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丁玲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女性主义解读
摘 要:丁玲的《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细腻、深化、发展了丁玲莎菲式的女性心灵负着时代苦闷创伤的矛盾心理,薇底创造、自主、深悠、担当、理性的女性思想世界;感性、本真、自然、开放、情志高妙和谐的女性情欲世界以及刚柔相济、内外谐美、聪颖慧黠、摇曳灵动的女性性别特征使她成为了自己思想主体、言说主体、情欲主体和性别主体。主体女人的姿态,鲜活的女性情欲世界,开启了我们认识女性的又一窗口。
丁玲的《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以薇底与鸥外鸥的交往为主线,多视角生动地呈现出女性一己的情欲体验与生命感悟,显示了主体女人灵动鲜活的生命欲求,如果说丁玲的“莎菲”是“心灵上负着时代苦闷的创伤的青年女性的叛逆的绝叫者”,是“‘五四以后解放的青年女子在性爱上的矛盾心理的代表者”①,薇底则细腻、深化、发展了这种心理,文本中,薇底通过言说,通过身体,表达了自己鲜活的生命感受,她是一个有着自己主体意识,能够在对外部世界的实践中把握自己命运,表达自己独特灵肉感觉的自由自觉、自为自主的思想主体、情欲主体和性别主体,薇底的塑造发掘了关于女人的新质素,彰显了女人丰富的生命内涵。
一、思想主体:创造、自主、深悠、担当、理性的女性思想世界
文本中,薇底是自己思想的主体。她对自己的生活与情感有着属于自己,从自己感觉出发的思考、判断与把握,而且她依照自己的思考对情感与生活进行选择,她是她思想的行动者和承担者。为了自己情欲的需要、释放和满足,她发起了“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约会”,她主动出击:先是写条子、递条子,然后是想办法逃离丈夫的监视去赴约,在整个的约会过程中,她有一整套的以自我为中心的礼仪规范,比如“这时应该有一个懂得礼貌的漂亮男人来扶着,慢慢引导上山去”,比如她埋怨男人在柳树下等她的不庄重。在她与男人(鸥外鸥)的关系中,她生机勃发,面对颓废的他,“她愿意给他一点生活的力”②,而他却怕她那“凶猛的眼光把自己抓去”。而当她“眼光对着射过来,只是定定的,不做声”,他知道她“不是那惯于撒娇的小阿金,也不是那些经不起他抚抱的女人”。她直言“我懂得的,鸥,你怕我啊!”她以自己“不习惯”“经得起”的自我感觉陌生了男人对女人由来已久柔顺服从的感觉,内心生长着一种属于自身的思想力量,这力量让男性“失去了思想”让她成了自己命运的把握者。在婚姻关系中,“她结婚不为名位,也不是需要结婚”,表明她超出了传统女人需要婚姻生存的界定。相反,是“她又猛然逼着他,在一种还使他惶恐的时候就同居了”。她是自己婚姻关系的自由决策者。文本同时指向她丰富深层的意识世界。“哈,奇怪的女人,简直不知道理性是什么一回事,……她除了尊重自己的冲动,从未把事的轻重放在心上称一下。她要占有一颗她认为冷静的心。她要看着自己的胜利”。“人类的身体绝不仅仅具有生物意义,它拥有强大的反意识形态的作用,身体内部难以遏制的欲望对压抑人性的政治、经济、道德秩序构成致命的威胁。”③于是,她极力将自己感觉到的无意识的身体力量浮出水面,她渴望心的力量具象化为改造生活的力量,进而给她一种全新的精神世界。她“给自己取了五十个以上的怪有味的名字”,“命名是一种创造”④,不同的命名正是她将潜意识里对自己情欲感觉的丰富感悟与认同浮出地面,以获得自我价值和存在确认的显在证据,昭示了她复杂主体的思想意识世界。
二、情欲的主体:感性、本真、自然、开放、情志高妙和谐的女性情欲世界
文本中,薇底不仅是自己思想意识的主人,更是自己情感欲望的认知者、把握者和表达者。首先是对性欲的复杂认知与感觉。正如论者秦弓所言:“到了20世纪‘五四新文学高潮到来之际,女性自己来写性爱还是寥若晨星、瑟瑟缩缩、欲说还休。”丁玲却“如实表现女人性欲的自然性,充分肯定其欲求满足的合理性,大胆张扬其生命体验的甜蜜性,这是丁玲带给新文坛乃至整个中国女性文学史的一股早春的晨
风”⑤。而《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里女主人公对自我本能的认知已有了新的质素,“那并不因为他给了钱才快乐,显得他纵是不给她钱也不会对他冷淡”的态度,表明她性的追求已超越了传统女性物欲追求的界定,认识到了性是她金钱之外合理自然本能的生理需要。“对感官的压抑就像违背天理的事一样,它产生的邪恶比承担清洗的任务还要大”⑥,正是对欲望的明确认知,她袒露自己对异性追求不冷淡的情感取向。而在婚姻关系中,当婚姻不能安息她全部的灵肉感觉时,她坦陈自己对婚外情的向往与追求。“几年来,她自己也忘了为了她自己的一种残酷的满足,她同时捉弄过许多心……那为她丈夫恳求不要任意糟蹋的肉体的一部分,那特为扯谎的嘴唇,也常常违着她自己的意愿乱落在许多男人的脸上”,“身体的体液按通常的路线和规则在不知不觉地推动和旋转我们的意愿,它们聚集在一起,对我们实行一种连续和隐秘的统治,以致它们在我们的行动中扮演了一个重要的角色,而我们却不自知”⑦,而她却先在地领悟察觉到了自己体液的运行规律,她遵循、体察、领会、理解、满足着这些身体生长出来的欲望,并体悟发展和享受着这些欲望。在与鸥外鸥的约会中,“她想同他到旅馆去……她相信那旅馆的空气,也许能使他们更亲近些,大胆些。”旅馆这个暧昧不定的空间引发她想象一个亲近大胆、神秘朦胧的两人世界。“女人与男人一样是自然造化的结果,性之欲求乃是发乎自然本能。由于生理结构、历史角色以及在此基础上形成的心理特征等差异,女人对性爱更为关注,体验更为内在,热情更为持久。”⑧由此,她所期望的那个亲近大胆的两人世界或许正是她内在的、热情更为持久的一处精神家园,她企盼在那里一展自己灵肉全部舒展的风采,期盼两厢情悦共同创造的超越灵肉感觉的第三个世界。女人的成熟过程经历着对肉体的排斥、对峙、仲裁、和享受的过程,其实也是重获自由和解放的自我救赎。正是在对自我身体的感受过程中,女性走向了对自己欲望的主动认知、把握和创造,走向了身体解放与更宽广的人性享受。
其次是认识到女性情欲的丰富、复杂、精细。“这女人也真怪,有漂亮的小王不爱;伶俐的子沣,也不爱,据说他从来就正经的。而同老章,又那样要好。”漂亮、伶俐、正经的男人以及丈夫的爱都喂养平衡不了她的情感,她复杂的情感需求和开放、敏锐、精细的情爱感觉灿烂昭然。而对(鸥外鸥)“那苍白的脸,是决不能刺激一个健全的女人的”评判,说明她对男性力量的需要和渴望。“她厌恶那些近于肉感,缺少真挚的爱的表示”,表明她对真挚动情的爱的渴求,但面对“永远不能领略到的真爱”的现实,她主动把握,她“鼓动男人”说一些肉麻的动人心魄的话,她进而“玩味被她鼓动的男人的心”,诱导他们领悟自己进而满足自己隐秘曲折的情感需求,滋润喂养平衡她全部的心身感受。她不仅认知自己的情感而且为满足情感进行了积极的自我寻求,她是自己多维复杂情欲的感知者和情欲满足的创造者。
再次,她大胆表露自我感受的情欲。她直言自己反感丈夫过分的爱,而男人的冷淡相反却能刺激她对爱的感受,引起她追寻的新奇与欲望。而为了破坏眼前被丈夫眼泪管束的无聊寂寞,她宁肯招来祸事,也要与别人约会。她先是积极准备约会,她当着那样多的人,还有她的丈夫(“敢真的拿起枪来决斗的这么一个强悍的男人”)写约会的纸条,接着是递条子。在后来的赴约中,她虽然也有过对丈夫的歉疚,但是她更积极地回护自己的行为。她认为自己有了丈夫、有了爱人也应该被允许去独自会另一个男人,她甚至认为即便有了丈夫和爱人,她再爱上了别人,她也可以放心大胆地去做。“在丁玲作品的性爱世界里,女性的贞操只对自己的感情负责,而不对他人负责。只要情有所钟,便不惮于爱的奉献,情丝扯断也对曾经的给予无怨无悔。她一反传统女性的贞操观,让自己的身体自由言说自己真实的情爱感受。她更认为“背着丈夫,喜欢同别人闹着玩的暗中行为,也该无愧地能在许多人前公布”,“在身体这个领域中,只有主体掌管着钥匙,而且在那里,他或她能够返回来寻求一种不受社会规则和期望束缚的再界定。”她把女性与男性交往去魅化,认为主体的女性可以遵循身体的需要,突破社会对身体的禁忌。因此,渴慕异性(丈夫以外)的情怀是女性自然的心理情感,社会应予认同这样的女性特质。在约会的过程中,“这时应该有一个懂得礼貌的漂亮男人来扶着,慢慢引导上山去”。这个自我的既有内在的风仪又有外表优雅的完美男人图像正是以自己眼光为准绳,要求男性投其所好、恰如其分的爱的自我中心的欲望诉求,是主体的她生发出的千姿百态的情欲创造物。而所有她的这些“不合时俗”的随便要求,她却不喜欢别人把她当随便的女人看待,她理所当然地认为社会应该认同她“超越时俗”性别特质的存在。而所有她的这些“身体经验的表达不仅仅是一个敞开女人生命真相的问题,也同时还关系到对女性生命价值的肯定与确认”。她是自己情感和欲望的主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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