只是为了去而去吗?还是说已带上了一些反抗色彩,在其他地方无法说出的“不”,在这个时候说了出来:“动不动就是这类的话,仿佛使你不快就是过错,可是为什么你自己对别人任是怎样都仿佛应该似的?就是旧式的丈夫对待也不过这样了吧! ”c
可以看出,茜华的身上还是带有新文化的印记,但是却也只是仅仅存在于偶然的“心里想着”,此外再没有其他行动,她仍然愿意只做一个“乖巧的妻子”。新式出走的女性最后还是回到了旧式婚姻的窠臼。
二、原因探究
(一)支持力量的改变
恋爱时,男性常以女性的同盟者形象出现,当受到召唤的女性勇敢走出父之家,准备追逐自己的人生价值时,等待她的却是夫之家。爱情作为男女结合消除人类与世界疏离感的武器,却有着致命缺点——容易转瞬即逝。正像爱情的发生一样,爱情的消逝是任何力量都无法阻挡的,以婚姻保障爱情是人生最大的假象。五四时期女性的“弑父”精神和追求自由,很大一部分的勇气和能力都是男性提供给她们的:情绪的鼓动,爱情的吸引,经济力量的支持等。但当结婚之后,男性收回这一部分的支持,女性就会重新归于迷茫。这实际上还是将女性的控制权从“父之手”转移到“夫之手”,如果她的丈夫依旧支持她、体恤她、鼓励她追求自我,那么她便可能获得相对满意的婚姻生活。但是大多数情况下,“就算女性拥有自己的事业,事实上也并未真正提高自己在家庭中的地位,男性随时可以打着共同经营婚姻家庭的旗号干涉女性的选择,成为其中最大的获利者。”d女性遭遇到的都是其丈夫变相的控制——新式家庭中,男性对女性的控制表面上消失,实际上转为地下,更为隐蔽且势力不减。
(二)“自由”的双刃剑
沉樱笔下有很大一部分女性形象,都是自由恋爱结婚后,便搁置学业、理想,经济上依附于男性,过着苦闷迷茫的“太太生活”。茜华便是其中一个。其实五四时期的大部分女学生,甚至是女作家以及她们笔下的人物,都遵照这个模式而生活。她们以为通过自由恋爱,结婚之后,追求自由的目的便已达到,她们还没来得及沾沾自喜于自己想象中的“冲破牢笼”的成就,就被现实打回原形。她们只是简单以为自己要完成的反封建目标便只有追求恋爱自由这一项,其实很大可能会所托非人。符燕鸿提到: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中,女性能呼吸到的自由空气比男性稀薄得多,许多女性争得自主婚姻后心甘情愿地将其作为自己的生活终点。男性则不然,在旧制度中男性本就享受着三妻四妾的权力,只是这一权力的实际使用者往往为经济地位较高者。自由恋爱成为时代风气后,那些缺乏经济基础又心怀不轨的男性往往打着自由恋爱的名目诱惑女性,他们的婚姻同样以爱情为名,但这样的爱情只是时髦话或借口。这类男性婚后仍时时拈花惹草,拒绝承担任何义务、责任,从中不难看出虽然他们时时将爱情挂在口中,但从未将爱情的忠贞或专一装进心中。葸君、茜华的丈夫正属于这类虚伪的男子,他们拥护自由恋爱完全出于猎捕女子的方便。婚后,妻子成为他们的所有物,他们又开始行“自由”的权力,将饥渴的目光投向其他女子,女性却只能独自咽下自由“恋爱”的恶果。e 自由的思潮和风气给了她们选择婚姻的权利,却也无法保证她们婚姻生活的质量。
(三)社会和历史原因
女性群体,甚至可以说只是女性群体中的一小部分(即接受新思潮的知识分子女性)呼吁和要求平等,可是整个社会大环境却更多地仍旧笼罩在旧式思想与传统之中。大多数能够接受到自由思想影响的女性都属于知识女性,原生家庭也多是书香世家。那么在她们接受新思想之前,不出意外都已接受了长期的封建思想的教育。故此真正根植在她们思想深处的便是这些极易死灰复燃的“奴性思想”。一旦停止了思想的更新和进步,再加上外部大环境的渗透,早期追求解放与自由的新式女性便会回到原点。“已经觉醒的人们与仍未改变的旧的家庭模式存在着深深的矛盾。外边的世界没有可供她们选择的职业,家庭又仍是老样子。于是她们便在无数次的反抗—被消解—再反抗—再被消解—再继续反抗的斗争中历经苦难,陷入悲凉的处境,陷入回归与寻找的模式”f。
金曼丽与刘传霞提到:“而接受了新思想的知识女性,纷纷效法娜拉,在社会上形成了一股自由恋爱,与旧家庭决裂的风潮。但女性一步入婚姻,就心满意足地以为妇女解放已经成功,已争取到了自己自由的权利。回归安逸平静的婚姻生活后,传统思想意识就开始渐渐吞没女性学生时代的解放理想,这是千百年来形成的根深蒂固的父权文化在女性身上自然而然的流露。在男性主导的大环境下,女性一旦脱离了已经形成新思想的小圈子,就会被周遭的环境渐渐同化,在一种不自觉的状态下回归旧式女性的生活模式和思维模式。”g所以,当她们在婚姻中遇到背叛时,即使自己的内心很痛苦,“也不敢大声表达自己的不满,不敢控诉丈夫的不忠,她们只能用广博的胸襟原谅丈夫的不忠,在心中默默地来舔舐自己的伤口,却不知自己正一步步将自己匡死在婚姻的‘围城 ”h。
三、小结
自由恋爱作为女性摆脱父权家庭、实现自由平等和个性解放的手段,被当时很多新潮女性坚决执行。可是爱是他们结合的理由,却也成了婚后消失得最快的东西。沉樱通过自己的笔触尖锐地指出了女性即使在妇女解放运动空前高涨的情况下,也难以与社会男权统治相抗衡的现实。茜华等女子其实都是女性追求平等路上的牺牲者,虽然牺牲,但一定是有价值的,绝不仅仅只是牺牲。反抗延续数千年的父权统治,她们已经迈出了第一步,不管如何,她们已经做到了那时能做到的最好。时代的禁锢并不是她们的错,她们留下的血的脚印,成为后来女性继续争取自我的冲锋旗。
a 刘艳琳:《沉没在沉默里——沉樱婚恋小说解读》,《中国文学研究》2009年第3期。
bde 符燕鸿:《沉樱、张爱玲笔下的婚姻模式探析》,《集宁师范学院学报》2015年第4期。
c 姚玳玫编著:《中国现代小说细读》,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2016年版,第399页。
f 初颖宇:《沉樱小说研究》,《北京大學硕士学位论文,2012年》,第14页。
g 金曼丽、刘传霞:《何处是归程——论沉樱小说中知识女性的人生困惑》,《山东女子学院学报》2013年第1期。
h 孟红霞:《沉樱作品中女性的婚恋模式与生存困境》,《北方文学》2016年第15期。
参考文献:
[1] 初颖宇. 沉樱小说研究[D].北京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2.
[2] 曾琪. 走进沉樱的婚恋世界[D].华东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08.
[3] 刘艳琳.沉没在沉默里——沉樱婚恋小说解读[J].中国文学研究,2009(3).
[4] 符燕鸿.沉樱、张爱玲笔下的婚姻模式探析[J].集宁师范学院学报,2015(4).
[5] 姚玳玫编著,中国现代小说细读[M].广州: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2016.
[6] 金曼丽,刘传霞.何处是归程——论沉樱小说中知识女性的人生困惑[J].山东女子学院学报,2013(1).
[7] 孟红霞.沉樱作品中女性的婚恋模式与生存困境[J].北方文学,2016(15).
作 者: 邓瑞琳,华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汉语言文学(师范)2017级在读本科生。
编 辑: 张晴 E-mail: zqmz0601@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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