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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呼啸山庄》的空间叙事与反抗主题

时间:2023/11/9 作者: 名作欣赏·评论版 热度: 11991
摘 要: 本文运用空间叙事理论,从文学的地理空间、社会空间和文本空间三方面分析《呼啸山庄》的空间叙事艺术。认为艾米莉·勃朗特通过家宅与旷野两大地理空间的对比,反抗封闭家宅对人性的压抑。通过呼啸山庄和画眉田庄两个社会空间的对比,反抗畸形社会的不平等制度。通过使用“嵌套式”的叙述方式和时空倒错等叙事手段构建了一个复杂丰富的文学空间,用客观冷静的叙述把激情澎湃的故事包裹起来,反抗了现实理性主义对感性的压制。

  关键词:《呼啸山庄》 空间叙事 反抗主题

  自20世纪末以来,学术领域经历了一次著名的“空间转向”(spatial turn),叙事学也很快融入了这一潮流。约瑟夫·弗兰克(Joseph Frank)的文章《现代小说中的空间形式》首次提出了叙事空间形式的问题,对空间叙事理论做出了开拓性贡献,此后学界对叙事空间的讨论层出不穷,引发了“空间转向”。其中,迈克·克朗(Mike Crang) 认为地理景观是“可解读的文本”,应结合文化理论和空间结构来理解它的多重含义。米歇尔·福柯(Michel Foucault)提出社会权力空间的思想,认为权力无孔不入地介入空间之中,空间成为社会权力控制和规训人物的工具和场所。此外,加布里尔·佐伦(Gabriel Zonan) 在《走向空间叙事理论》 一文中创造性地提出了叙事文本中空间理论模型,并对文本空间做出了最为复杂和完整的论述。

  本文主要采用迈克·克朗的《文化地理学》 中的相关理论、福柯的社会权力空间理论以及加布里尔·佐伦等人的一些观点,以空间叙事为切入点,从地理空间、社会空间及文本空间三个方面分析这部小说精湛的叙事艺术,以全新的视角领略《呼啸山庄》 独特的艺术魅力与意蕴。

  一、地理空间的对比与反抗人性压抑

  小说中的地理空间由具体的地理位置和外在景观构成,包括自然地理环境和人文地理环境两部分。艾米莉·勃朗特出生于19世纪英格兰北部约克郡旷野上一个叫桑顿的小村庄,两岁时跟随家人搬到豪渥斯地区,由于她家位于豪渥斯工业区和广袤无垠的约克郡旷野之间,因此她既目睹了19世纪英国工业资本主义的快速发展,又常自由自在地徜徉于旷野林間。独特的自然地理环境和人文地理环境深刻地影响了作家的创作,就在山坡上那封闭的牧师宅里,艾米莉写就了《呼啸山庄》,小说建构了两个典型的地理空间:呼啸山庄和旷野。迈克·克朗认为,“文学作品不只是简单地对地理景观进行深情的描写,它也提供了观照世界的不同方式”a, “地理人文景观并非仅有简单的自然属性,它总是与特定的文化相连”b。 因此,在作品中,两大地理空间不仅仅是作为故事背景而存在,而是通过深层的象征意义表现和深化小说主题。

  在小说中,最典型的意象之一是呼啸山庄。“从房屋那头有几棵矮小的枞树过度倾斜,还有那一排瘦削的荆棘都向着一个方向伸展枝条,仿佛在向太阳乞讨温暖,就可以猜想到北风吹过的威力了。……窄小的窗子深深地嵌在墙里,墙角有大块的凸出的石头防护着”c。这是一座典型的哥特式建筑,呼啸的北风常年不息地回旋在房屋周围,蕴含着强烈的阻力,使我们感受到一种压抑的氛围;窄窗、厚墙和怪石等营造出神秘恐怖的气氛和强烈的封闭感。

  “哥特”一词,原是北欧条顿民族的一只部落的名称,哥特部落好杀好拼、野蛮剽悍。后来,文艺复兴时期的思想家们用它指称把中世纪的教堂建筑形式和风格,这种教堂一般是塔尖高耸、立柱修长、内室阴暗、窗户狭窄、墙壁厚重,还有隐蔽的地道、地下室等。从文艺复兴开始,由于社会思想的转变,古希腊罗马建筑的古典理性风格渐渐取代了作为封建神权象征的哥特风格。到18世纪下半叶时,英国首先兴起了浪漫主义思潮,浪漫主义是诗意、热情而冲动的,是对启蒙理性与古典主义的反驳。而哥特式建筑由于其对古典理性建筑的背离而深受浪漫主义者推崇,开始复活并由原来的建筑领域扩展到其他一切艺术领域,在欧洲大行其道。

  “哥特”(Gothic)一词也被赋予了更多的含义。体现在人物形象上,主要是野蛮、暴烈、残忍;在建筑风格上,主要是原始、阴郁封闭、黑暗恐怖、神秘怪诞;在艺术精神上,主要是夸张的激情、复杂古怪的刺激、狂热的非理性等。哥特式风格在西方早已是司空见惯,成为西方人文化心理的一部分。因此,哥特式的文本很容易唤起西方读者的心理认同,他们本能地可以感受和体会到那种紧张、压抑感,那种梦魇般的感染力。

  艾米莉是浪漫主义晚期作家,她在小说中使用了大量哥特元素。除了阴郁粗野的外部环境,作家还建构了一系列的空间意象来加重家宅的封闭感和压抑感。比如,房屋的外面严严实实地围了一圈“栅栏”,栅栏门口还绑上“门链”,直到希刺克厉夫看到“我”(洛克伍德)的马要贴到栅栏了,他才解开门链,阴郁地领“我”进门;文中多次出现狗的意象,凶恶的狗把家门守得死死的,时时刻刻准备提防、监视和攻击外来者,这些狗表现出强烈的封闭感和排他性。栅栏和狗都象征着一种隔绝家宅与外界的封闭力量。此外,住宅内还用梯子、嵌板等把空间切成若干块封闭性的小隔间:地窖、谷仓、牛栏、阁楼、橡木套间、后厨房、迷宫般的走廊……给我们带来一种封闭、防御、排外的感受。

  在巴什拉的《空间诗学》中,家宅是最为重要的空间意象。“在我们的梦想中,家宅总是一个的巨大的摇篮”d。家宅是人的栖息所、避风港,让我们感到受庇护的温暖和安全,而房屋、阁楼、地窖、匣盒、橱柜、角落等一系列家宅意象,因为被与外界隔离而具有某种私密感、内外感,正面家宅的这类意象会使人感到幸福、安全。

  可艾米莉运用这些空间意象却形成和加重了家宅阴郁、封闭、黑冷的气氛,可以想象,在那样的家宅之下生活,有什么自由和快乐所言呢?人已经被封闭住了,唯一拥有行动自由权的家宅主人希刺克厉夫,主动地把自己与外部世界隔离开来,表现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姿态,除了出去旷野上游荡,他不会出门去和外界的人交流。而其他的人则连出门的自由都没有。这样的家宅无法让人产生一点温情、安全和受保护的感觉,只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实际上,家宅的封闭阴郁影射出了当时父权社会的严酷压抑。艾米莉通过大量的封闭空间意象的使用,渲染出阴暗恐怖的氛围,表现了凯瑟琳和希刺克厉夫等人在封闭空间下人性的压抑扭曲,也折射出了作者内心的压抑彷徨。

  与封闭的家宅相对应则是广阔的旷野,艾米莉描绘了约克郡旷野的苛刻和美丽,不仅使用它作为背景和底蕴,而且作为人物激情和渴望的中心形象。旷野上既有猎猎吹过的威风、海啸山崩的暴雨,也有沁人心脾的暖阳和风、潺潺流淌的溪涧,弥山遍野傲然生长着的野性顽强的石楠。在冬天,旷野上是一片波涛滚滚的白色海洋,皑皑的白雪会填平地面的大坑,掩盖住指明路向的排排白石,埋没掉整个蜿蜒的丘陵,人一旦掉进雪坑就会被雪埋到齐脖子。而在八月,“山上吹来的每一股气息都是如此洋溢着生命,仿佛无论谁吸进了它,即使是气息奄奄的人,也会复活起来”e。

  正是这样奇异狂野的旷野哺育了希刺克厉夫和凯瑟琳的自然天性,他们健康、狂野、鲜活,有一种自在自为自然的生命形态。他们的爱是本能之爱、自然之爱,与一切礼仪、教化、风俗都没有关系。从某种意义上说,旷野的自然和活力象征着人性的刚劲和巨大激情。它是一种健康纯粹、蓬勃自然、不受羁绊的人性,是人的本能的激烈释放,它无关美丑、无关善恶,却是一种最深刻、最真实的存在。

  封闭沉闷的呼啸山庄只有摧残人性的禁锢和虐待,年幼时的希刺克厉夫和凯瑟琳自由叛逆的精神于是滋长起来,他们要逃离生存的家园去寻求精神的家園,茫无边际的旷野成为他们灵魂的归宿。在阴郁深沉的天空下,在粗犷凄厉的大地上,他们自由不羁地纵情奔跑,“从清晨跑到旷野,在那儿呆一整天”f。短暂的快乐过后紧随而来的是终生的痛苦,在失去了凯瑟琳之后,希刺克厉夫仇恨和反抗的决心到达顶点,不顾一切地走向人性毁灭之谷。呼啸山庄被他所占有,成为一个更加封闭、更加恐怖的魔鬼的世界。在这里,小凯瑟琳和哈里顿等人一个个冰冷自私、相互仇恨,除非永远离开这个扭曲人性的家,否则将永无自由可言。凯瑟琳死后,希刺克厉夫排遣烦恼的唯一途径就是到旷野上去游荡。对旷野的狂热渴求说明了人物对封闭家宅压抑人性的抵抗和对自由的强烈渴求,死亡是反抗和摆脱羁绊束缚、追求自由的终极方式,希刺克厉夫最后带着强烈的兴奋绝食而死,终于与凯瑟琳一起成为无边旷野上一对自由幸福的幽灵。“飞蛾在石楠丛和兰铃花中扑飞,柔风在草间吹动”g,旷野成为了他们化归尘土、相伴相依的天堂。

  以此来观照《呼啸山庄》中的空间意象,作为地理空间存在的生存家园具有封闭性、压抑性的特点,生活在家宅中的人物被规则约束,人性受到压抑,没有自由和幸福,而家宅之外广阔荒凉的旷野则成为他们追求自由、反抗命运、向往爱情的精神空间。

  二、社会空间的刻画与反抗社会不公

  列斐伏尔最先提出权力空间的概念,他指出:“任何一个社会、任何一种生产方式,都会生产出自身的空间。”h福柯也认为空间是某种意识形态的产物,是社会权力建构的重要组成部分,“空间在任何形式的公共生活中都极为重要;空间在任何的权力运作中也非常重要”i。而人身处其中并不是被动地接受社会意识,因此社会空间和人的意识呈现出规训、顺从、抵制、反抗的相互关系。

  在小说中,高地上的呼啸山庄和山谷中的画眉田庄之间在自然和社会环境上都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和对立,居住其中的两家人亦形成完全相反的性格和价值观:画眉田庄的经济资本比呼啸山庄的雄厚,社会地位也比呼啸山庄高。画眉田庄的主人是有知识有文化、文明、礼貌的绅士、贵族,是资产阶级中上层人士的代表;呼啸山庄的主人是缺少知识的野蛮、暴躁、乖戾的粗人,是社会下层工人阶级的代表;空间描写也揭示了现实环境的深刻意义,在维多利亚时代工业资本主义扩张的过程中,艾米莉建构的这两个并置对立的空间实际上成为对现实社会的隐喻,它突出呈现了当时英国阶层分化、等级森严等社会问题。

  这部小说写于维多利亚时代的封建统治和资本主义迅猛发展的社会背景之下,彼时男权控制与等级压迫如无形的镣铐禁锢着人们身体,压制着人们的精神。劳资矛盾激化、宗教制度腐败,这一切都令社会发展弊病丛生。这种畸形社会导致的控制与被控制的关系贯穿小说始终,处于社会下层的希刺克厉夫和凯瑟琳在这样的背景下为寻求自我身份和生存空间而持续进行着艰难的反抗。

  艾米莉笔下的凯瑟琳和希刺克厉夫的身份都具有多元性,在不同的空间里分别占有不同的地位。在呼啸山庄中,在父权制意识形态控制之下,凯瑟琳无论作为女儿还是作为妹妹都是属于家庭底层,父亲不喜欢她顽皮欢快的性格,只希望她收敛、安静,有个女孩该有的样子;辛德雷在继承父权之后,完全没有关心过妹妹的成长,反而她几乎是没有一天逃得过背书或关禁闭的惩罚;在这里,凯瑟琳是被控制者,属于弱势群体。而在选择婚姻对象时,面对属于上层社会的贵族林敦和下层社会的穷人希刺克厉夫,凯瑟琳选择了前者,而后者无力改变这一局面。这说明了凯瑟琳的虚荣,从此作为贵族太太的她在阶级地位上将高于希刺克厉夫,属于强势群体的一方。嫁入画眉田庄之后,作为妻子的她要遵守上层贵族的礼节,要使自己温雅、贤淑以融入林敦的世界,她无法再像以前一样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她的内心是不自由的、痛苦的,这时的她又处于被控制的地位。

  希刺克厉夫一开始是一个被呼啸山庄的主人老恩萧收养的吉普赛孤儿,他本就是一个外来人,所以一直是被控制者,属于弱势群体的一方。当得知凯瑟琳要嫁入画眉田庄的时候,由于他和林敦的社会空间存在着巨大的鸿沟,无法改变和承受事实的他只能选择逃逸。三年后,他回来了,已发了财,然而林敦对他的态度依然是鄙夷的,当凯瑟琳要叫希刺克厉夫上客厅来时,“他显得怪难为情的,绕着弯儿说厨房对他还比较合适些”j。绝望愤怒的他开展疯狂残酷的报复,不仅掠夺了两座山庄,自己成了庄园主,还一一折磨那些曾经伤害过他的人,看着他们一一死去还不罢休,继续在他们的后代身上施展报复。他向曾经加在他身上的包括门第、财产、身份上的等级制度进行了彻底的复仇。抢占了两座庄园的他终于由被统治者转变为统治者,由弱势转为强势。

  黑暗压迫的政治权力空间的还表现在陈旧伪善的宗教制度上,宗教空间在小说中有不少体现,以约瑟夫为代表的传统宗教思想和意识表现出对个体的强力约束。教堂、祷告、《圣经》、布道、赞美诗等空间意象在小说中起到重要的作用。第三章中写道:这儿的教士收入低,所以“没有一个教士愿意担当牧羊人的责任,特别是传说他的‘羊群宁可饿死他,也不愿从他们自己腰包里多掏出一分钱来养活他”k。从中我们可以看出,教士没有施仁布德、牧养教民,而是等待教民救济的寄生者,教民也不愿解囊相助。这里的宗教只是一个有名无实、空有其表的存在。

  希刺克厉夫和凯瑟琳在成长的过程中,被强制要求接受宗教的教化,然而在经过漫长的去教堂祷告、布道、唱赞美诗和背诵抄写圣经的过程后,他们只感觉到痛苦和憎恶。在书中这样描述约瑟夫那冗长的布道:“整天下大雨,我们不能到教堂去,因此约瑟夫非要在阁楼里聚会不可。于是正当辛德雷和他的妻子在楼下舒舒服服地烤火——随便做什么,我敢说他们绝不会读圣经——而希刺克厉夫、我和那不幸的乡巴佬却受命拿着我们的祈祷书爬上楼。我们排成一排,坐在一口袋粮食上,又哼又哆嗦。希望约瑟夫也哆嗦,这样他为了他自己也会给我们少讲点道了。妄想!做礼拜整整拖了三个钟头。”l接着约瑟夫又打骂了他们,并惩罚他们继续读经,“他强迫我们坐好,使我们能从远处的炉火那边得来一线暗光,好让我们看他塞给我们的那没用的经文。我受不了这个差事。我提起我这本脏书的书皮哗啦一下,使劲地把它扔到狗窝里去,赌咒說我恨善书。希刺克厉夫把他那本也扔到同一个地方”m。

  在教堂空间里,他们十分憎恨宗教的信条,辛德雷惩罚他们做礼拜读经书,而自己却和妻子在厅室里吃喝玩乐,胡诌八扯;约瑟夫表面上大谈信仰,而实质上却自私刻薄、伪善丑恶。布道和祈祷在希刺克厉夫和凯瑟琳眼中,只是无聊而愚蠢,虚伪又恶心,他们从未在其中找到过精神的安宁和救赎,心灵无法被宗教空间净化。因此,面对这种强制性、灌输性的宗教教化,他们并不是唯唯诺诺逆来顺受,而是用言语和行动勇敢地进行反抗,坚决拒绝进入宗教空间。

  总之,作者借叙述者之口,向读者展示了转型时期的英国阶层分化、等级森严等社会问题,展示了传统宗教伪善陈旧的本质,而这些丑陋的社会现象加剧了希刺克厉夫和凯瑟琳对社会的憎恶和反抗社会的决心。希刺克厉夫以疯狂的报复作为对社会阶级的反抗,尽管这种反抗因为极端疯狂而指向精神的失败;凯瑟琳以绝食而死对传统伦理价值观进行了反抗,灵魂得以摆脱现实的桎梏,在荒野上自由地游荡;孩童时的希刺克厉夫和凯瑟琳虽然无力与宗教制度相抗争,但他们勇敢地对传统宗教思想表达出厌倦、憎恶和抵抗情绪。这些反抗不能以结局的成败来判定其价值,而应给予更高的评价,它象征着主人公反抗社会不平等制度、向往平等的理想以及与畸形现实社会决裂的宝贵精神。

  三、文本空间的构建与反抗理性压制

  加布里尔·佐伦在《走向空间叙事理论》一文中对叙事文本中空间理论模型做出最为复杂和完整的论述,创造性地提出了叙事中空间再现的三个层次:地志的空间、时空体空间、文本的空间。文本的空间,即文本所表现的空间,它受到三个方面的影响:第一是语言的选择性,第二是文本的线性选择时序,第三是视角结构。n大卫·米克尔森(David Mickelsen)在《叙事中的空间结构类型》中也指出:并置的情节线索、回溯和闪回的叙事手法和反复出现的意象等都是中断和破坏时间顺序、取得叙事结构空间性的手段。o从文本空间的角度来看,艾米莉正是运用了这些手段,成就了《呼啸山庄》 这部与众不同的经典作品。下面,笔者将对《呼啸山庄》 的文本空间形式及作者的空间叙事手法进行介绍。

  从叙事视角上看,作者放弃了像《简·爱》 中那样单一的第一人称回顾性叙事,也没有采用全知全能的上帝视角,而是让读者跟随叙述者房客和女仆的引导进入迷雾重重的故事之中,如抽丝剥茧般逐渐揭开故事的谜团。这种叙事视角的选择使作者将自己完全隐匿起来,以一种客观的方式释放那些激烈、狂暴、偏执的情感。18世纪欧洲主流观念是理性主义,艾米莉意识到她所要表达的这种摧枯拉朽的激情与现实理性社会在根本上就难以调和,就如同凯瑟琳选择和林敦缔结理性婚姻,同时又想维护自己与希刺克历夫的激情之爱,这种试图调和激情与理性的根本对立的尝试只会引发悲剧性的结局。伊格尔顿这样评价道:“小说投射出这样一个社会状况:现有的社会语言遭到过度扭曲和束缚,无法承载爱情、自由和平等这样的情感;在这样的情况下,诸如此类的价值只能通过神话和形而上领域得以留存。”p因此,作者选择深藏于暴风雨式的故事背后,将自我表达的冲动有意识地压抑下来,从中我们可以看到艾米莉对社会状况的深刻认识以及其微弱而无力的反抗。

  从叙事时空上看,作者采用了时空倒错的叙述方式,小说以倒叙开篇,从1801年房客洛克伍德看到在希刺克厉夫的统治之下冷酷阴郁的呼啸山庄开始讲起;夜晚,洛克伍德的噩梦运用闪回的叙事手法描写了凯瑟琳的日记,其中写到二十四年前辛德雷对希刺克厉夫的残暴对待,为读者设下悬念并引起了读者的阅读兴趣。梦醒后回到现实,洛克伍德离开呼啸山庄回到画眉田庄并生了病,请求管家耐莉给他讲述希刺克厉夫的相关故事;接着借耐莉之口开始回溯三十年前老恩萧先生从利物浦带回希刺克利夫。第七章末尾回到1801年的现实;第八章又接着回溯被中断的“元故事”……这样的回溯和闪回的叙事手法破坏了时间顺序,使过去和现在并置,从这个角度来看,《呼啸山庄》具有一种破坏性和反抗性,它颠覆了经典现实主义文本的稳定性,表现出一种反抗和破坏稳定的社会秩序的力量。

  从叙事结构上来看,《呼啸山庄》最显著的特点就是采用了“嵌套式”的结构来建构文本空间。这种结构造成小说叙述分层的现象:第一层是房客洛克伍德先生以写日记的方式进行的叙述行为;第二层是耐莉的叙述行为,它嵌套在洛克伍德的日记中;第三层是凯瑟琳、希刺克历夫等人的对话、叙述,伊莎贝拉的写信等,它嵌套在耐莉的叙述中。在整个叙述进程中,洛克伍德和耐莉是理性的叙述者,他们冷静客观地将生活包括呼啸山庄、画眉田庄在内的几代人恩怨情仇的现实故事娓娓道来。而隐藏在这些现实故事背后的另一套叙事话语则细致地描绘了狂风暴雨式的爱情,故事中的凯瑟琳、希刺克历夫、伊莎贝拉等人,他们的叙事话语(日记、书信、对话等)是激情宣泄、缺乏理性的,他们的叙述充斥着可怕的梦魇、精神分裂式的呓语、徘徊不去的幽灵,以及随时可能到来的死亡的阴影。那么,为什么艾米莉要在理性叙述者建构的小说外衣下包裹着不可抑制的激情冲动呢?

  文艺复兴之后,思想家们开始根据古希腊罗马的理性原则来建构世界,知识、科学、光明渐渐取代了上帝、信仰、拯救。17世纪法国笛卡尔提出“我思故我在”,只有人的理性才能确定世界的存在。18世纪德国康德提出“人为世界立法”,进一步提高了理性的地位。启蒙运动和法国大革命许诺世界将成为理性的王国,工业革命如火如荼,资本主义获得高速发展,时代越来越推崇理性与科学。然而,在轰轰烈烈的大革命过后,理性王国出现了吗?激进的变革带来的另一面是社会的动荡不安、社会制度的根本变革和人们生活模式翻天覆地的变化。

  混乱的现实似乎与法国大革命和启蒙运动许諾的理想王国完全相反,在18世纪末到19世纪初,浪漫主义涌起一支大军,以激情、诗意和浪漫等感性能力来对抗理性的现实主义,认为世上并不存在着普遍的真理,丰沛的人类情感不能用理性工具来测量和计算。但两股势力的斗争博弈最终是理性现实主义胜出,到19世纪初,理性主义已经到达最高峰,整个西方已成为现实主义、实证理性主义一统天下的时代。

  到《呼啸山庄》 面世的19世纪中期,浪漫主义已经走到了晚期,艾米莉作为晚期浪漫主义作家,她感受到了现实主义大行其道并且对感性形成的压制力量,《呼啸山庄》正是作家通过逃避、迂回、间接的方式否定现实社会的一个文学现象。在文本中,艾米莉在理性叙述者建构的小说外衣下包裹着不可抑制的激情冲动,正表现出了激情浪漫受困于社会理性,又试图超越这种社会理性的无奈情形,也表现出了作家对现实主义和启蒙理性的反抗和颠覆 。

  四、结语

  从问世之初的无人问津到今天的多元解读,证明了《呼啸山庄》具有独特而永恒的艺术魅力。在文学和叙事领域中的曾被人忽视的空间领域也越来越受到重视。本文从空间叙事的角度分析了艾米莉·勃朗特的《呼啸山庄》。从地理空间、社会空间、文本空间三个方面分析了作者的反抗立场,剖析了反抗的意义。作品构建的封闭地理空间折射出作者对自由的强烈渴求和对封闭力量压抑人性的恐惧、抵抗;社会空间和宗教空间的描写展现了转型时期的英国阶层分化、等级森严等社会问题,展示了传统宗教伪善陈旧的本质。在文学空间的叙事结构安排上,艾米莉通过使用嵌套叙事和时空倒错等手段构建了一个复杂丰富的文学空间,推动了叙事的进程,丰富了小说结构,也展现出作者对现实理性主义压抑感性的反抗。因此,该作品深刻复杂的反抗主题与空间叙事的多种方式有着密切的关系。

  ab〔英〕迈克·克朗:《文化地理学》,杨淑华、宋慧敏译,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57页,第25页。

  c 〔英〕艾米莉·勃朗特:《呼啸山庄》,杨苡译,译林出版社2010年版,第2页。

  d 〔法〕加斯东·巴什拉:《空间的诗学》,张逸婧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9年版,第5页。

  efg〔英〕艾米莉·勃朗特:《呼啸山庄》,杨苡译,译林出版社2010年版,第105页,第140页,第286页。

  h H.Lefebvre.The Production of Space.Oxford:Blackwell Press,1991,p. 31.

  i 包亚明:《后现代性与地理学的政治》,上海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第29页。

  jklm〔英〕艾米莉·勃朗特:《呼啸山庄》,杨苡译,译林出版社2010年版,第79页,第17页,第15页,第16页。

  n Zoran,Gabriel.Towards a theory of space in narrative. Poetics Today,1984(5).

  o David Mickelsen.Types of Spatial Structure in Narrative. in Jeffrey R.Smitten & Ann Daghistany,eds.Spatial Form in Narrative,Ithaca:Cornell University Press,1981.

  p 〔英〕特里·伊格尔顿:《文学理论导论》,伍晓明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188页。

  参考文献:

  [1] 迈克·克朗.文化地理学[M] .杨淑华,宋慧敏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5.

  [2] 艾米莉·勃朗特.呼啸山庄[M].杨苡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0.

  [3] 加斯东·巴什拉.空间的诗学[M].张逸婧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9.

  [4] 朱立元.当代西方文艺理论第2版(增补版)[M] .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

  [5] H.Lefebvre.The Production of Space[M].Oxford:Blackwell Press,1991.

  [6] 包亚明.后现代性与地理学的政治[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1.

  [7] Zoran,Gabriel.Towards a theory of space in narrative[J] .Poetics Today,1984.

  [8] David Mickelsen.Types of Spatial Structure in Narrative. in Jeffrey R.Smitten & Ann Daghistany,eds.Spatial Form in Narrative,Ithaca:Cornell University Press,1981.

  [9] 特里·伊格尔顿.文学理论导论[M] .伍晓明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

  作 者: 郑单,文学硕士,四川师范大学文学院在读研究生,研究方向:英美文学。

  编 辑:赵红玉 E-mail: zhaohongyu69@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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