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 介 语
绍兴有两千五百多年的建城史，是国家首批历史文化名城之一。绍兴自古以来人文荟萃，名人辈出，被毛泽东主席誉为“鉴湖越台名士乡”。作为绍兴的最高学府，绍兴文理学院一直在积极探索利用绍兴丰厚的文化资源来推进人才培养实践，以期形成自己的特色和模式。除了积极参与“鲁迅與世界文豪：跨时空对话”中外文学活动以外，绍兴文理学院的同学们在老师的指导下，深入开掘绍兴名士文化资源，在此基础上创排了大型原创历史话剧《千古一圣王阳明》，该剧的演出受到了社会的广泛关注。在创排话剧之余，同学们也积极开展了王阳明的研究探讨。本期栏目，我们重点推出绍兴文理学院今天剧社和大学生越文化研究会四位同学王阳明研究的论文四篇。
摘 要：自新世纪以来，多部以王阳明生平为题材的戏剧如雨后春笋般出现，而“阳明戏”的创排某种程度上也助推了文化界、艺术界的“阳明热”。仔细考察可以发现，这些“阳明戏”的思想主题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一是从立德的角度表现王阳明的圣人形象及其思想的玄妙气质；二是从立功的角度展现王阳明经历政治斗争后的政治反思；三是从立言的角度表现大儒王阳明的治世理想，尤其是他的心学思想对世人的教化。
关键词：“阳明戏” 阳明心学 “三不朽” 玄远苍茫 政治反思 教化世人
自新世纪以来，多部以王阳明生平为题材的戏剧如雨后春笋般出现，而“阳明戏”的创排某种程度上也助推了文化界的“阳明热”。目前主要有江西省话剧团创排的话剧《阳明三夜》、贵州省话剧团与浙江省话剧团联手打造的话剧《此心光明》，贵州师大版话剧《王阳明》、贵州京剧院的京剧《王阳明龙场悟道》、余姚市姚剧保护传承中心的姚剧《王阳明》、绍兴小百花越剧团的越剧《王阳明》和苏州文化艺术中心的话剧《王阳明下山》等。由于王阳明儒学大师、哲学大家的特殊身份，在关于他的戏剧改编中，最重要的便是对他心学思想的阐发。王阳明是中国历史上少有的在立德立言立功三方面皆有所建树的人，被后世称为“真三不朽”者，而对他思想阐发的层次，也在一定程度上暗合了这“三不朽”的标准。首先是关注王阳明作为一个思想者的身份，在他的生平事迹中表现出玄远气质和圣人之思，而“阳明戏”便是通过特殊的舞台设计，让整出戏剧沉浸于王阳明独特的气质氛围之中。其次，在立功方面主要是通过书写王阳明生平中遭遇的政治迫害与经历的政治斗争，来表现他知行合一的处世理念。最后是王阳明的立言，则是回归王阳明的大儒身份，主要以书院、传道等场景的设置，来表达王阳明以心学思想教化世人，唤醒良知的理想。
一、圣人立德，玄远苍茫
在“阳明戏”的创作过程之中，王阳明思想的阐发无疑是难于在戏剧舞台上得到充分且有趣的展现的，这就有了一个矛盾，也即王阳明“思想承前启后，博大深微，舞台上陈说哲学思想普通观众不易理解，怎么解决？采用怎样的结构形式？怎么求得历史与艺术的内在统一？怎么具有良好的艺术品质和长久的艺术生命力？”a如同编剧李宝群所说，要想在戏剧舞台上表现出王阳明独特的思想气质，将他赖以立德的人格魅力表现出来，就必须面对两个问题。一是王阳明思想玄远，这与戏剧舞台的表现方式是否存在一定冲突？二是王阳明思想有着他独特的历史环境，应该如何在戏剧舞台上完成对历史的还原？针对这两个问题，“阳明戏”在阐发王阳明思想的过程中，十分注重通过戏剧舞台的独特手法来塑造戏剧“玄远”与“苍茫”的气质。
第一是“玄远”，作为心学宗师，王阳明思想的晦涩难懂无须多言，在“阳明戏”的创作过程中，首先是要兼顾思想性与观赏性的平衡问题，要对王阳明思想的阐发与舞台的舞美设计进行结合，将观众不能理解的王阳明心学思想，变为整部话剧特有的玄远氛围，把剧本“晦涩”的不足，转变为戏剧本身独特的气质。在这一点上，话剧《此心光明》 的设计很有启发性。它通过独特的舞美设计，采用歌队参与的全能叙事，将人物的对白与歌队层次分明的演奏结合，形成更加具有观赏效果的念白效果，将说理性的台词诗化，将王阳明的思想的传达变为作用于视听感官的审美活动，以歌声的空灵加强场景的虚幻性，为全剧玄远氛围的营造提供支持，将王阳明的思想，以音律感受而非枯燥讲述的方式传递给观众。
第二是“苍茫”，通过台词的文言化，将戏剧舞台与王阳明所处的历史场域融合，将艺术与历史统一。这在很多“阳明戏”中都有所体现，比如话剧《阳明三夜》 精心设计的开场念白“大臣负命兮奔走四方，日月无光兮瞻顾徜徉。心有所思兮望乡，风不利舟兮奈何神伤。心有所思兮望乡，风不利舟兮奈何神伤……”b用带有楚辞风味，带有巫祭仪式色彩的开场，在一开始便将戏剧的氛围带回到苍茫的历史之中，奠定了后来整出历史剧的基调。另外，越剧《王阳明》 同样有可以借鉴的地方，“甲马秋惊鼓角风，旌旗晓拂战云红。勤王敢在汾淮后，恋阙真随江汉东。群丑漫劳同犬吠，九重端合是飞龙。涓尘未尽酬沧海，夙志先须伴赤松。噫吁唏！杰士功成是隐退，角逐场中无阳明。 披我旧时衣，居我山间洞；操我伯牙琴，歌我苍黎声。 悼我贤妃魂，著我良知经……”越剧的台词本身就带有古意，因此在整体的气质上与历史剧有着较高的契合度，台词中带有厚重历史气息的典故堆叠，也一下子将观众的思绪拉回到苍茫历史，在戏剧舞台上，达到艺术性与历史的完美统一。
新世纪的几部“阳明戏”在传达王阳明的独特气质，表达他独特思想所带有的特殊魅力之时，对舞台形式与台词念白进行了精心的设计，以艺术形式与艺术内容的完美平衡，展现了阳明先生在历史中的风貌，表现了他思想与人格的魅力。
二、圣人立功，知行合一
王阳明的一生，是颇具传奇色彩的一生。他在得罪刘瑾后被贬贵州，龙场悟道后又到西剿匪，之后又平定宁王之乱。他是古代少有的真正完成了立德立功立言的“三不朽”人物。 纵观王阳明的政治实践，最重要的转折点便是龙场悟道时他“知行合一”思想的形成与之后的实践。而“阳明戏”在阐发王阳明思想的过程中，也相当注意表现王阳明知行合一思想在行动中的反映，主要表现在龙场悟道与宁王之乱这两个场景中。
龙场悟道作为王阳明生命与思想的重要转折，在“阳明戏”的场景设置中一直都作为重点存在。在这里要提到贵州师大版话剧《王阳明》 对于龙场悟道的安排，在贵州师大版话剧《王阳明》 的剧本中，作者将剧本一二幕的重点都放在龙场悟道这一高潮的爆发中。在开场的雪夜除夕里，王阳明等几个敢于上奏刘瑾的官员都被贬在暗无天日的监牢之中，这使得全剧的气氛极端地压抑下来，随后刘瑾上场，蒋钦被活活打死，更是令原本阴冷黑暗的气氛多出了几分血腥味。这血腥味，一方面加强了戏剧的紧张感，加强了戏剧对于观众内心的压抑，另一方面更是为王阳明在龙场的悟道做了一个先抑后扬的铺垫。这之后，王阳明被贬到龙场，落入了人生的至暗时刻，在此时，他的心理挣扎也几乎达到了全剧最为激烈的时候，在这里，作者巧妙地通过“阳明已死”的设置，让王阳明给自己的“墓碑”进三杯酒，用这最为激烈的辩驳，最为讽刺的自问，完成了内心成熟的蜕变。“这第三杯，这第三杯……（思索一下）哦，第三杯，敬王大人，志存高远，立志圣贤。大人自幼便有读书不为登第，治学只为圣贤之宏愿，可大人啊！何为圣贤？又如何为圣贤？你虽有圣贤之志，却鲜有圣贤之行。宦竖专权面前，深牢大狱之中，你苟全性命不敢言。你是伪忠，你是伪义，你做伪圣贤。无能之辈！”c这段王阳明的自嘲，既意味着王阳明内心的痛苦与挣扎，同时也意味着王阳明正对自己的圣贤之志进行着彻底的反思，正对自己过去的言行进行毫不留情的审视。在作者的笔下，这一审视辛辣而直接，不留余地，同时也刻骨铭心。正是有了这三杯酒的思想之痛，才最终产生了龙场顿悟的思想之光。
“我们毋须去验证剧中的情节有几处出于史实，几处出于虚构，但都可以去痛恨专制制度带来的人性异化和学术被权力践踏的无耻”d。正像这段评论表述的那样，“阳明戏”对王阳明立功奋斗的讲述，对他“知行合一”思想的阐发，正是在于一种个性的表达，一种“痛恨”，一种对于思想自由的捍卫。在王阳明的内心挣扎之中，他最终得出“圣人之道，吾性自足”的结论，得出“知行合一”的观点，这对于现实黑暗的不懈反抗，既是知行合一的关键，也是“阳明戏”需要传达的王阳明思想的精华所在。
“龙场悟道”孕育而出的“知行合一”理念，让王阳明从一个书生，一个夫子，转变为可以治国平天下的大丈夫。也正是因为“知行合一”的思想，王阳明成功地从传统的立德立言之路上更进一步，最终完成立功，从而最终成为真正的“三不朽”者。新世纪的几部“阳明戏”都基本展现了王阳明出于“知行合一”思想而决意以天下为己任的英雄气概。比如话剧《阳明三夜》对此就有着较为出色的展现，该剧第二幕军帐之夜便聚焦于王阳明和宁王之间智勇的较量，其中王阳明与城池共存亡的英雄气概令人动容，决战之后与宁王的一番论辩更是尽显心学宗师的气度与智慧，在与宁王的对决之中，王阳明真正展现了既机敏又睿智，既勇敢又坚毅的面貌，真正做到了将自己领悟的“知行合一”落实到实践之中，而不是仅仅只是皓首穷经，做一个白首夫子。像这样“阳明戏”中对于王阳明勇气以及智慧的刻画，准确地切中了王阳明“知行合一”思想的内核，有力地表现了其思想不同于理学知而不行的实干功夫。
三、圣人立言，教化世人
王阳明心学的一大贡献，便是建立了一个人人皆可成圣的心学体系，这既是对于理学的重大突破，也是对于思想革新的巨大突破。“王阳明认为‘人人可以成圣，这在当时是一种思想革命，类似于西方同时代的宗教革命与启蒙运动——在宗教革命中，提倡‘人人都可以与上帝直接对话，不需要经过神父与牧师，在后续的启蒙运动中则解放了人们的思想，出现了达·芬奇与米开朗琪罗等大师”⑤。正如这一评论指出的，王阳明创立的学说是思想革新的学说，它的出现是王阳明教化思想的一种表达，他所开创的心学之道，是对理学弊病的革除，也是对人们精神思想的启蒙。王阳明的立言之功，他思想表达出的教化理念，同样是新世纪几部“阳明戏”着重阐发的。
如越剧《王阳明》，其开场以王阳明与弟子的对答展开，并在场景的设置上独具匠心地将王阳明放在舞台中央，让他的诸多弟子则持书围绕王阳明进行旋转。这一方面巧妙地表现了王阳明对于弟子的影响，另一方面也表现了心学在世间传播的盛大景象，这样的设置，可以说是鲜明直接地点出了王阳明思想中蕴含的教化理想。除此之外，姚剧《王阳明》对王阳明同样有这一方面的刻画，并且更加的具体——它设置了苗民巴龙这一角色，在丰富人物多样化的同时，也把王阳明以良知教化民众的过程具体而微地描绘了出来。王阳明的心学思想在当时“存天理，灭人欲”理学的禁锢下另辟蹊径，用平等的态度面对大众人民，去理解他们内心的想法与欲求，而不是一味地以礼教约束、强制。“心学把‘理移到了‘心之内，强调‘心外无理、心外无物，‘万事万物之理不外于吾心（王守仁《传习录》），这就在否定了‘理的客观存在的同时，肯定了‘天理自在我心，自在我的欲求与体验之中，意味着我的想法和欲望即是天理，把人的价值提高到了与天理同等重要的位置”f。正像这段对于姚剧王阳明的评论所指出的，“阳明戏”关注的王阳明的教化思想，正是一种革新的，平等自由的思想，它通过对于所有人共有的情绪的尊重，来使得人们对它产生信服，从而完成对理学突破，完成教化世人的最终目标。
此外，“阳明戏”还特别注意在结尾部分留下意味深长的留白，留下对于心学光明未来的一点象征。比如贵州师大版话剧《王阳明》的结尾，在王阳明逝世之后，共十二个学生面对“禁绝心学”的朝廷旨意，毅然站出，并说出了“先生身可灭，心学之魂不可灭”这样慷慨激昂的话，并且，在十二学生的设置中，作者独具匠心地错乱了时空，将黄宗羲等受王阳明心学影响的后世大家列入其中，一下子将心学的影响牵扯到后世几百年的风云激荡之中，一下子展现了阳明心学在后世蓬勃发展的盛大局面。除了这以外，话剧《阳明三夜》同样对王阳明的教化思想进行了着重展现。在话剧结尾，王阳明弥留之际，他对着天地吟唱：“归兮归兮又奚疑兮，归兮归兮二三子之言兮，匪修名崇仁之妄求，依良知而行兮无忧，何玄夜之漫漫兮，心光明兮以归。何玄夜之漫漫兮，心光明兮以归……”悠远的钟声配合楚辞沧桑渺茫的远古之音，仿佛预示了阳明思想在后世代代传播不止的盛景，也表现了王阳明在浩渺天地间独开心学大道，为天下立派立言的大儒气概。
四、结语
新世纪以来的几部“阳明戏”对王阳明思想的阐发是多层次的，是丰富而且立体的，它在創作的过程中，始终将王阳明的心学思想作为创作的指导，也坚持着阐释、传播阳明思想的创作自觉。在展现王阳明人格魅力，亦即“立德”层面，“阳明戏”结合戏剧舞台独特的艺术表现手法来塑造阳明心学玄远的气质。在关注王阳明生平的实践，生平的“立功”事迹时，“阳明戏”结合王阳明生平的政治斗争，结合王阳明在龙场悟道、宁王之乱中的觉悟与作为，展现王阳明坚守内心，知行合一的实践精神。在展现王阳明的传道理念以及关注他的“立言”作为上，“阳明戏”始终保持对于王阳明圣人身份的清醒认识，以或明或暗的方式表现心学在后世的传播，表现心学对于世道的巨大影响。在这个意义上来说，戏剧舞台与王阳明思想的奇妙结合，使王阳明的思想得到了多层次的，丰富立体的阐发。
a 李宝群：《走漫漫长路，了一生心愿——创作话剧〈此心光明〉的前前后后》，《中国戏剧》2017年 第7 期，第42页。
b 卢川：《阳明三夜》，《影剧新作》2017年第2期，第28页。
c刘欢、崔庆鹤：《王阳明》，《剧本》2017年第3期，第69页。
d 杜安、袁恺雯：《青年为什么要看这出剧——原创话剧〈王阳明〉解读》，《当代戏剧》2017年第2期，第32页。
e 星空：《越剧〈王阳明〉在现世的价值》，《互联网周刊》2018年第22期，第69页。
f 曾献平：《异端的先声——评姚剧〈王阳明〉绕不过的话题》，《文化艺术研究》2010年第S1期，第58页。
基金项目： 本文系2019年绍兴文理学院校级学生科研项目“新世纪‘阳明戏中的王阳明形象研究”和绍兴文理学院大学生越文化研究会科研项目“‘阳明戏对王阳明思想的当代阐释与艺术传播研究”成果
作 者： 王嘉宏，绍兴文理学院今天剧社和大学生越文化研究会成员；卓光平，文学博士，绍兴文理学院人文学院副教授，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
编 辑：赵红玉 E-mail： zhaohongyu69@126.com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