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王维 边塞诗 听觉形象
王维“调理性情,静赏自然”(1),他的山水同林诗清淡优雅,意境网融,具有空明幽静之美,被后世推崇。但在唐朝,广为传唱的是王维的游侠边塞诗。中唐殷璠编选《河岳英灵集》,以“声律风骨”为盛唐之音的基本特征,着重选录了王维的《少年行》《陇头吟》等游侠边塞诗,且评曰“词秀调雅,意新理惬,在泉为珠,著壁成绘,一句一字,皆出常境”②,这些诗确为王维赢得了诗名。晚唐范摅《云溪友议》载:“龟年曾于湘中采访使筵上唱:‘清风明月苦相思,荡子从戎十载余;征人去日殷勤嘱,归雁来时数附书。此词皆王右丞所制,至今梨同唱焉。”③据《乐府诗集》,龟年所唱乃王维《伊州歌》第一迭。可见,王维的边塞诗流传广,具有持续的影响力和独特的艺术魅力。
诗歌是用形象表达的,“所谓形象就是人的眼、耳、鼻、舌、身所能感觉到的物质的形态与特征。……可以依据形象的获取渠道,将形象细分为视觉形象、听觉形象、嗅觉形象、触觉想象、味觉形象”④。诗歌来源于生活,生活中不能没有声音,诗歌亦复如此。盛唐诗歌史上,作为音乐家,王维敏感于声音,他的边塞诗中将边地特有的笳声、笛声、鼓声、箫声等乐器声,以及自然界中的马嘶、鸟鸣、风声等声音,经过艺术的提炼融合,形成瑰奇粗犷、壮美磅礴的境界,表现出雄浑崇高的美感,焕发着独到的艺术风采。
中国诗歌史上,边塞诗南来已久。凡是以边地、边塞生活、边塞风情等为题材的诗歌,均可被称为边塞诗。盛唐王维诗集中,明确提及边塞风土人情的诗歌近四十首。按其作意和写作时间地点,可以分为亲历边塞与拟作边塞两类,包含着送别边塞诗、咏史边塞诗、闺怨边塞诗、游侠边塞诗等内容。
写实边塞诗主要表现诗人在异域边地真实的所见所闻,诗歌内容皆为诗人的亲身经历。正由于这一特点,此类边塞诗生动形象地描绘出边地及其风俗人情、自然风光等,具备历史的真实性。王维有两次赴边经历。唐玄宗开元二十五年(737),王维出使凉州,居于河西之地,这一期间所作的边塞诗有《出塞作》《使至塞上》《凉州赛神》《凉州郊外游望》。另外四首《从军行》《陇西行》《陇头吟》《老将行》,时间未定,疑作于居河西期间。⑤天宝四年( 745),王维奉命出使榆林郡,留有边塞诗作《榆林郡歌》。王维的边塞诗,描写出塞上的壮丽风光和边地的风俗人情,大多气势雄浑、豪迈奔放,其积极进取的精神和蓬勃向上的盛唐之音相契而和。
拟作边塞诗又可称为虚拟边塞诗。王维年少,未及边地,他借着史书中的少年游侠,表达对边塞的向往之情。这些诗多出于联想虚构,如开元七年(719),王维十九岁,作《李陵咏》;开元九年(821),作《燕支行》。而诗集中游侠诗《少年行四首》,疑早年所作。(6)展现出少年游侠的豪迈气概和爱同情怀。这些诗兴致所至,随感而发,歌颂卫困守边将士的豪情壮志,是他少年积极进取、渴望建功立业的理想抒发。
拟作类与亲历边塞类中的送别诗比较而言,均提及边地特色的物象,最大的不同则在于送别地点的区别。亲历送别边塞诗的送别之地自然为边地,如《双黄鹄歌送别》《灵云池送从弟》两首,均是王维在凉州任节度判官时所作。而拟构送别边塞诗则是将友人送别至边地,如《送岐州源长史归》,作于开元二十六年( 738);岐州源长史曾与王维同在河西崔希逸幕府供职,且诗中怀念边塞事,源长史此行乃是由长安归岐州.王维在长安⑦——以诗相送之地非为边地。又如其《送陆员外》,陆员外与王维同属尚书省员外郎,奉命出参安禄山军事,将赴幽、燕一带,王维作此诗以送别。这类送别边塞诗还有《奉和圣制送不蒙都护兼鸿胪卿归安西应制》《送赵都督赴代州得青字》《奉寄韦太守陟》《送刘司直赴安西》《送平淡然判官》《送元二使安西》《送张判官赴河西》《送韦评事》《送宇文三赴河西充行军司马》《送魏郡李太守赴任》等,皆送友人至边地,诗中描写了边地景象,表达对友人的安慰与劝勉。拟作边塞诗中比较特殊的有《伊州歌》,写女子思念戍边丈夫,从思妇的角度反映边塞,是独特的边塞闺怨诗。
王维善于用听觉形象奠定全诗的感情特色,如其《李陵咏》“旌旗列相向,箫鼓悲何已”,李陵正待出征,此时传来的箫鼓悲鸣声却预表他最后的悲剧结局。王维二十一岁有诗《燕支行》“叠鼓遥翻瀚海波,鸣笳乱动天山月”,两军交战,震天的鼓声使大漠翻腾,高亢的笳声惊动天上的月亮。“叠鼓”“鸣笳”,展现出充满动态性的战争场景,用听觉形象使整幅画面充满活力,并为全诗奠定了胜利的基调。王维还常用听觉形象表现军队出征的威武,如《送赵都督赴代州得青字》“万里鸣刁斗,三军出井陉”,伴随着浩荡的刁斗之声,唐军开赴前线,场景何等壮观。王维通过综合运用视觉形象与听觉形象,以表现他对边事的关心、对蒸蒸日上的大唐国力的无比自豪。
王维尤钟爱笳声,诗中反复描写。其《从军行》诗云:“吹角动行人,喧喧行人起。笳悲马嘶乱,争渡金河水。日暮沙漠陲,战声烟尘里。”主要就是通过听觉形象来展示战争场景的。林庚《唐诗综论》评此诗曰:“这里既无夺张,也无感慨,它不动声色而声色俱在其中,写法在盛唐边塞诗中是白成一格的。”⑧的确,王维将诗中的号角声、喧哗声、悲笳声、马嘶声、争渡声、厮杀声等听觉形象加以艺术组合,使得单线平铺的语言焕发出立体感与真实感,从将士准备出发到战争结束,以声贯穿,将战场的全貌展现在读者面前,这种创作角度独特而富有新意。送别情景下,王维亦用笳声,如《双黄鹄歌送别》“悲笳嘹唳垂舞衣,宾欲散兮复相依”,《奉和圣制送不蒙都护兼鸿胪卿歸安西应制》“鸣笳瀚海曲,按节阳关外”,“悲笳”“鸣笳”,是作者在即时即景下真实的情感表达,前者是诗人凉州送别,不忍离别,笳声戚戚而悲;后者奉和圣制送别,表现对赴边者的殷勤期盼,故声高亢。王维将自己的情意与乐声交融,准确把握同种声音中不同的声情,提炼出所要表达的情感。切身的边地风俗体验,丰富了王维的听觉世界,他用自己深厚的音乐天赋加以表现。如笛声、箫声,多表达“乡思和哀愁”,尤其以塞外情调著称的羌笛,往往在边塞诗中出现。然而,王维从不一样的角度,客观地描写了边地风俗节日中的羌笛,如《凉州赛神》云“健儿击鼓吹羌笛,共赛城东越骑神”,写凉州城的一次赛神活动。其时奏乐声起,鼓声震天,笛声悠扬,赛神会开始。粗犷急促的鼓声和宛转悠扬的笛声,不同神韵的音乐交汇,形成一种边塞独有的情感意蕴,构成动人心魂的壮观音色。此外《凉州郊外游望》“婆娑依里社,箫鼓赛田神”,则以低沉委婉的箫声与雄壮有力的鼓声相融合。王维精通音乐,《集异记》载王维“性娴音律,妙能琵琶”⑨。故而其对听觉形象的捕捉尤为敏感,除乐器之外,他的听觉世界有着鸟鸣、马嘶、风声,如《灵云池送从弟》云:“白叹鹤钨临水别,不同鸿雁向池来。”鹤钨声中,与从弟相别,忽听成群鸿雁鸣和之声;两者对比之下,更显兄弟分离之悲。鸿雁常常引起游子思乡怀亲之情和羁旅伤感。如王维《伊州歌》云“征人去日殷勤嘱,归雁来时数附书”,雁呜声声,念君切切,鸿雁寄托着闺人内心的思念。而《奉寄韦太守陟》“天高秋日迥,嘹唳闻归鸿”,用凄厉的的归雁之声,表现出诗人内心的抑郁。边马的形象,常在边塞诗中出现,如王维《陇西行》写驿马疾驰“十里一走马,五里一扬鞭”,以视觉所获得的形象来反映听觉所体会的声音,并未直接写马嘶声,却见马行甚急,从而鞭声、马蹄声、驭马声等呼之欲出。如《出塞作》“暮云空碛时驱马,秋日平原好射雕”,通过马嘶、雕鸣,展现壮阔的边塞平原之景。《送张判官赴河西》“沙平连白云,蓬卷入黄云”同样用视觉反映听觉,描绘边塞的壮丽景象,风声乖张之势扑面而来;《送陆员外》“阴风悲枯桑,古塞多飞蓬”同样如此,阴风卷起飞蓬,边地风声萧萧。诗人沟通了图画和声音,使读者得到了一种更新鲜的美的享受。
异域边地有着独特的自然环境,孕育出完全不同于内地的声音世界,给人以各种惊惧、赞叹、激奋等特有的心理体验。王维边塞诗除了大量的视觉形象之外,较多地用到听觉形象,这样就写活了边塞,其诗充满灵动感,而不再是沉寂的。听觉形象具有强烈的主观色彩与个性,在诗中体现为对诗境诗意的阐述与延伸。王维边塞诗,隐藏在听觉形象中的思想感情与艺术含蕴值得我们去解读品味。
①蒙多编:《闻一多说唐诗》,北京出版社2015年版,第300页。
②[唐]殷瑶等选:《唐人选唐诗》,上海古籍出版社1958年版,第58页。
③[唐]范摅:《云溪友议》,中国古典文学出版社1957年版,第41页。
④徐有富:《诗学原理》,北京大学出版社2017年版,第333页。
⑤⑥⑦陈铁民:《王维集校注》,中华书局1997年版,第145页,第148页,第609页。
⑧杨文生:《王维诗集笺注》,四川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49页。
⑨[唐]薛用弱:《集异记》,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9页。
参考文献:
[1]蒙多编.闻一多说唐诗[M].北京:北京出版社,2015.
[2]殷蹯等选.唐人选唐诗[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58.
[3]范摅.云溪友议[M]上海:中国古典文学出版社,1957.
[4]徐有富.诗学原理[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7.
[5]陈铁民.王维集校注[M].北京:中华书局,1997
[6]杨文生.王维诗集笺注[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2003.
[7]薛用弱.集异记[M]北京:中华书局,1985.
基金项目:江苏省研究生科研与实践创新计划项目(KYC18-2392)
作者:王圣岩,南通大学文学院在读研究生,研究方向:唐宋诗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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