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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曹文轩图画书中“寻找叙事”的原创性

时间:2023/11/9 作者: 名作欣赏·评论版 热度: 10475
韩潭

  从若干万年前原始人对食物与藏身之所的寻觅,到现代哲学、艺术领域对所谓“乐园”的追寻,再到现代科学家对外星世界的探寻;“寻找”,正是人类物质生活与精神生活诸多层面的真实写照,是人类基本存在状态的一种普遍的表征,因而也是文学艺术的永恒母题,并引起了研究者们的注意。{1}在童话中也是如此。从安徒生、格林兄弟等西方的传统儿童文学作家到当今的著名作家,这些作家的童话作品之中,“寻找叙事”俯拾即是。在这些童话故事中,主人公们大都离开了自己原来一直居住的地方,历经千辛万苦最终成功地到达某个目的地,在遭遇了困难和挫折最终到达梦寐以求的目的地之后,他们从稚嫩的存在蜕变为更加成熟的个体。在曹文轩的图画书作品中,有很多此类的寻找叙事,不过,曹文軒的寻找叙事虽然在梦与理想、追求内在自问等主题方面与其他作家的作品没有太大的差别,但是主人公的寻找旅程从开始部分到结束,在故事的内容、讲述方式、呈现形式等方面,曹文轩构建了自身独特的童话世界。中国在改革开放以后,正式开始大量引进海外经典绘本,与此同时,国内的创作活动也开始全面地活跃了起来;在这种时代背景之下,曹文轩在2016年获得了第53届“国际安徒生奖”。曹文轩荣获这一奖项,可以说总结了近三十年中国国内童话创作的成果,也为日后更好的发展做了充分的准备,它具有重要的承上启下意义。基于这一点,本文将以《最后一只豹子》《羽毛》《柠檬碟》和《天空的呼唤》为中心,试图对曹文轩图画书中寻找叙事的原创性进行分析和探究。为了更好更方便地分析其原创性特征,本文将以部分西方传统儿童文学作为参照系。

  一、“寻找”的动力:内在矛盾

  在西方童话中,“寻找”叙事的动力往往是外在的,例如《青鸟》中樵夫的儿女受到魔法仙女的托付离开家展开寻找之旅,在《丑小鸭》中,丑小鸭由于相貌丑陋遭到嘲弄所以离开家展开寻找自我之路。曹文轩童话中主人公的寻找基本上都是为了源于内心的愿望,也就是说其动力来源于内在的追问。例如《最后一只豹子》中,豹子为了寻找仅仅只是可能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其他豹子而辗转于无边无际的大荒原;《柠檬碟》中,柠檬碟为寻找花光烂漫的花田而不辞辛苦地跨越大河大山,他之所以要这么做,是因为对于一只蝴蝶来说,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景色就是花田;《羽毛》中,羽毛随风漂流,风吹到哪里它便漂流到哪里,某一天它看着水中的自己,忽然听到了孩子们的对话:“这根羽毛,是哪只鸟的呢?”从这一刻起,羽毛开始不住地问自己:“是啊,我属于哪只鸟呢?”正如此,曹文轩的作品虽然以梦与理想、自我探索等一般性的寻找素材为基础,具有将实物拟人化的童话特征,但是他们的旅程却又超越了仅仅面向儿童读者的界限,反映了人类存在的意义和价值,表现了“孤独”的困境、宿命,同时也提出了“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我属于谁?”等具有深沉的哲学意味的大命题。

  二、关注内面的斗争与成长

  在曹文轩童话中,寻找的旅程中必然伴随着苦难,历经考验或到达彼岸后故事方才结尾。然而,这种苦难与由外在因素引起的非自发性、被迫开始的旅程里的困难有所差别。在后一种苦难经历中,主人公面临的苦难以及对这种苦难的克服仅仅是为了故事情节的展开和矛盾的解决,因此能激发读者的幸福、悲伤、怜悯、净化等单方向的感想。然而,曹文轩的童话作品中,主人公经历的苦难主要源于内在的自我叩问,是与自我进行的孤独的斗争,因此“大团圆”式的结尾很少,苦难的过程也并不仅仅通过一种感情进行演绎和诠释。在其很多作品中,悲伤与温馨同在,平淡的幸福场景中仍旧透着一种不可名状的凄凉,故事已经结束,却预示着新的开始。这是因为,主人公所提出的问题本身就没有标准答案。但是,没有标准答案、结局不是大团圆并不意味着这种叩问和追寻的旅程没有任何意义,因为我们的生活就已经可以充分说明,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并不只是由是非与道理构成的。从这一点来看,如果把西方的经典童话比喻为一部起承转合分明的戏剧作品,那么曹文轩的童话则更为空灵,它充分留白,似有掩藏,因而若隐若现,恰如一首伤感的诗,留下了长久的余韵。同时,有哲学深度的问题,不仅给儿童,也给成人读者带来深深的心灵震撼。曹文轩作品中的主人公们,大都在旅途中与其他动物和植物相遇,不停地提问以寻找内在的答案,在主人公们不断重复地提出“问题”的过程中,也悄无声息地将这些问题抛向了读者:羽毛为了寻找自身的归属,一次又一次地向翠鸟、布谷鸟和大雁等发问:“我是你的吗?”豹子不停地向野鸽子、土拨鼠和橡树等提问:“你见到过其他豹子吗?”柠檬碟向自己、也向马蹄印上沾满花香的白马说:“我一定要找到花田!”然而,其以寻找为主题的作品并不仅仅只是充满伤感,《天空的呼唤》与安徒生的《丑小鸭》的素材与主题基本相同,如果从这一点进行分析比较的话,曹文轩作品具有寻找叙述的原创性。《天空的呼唤》中,天鹅点儿在大鹅家庭的怀抱中长大,但是与《丑小鸭》不同,点儿在大鹅家庭无微不至的关爱中长大——点儿被黑狗抓走就要被吃掉,在此危急关头,全家成员齐心协力营救点儿,哥哥姐姐们更是称赞点儿是他们之中最漂亮的——这正是大鹅家庭把完全不同的“另类存在”点儿当作自己家庭成员的体现。不过,使点儿陷入苦闷的,并不是像《丑小鸭》中那样来自鸭子家庭的压迫,而是偶然听到从天上传来的呼唤,它唤醒了点儿自身的天性。点儿在天性与亲情之间挣扎徘徊,它拒绝了自己内在的声音,它听到了正在苍空翱翔的天鹅群歌唱的声音,点儿低下头并不想听,它像大鹅一样认真地啃食着青草,为了不与深爱着的家人分开,它可谓煞费苦心,想尽了办法。然而,点儿最终还是艰难地展开了翅膀飞翔,可是它没有飞走,而是在妈妈和哥哥姐姐们的上空一圈一圈地盘旋。此时,点儿在内心深处听到了深爱着的家人们的声音:“去吧,孩子,再不飞来不及了……”“点儿,上路吧!明年春天,我们在这儿等你……”如此,点儿与家人的离别甚是伤感,但同时,又包含着希望和更深沉的爱。当这些情感与天鹅对“自我”对天空的追寻和渴望发生冲突时,作品内在的张力就显示出来了,也深深地触动着读者的心灵。曹文轩说过:“大自然就是在不断的告别过程中完成它的季节更替的,人类社会也是一样,天空下,不是山,也不是水,是满满的、各种各样的告别。”诚然,大自然的规律完美地解答和诠释着人世间无法回避的生离死别等哲学性的问题,曹文轩的童话凭借哲学性与审美感超越了时代和国界,引起了很多读者的共鸣。

  三、开放的结尾与充满审美色彩的幻想世界

  童话时常引导着我们进入幻想的世界。受到继母和姐姐们欺负的少女成为公主并遇到了王子,从此两个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灰姑娘》);被施了魔法而变成青蛙的王子因为公主之吻而解除了魔法(《青蛙王子》)。诚然,在西方传统儿童文学的脉络中,不乏“悲剧”意味浓郁的经典之作,但从整体上讲,以“幸福地生活下去”这种大团圆式的结尾结束的幻想类作品占据着更为重要的地位。然而,这是戏剧性和非现实性的,就像童话的名称一样,其本身是童话性的幻想。与此相反,曹文轩的童话虽然也有把大自然中的动物拟人化的童话式特征,但并不是像西方传统儿童文学那样采取“A→B”型变身模式。相反,曹文轩的作品中现实与幻想两个世界共存,但可以说其中心却是在现实世界中。这是他的创作特征的体现,这也与中国文化的“史传传统”以及由此孕育的现实主义小说传统有关。{2}因此,他的作品具有强烈的现实性,其现实性达到了能使读者产生“这是童话书吗?”这一疑问的程度。在他的童话作品中,偶尔也有以悲伤的结局结束整个故事的情况,甚至即便是美满欢喜的结局,也会弥漫着一种说不出的忧伤。然而,不得不说,这种抽象模糊的开放式结尾与现实世界更加接近,即使整个故事已经全部结束,但依然给读者留下了想象的空间,也依然能给读者创造一个想象的世界。例如,《最后一只豹子》中,为了寻找其他豹子而在荒原中徘徊的豹子几乎已经到了筋疲力尽的程度,此时,它见到了倒映在水塘里的与自己非常相像的豹子,感到十分欣喜,但是它却想碰也不能碰。于是这只豹子就目不转睛地默默地盯着它看,直到水塘里的水全部干涸,倒映在水里的豹子的影子也随之消失不见了,但它却依然静静地等待那只“豹子”。因为它相信,那只豹子一定还会回来。然而,最终的结果是,天又下起了大雨,不一会儿,水塘中就又注满了水。于是,这部童话作品的结尾就成了这样:雨过天晴,池塘边,有一只一动不动的豹子;池塘里,也有一只一动不动的豹子。它却没有再看到池塘里的那只豹子,因为它始终没有再醒过来。那么,这只豹子真的死了吗?即便水中出现的只是自己倒映在水中的影子,但这至少也能使它短暂地摆脱孤独,从而感受到幸福吗?我们费尽心血苦苦找寻的知心人,真的就像映照在窗户上的自己的影子一样,只是一个实际上并不存在的海市蜃楼吗?这只豹子的寻找之旅在作品结束的时候,也让读者们产生了无限的遐想,进而使读者们扪心自问,继续进行内在的自我追问。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在《最后一只豹子》中,“影子”是非常重要的意象,这也涉及古典神话“纳喀索斯”等母题。相关题材中,安徒生、新美南吉和安房直子等外国童话作家都有经典之作。然而,在世界范围内,也鲜有将“自我”“影子”与“寻找”母题相结合的叙事构思。也正是通过“寻找”这样的外在叙事形式,曹文轩从创作上深化了读者对“主体”“影子”“幻”与“实”的转化等母题的思考。

  此外,针对曹文轩作品的写实主义特征,王林也曾经讲过,曹文轩对图画书采取了“祛魅”的态度。“怯魅”(disenchanted)是一个后现代术语,是指人类在对客观世界的认识过程中去除神秘化的过程,翻译成通俗的话就是:“哪有这么神秘,我也来试试看。”{3}可是我觉得他的作品不是没有神秘色彩,而是具有别致的神秘感,即曹式的审美幻想世界。在《柠檬碟》中,致力于寻找花田的柠檬碟虽然在最后找到了它,但它已经被水淹没,它再也无法静静地坐在花丛之中闻着花香深深地沉醉,而是陷入了悲伤和痛苦。然而,这种情况却也展开了一个如画一般的审美幻想世界:

  柠檬蝶贴着水面飞行着。他一边飞,一边哭泣着。泪珠跌落,激起圈圈水纹。水底的花好像摇晃起来,像彩色的梦。花在水中盛开着。水下的花被放大了,特别特别的大。

  柠檬蝶并没有放弃,为了嗅到空气里到处流动着的芬芳,它便不停地在水面上飞着,最后,用尽浑身力气却未能再次飞起来的柠檬碟“展开美丽的翅膀,无声无息地趴在没有一丝波纹的水面上……”可是,故事并没有就此结束。翻过白色的背景之上有大片蝴蝶飞舞的那一页,出现了一种与蝴蝶颇为相像的鱼,“有一种鱼,也叫柠檬碟”。故事的最后,从蝴蝶延续到了鱼,实则是对作品进行了一个并没有结束的结尾。由此,蝴蝶的死也并不单纯是一个伤心的悲剧,它孕育了另一个生的希望,这种结局同样给读者提供了想象的余地,按照曹文轩本人的话来说,这可以解释为一个关于生命可以再生的故事,也可以说它包含和体现了佛教的轮回思想。正如上文所述,生死轮回的东方文化与充满审美意象的绝妙结合,构筑并展现了与西方“A→B”模式截然不同的“A→A'”或者“A→无边”的幻想世界。曹文轩在现有的著名少年小说作品中,一直讲述充满江南水乡的生活场景的地道的中国故事。绘本创作中,他仍然秉承了自己小说创作的风格,因此也可以说,上文所述的童话中的审美幻想世界仍然深深地扎根于中国文化的土壤之中。

  本文对曹文轩图画书中寻找叙事的原创性进行了详细的分析和探究,在这一过程之中,笔者也自然地产生了几点疑问,具体如下:曹文轩的童话作品如此充满人生哲学思想,这样的作品是否真的适儿童阅读?曹文轩的童话作品内容是否太难理解?其童话的基调是否过于忧郁;等等。其实曹文轩本人并不认为绘本就是专为孩子写的,他并未迁就所谓的“儿童性”,而是更着意于作品本身的完美,他并非不关注孩子的阅读,而是认为“孩子就在你的灵魂之中”{4}。如此,曹文轩本人也曾说过“孩子就在你的灵魂之中”这样的话,就像他的这句话,面向儿童的绘本中包含了成人也遇到过但却没有找到答案的问题。这样的问题具有无关年龄增长、经久不变的美的价值。由此,以儿童无论时间早晚,在不久的将来迟早都要面临的问题为素材的童话作品,可以称得上是符合儿童认知水平,就像拥有能与他们共进退的魔法一样的“沟通工具”。与此同时,童话书也在根本上体现着以作家为代表的成人对儿童这一群体深深的爱和关怀。曹文轩在其童话作品中,构建了一个充分反映了其自身曾长期遭遇过的人生逆境、充满了哲学意味、具有丰富美感的文学世界。相信他一直苦苦追求的“美”这一普遍性价值,正如《伊索寓言》中《风与太阳的故事》中的太阳一样,在儿童文学的教育功能方面,比任何一种直接的、灌输式的教育方式都更加温柔和温暖,同时也具有强大的力量。2016年,他荣获“国际安徒生奖”这一点,也充分证明了他的文学创作信念的合理性与正确性。

  {1} 参见〔俄〕弗拉基米尔·雅可夫列维奇·普罗普:《故事形态学》,贾放译,中华书局2006年版,第18页。

  {2} 王利娟:《“写得不一样”的曹文轩——淺议曹文轩与国际安徒生奖》,《艺术评论》2016年第9期,第35页。

  {3} 参考王林在2017年“曹文轩图画书研讨会”上的发言。

  {4} 杜传坤:《像一盏灯照亮读者的美感》,《文艺报》2012年9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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