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常在想,冥间是否真的存在。真的有冥府,奈何桥吗?每当想到这些,我的心间会泛起一丝恐惧,害怕那边的居民会出现在我的梦里。
如果有,那么那些被岁月耗尽年寿的阴魂,会感应到阳间的感情吗?我希望可以。
外婆已经很老了,本来就矮小的身躯被八十余个年轮压成袖珍的样子,枯瘦的容颜上全部被皱纹杂斑取代,没有一丝幸存的地方。她双目浑浊,头上常年裹着一块陈旧的头巾,时常光着脚走在不太干净的瓷砖上,享受她简单的幸福,比起老屋那漆黑的污泥地板,这确实有着天壤之别。
可是踩了那么多年的瓷砖地板,她的心却原始得没有丝毫改变。
外婆很少坐在沙发上,总是习惯地搬一张小矮凳坐在门口边,靠着墙,看看屋里面又望望外边,自言自语地说着什么。我感觉到她的孤单。不久,我就看见她低着头,用手托着下巴,眼皮打架了。我的心中溢满了怜悯式的惆怅。
这天早上,她早早就敲着我的窗玻璃,叫起了睡意浓浓的我,脸上有种说不出的喜悦,像是即将迎接什么喜事似的。这时我才想起,昨天我答应了她一起去市场。
我跟着她走进一间卖冥纸香烛的店铺,仔细选了一个“衣柜”和一些香烛。过两天就是中秋节了,家里惯例要去拜祖先。外婆嘱托老板娘把外公的名字写在了一张红纸,贴在“衣柜”上,她用手整了整,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似乎在说,这是你的了,不会弄错。
走出店门,外婆硬是要自己拎着那个“衣柜”,当宝贝似的。她说,他在那边过得还好,就是少了个衣柜,衣服都堆在床上了。穷人家还那么讲究,外婆有点责备地说,他跟我讨,我还能不给吗,说实在的,他一辈子都没用过这么好衣柜就离开了,今年的金银要烧多点,免得他生气。
我不知道外婆是怎么听到外公的嘱托的。只知道在她青春年少的时候,并没有感受过外公的温柔和爱恋,甚至连一句体谅的话也是奢侈的,她只是外公家里地位低微的童养媳,他们之间只有包办的婚姻和朴素的责任。这么多年来,她披星戴月,勤勤恳恳,辛劳了一辈子,忧着生的人,却时时记着逝去的人。这让我明白了一日夫妻百日恩的深意。地府的外公若泉下有知,也该为这种朴素而真挚的情感而感动吧。
外婆,进去睡吧。我拍了拍她的肩。
她睁开了浑浊的眼睛,整了整衣服,慢慢地踱开步子。也许,她会梦见分离了几十年的丈夫,对他交代说,衣柜我买来了,金银要收好,省着点花。
我的日记里曾写着:时间渐行渐远,空间的隔离使我倍加思念我的外婆,我好想抱抱她,陪她散散步,帮她剪剪指甲或是梳梳头,我害怕岁月在她身上不断复加的年龄,不断削弱她枯瘦的脸,每一种不详的猜想都足以让我的心情破碎。
外婆走的那天下起了小雨,漫天的雨丝是一种沉痛的悼念。我在潮湿的枕边度过了漫长的一夜。直到天色微亮,我焦急地跑到路上,像一头脱缰的野马,我真希望时间的脚步可以驻留在我身边,让我能够回去见她最后一面。我无法相信这样的事实,半个月前,我还帮她梳过头,说过话的,没想到这么快就阴阳分离了。
车子很慢,当爸爸告诉我等不了我的时候,我的眼泪已经无法控制了,车上的人都用怪异的眼光看着我。我央求司机在我家的小镇上停车,可是他说除非没有交警。
熟悉的景物渐渐映入我的眼帘,我迫不及待地走出座位,司机大声地喝斥,还没到,跌倒了你自己负责。我索性坐在过道里,在停车的那一刻冲出车去。
等我回到的时候,外婆已经入棺了,周围围着泣不成声的人,我有些不知所措,看不清周围的面孔,跪在外婆的棺前,哭起来。
记忆中的外婆确实很老了,稀疏的头发里夹着许许多多的银丝,多年来,体弱多病,即使穿着厚厚的衣服也显得身子单薄,一直服用平喘的药粉对抗老慢支。她总是热衷于在我面前提着发了霉的陈年往事,即使那些事情已从她口中说过很多遍了。她一辈子总有操不完的心。我没有回应什么,边看着书边静静地听着,任她的唠叨沉默在空气中,凝结。不多久,她站起身,静静地离开了,空气中飘着一些感伤。望着她佝偻的背景,愧疚之情爬满了我的身心。儿孙大了,都远离家门,她却老了,哪里都去不了。
我知道,疾病的缘故,加上家中不甚和谐的氛围,让她觉得异常孤单和悲观。她默默地说着,老了,哪里都不敢去,别人也懒得理你。
当我提出陪她上街时,她的眼中闪耀着喜悦的光芒。可是我顿时变身了“奴隶”,十几斤的白萝卜不算,又加了五斤糠,她还忙着挑香烛。外婆就是这样子,习惯了苦日子,疾病缠身还想着腌萝卜,养家鸡,又操心着初一十五的仪式,祈求家人的平安。
外婆是真的离我而去了,她的音容笑貌时常浮现在我的想念里。外婆,如果你也能像外公一样嘱托,那你就托梦告诉我吧。
外婆,我好想对你说一句话,即使在多年以后,你依然是我温柔的想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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