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近中午,我坐在天坛长廊入口的椅子上,画对面打牌的人,画完这张,就准备起身走人。这些人的牌局始终战火纷飞,各自带着水杯和干粮,杀得昏天黑日,中午也不鸣锣收兵。
站在那里观战的人,却不会恋栈,其中一个老爷子看了一会儿,移步换景般,走到我跟前,看我画画。这样逛天坛的人,有不少,他们不热衷打牌下棋,或跳舞练拳踢毽子,就是绕着天坛走一圈,哪里都会看几眼,但都不会焊在那儿一待待半天的。走一圈也是锻炼,呼吸一圈天坛里古树散发的气息,最是延年益寿。
他夸我画得不错,像那么回事。然后,又说:看你的岁数和我差不多,你多好啊,还会画画。
我赶忙说:我这是瞎画,上不得台面的。
他说:瞎画也能给自己解闷。不像我,除了每天到天坛瞎转悠那么一圈,什么也不会。
我对他说,天天来天坛转一圈,也需要定力!
他笑了:什么定力!就是不来,心里像缺点儿什么。
我也笑了,打趣他:有点儿像年轻时候搞对象,一天见不着,心里还闹得慌!
还真是!还是你会说!他笑得更厉害了。
就这么聊了起来。
我画完了,收拾好本和笔,起身走人。我们两人一起走下台阶,向东门走去。他问我回家?我说是,问他也回家?他说先去王老头儿那儿买点儿栗子。
我知道,王老头儿的栗子店在蒲黄榆桥北。原来在栏杆市,街边摆个摊,他家的栗子炒得好吃,四九城的人都跑他那儿买,让王老头儿的栗子出了名,我也常骑自行车到那儿买。修两广路的时候,王老头儿搬到了蒲黄榆,不仅注册了“王老头”的商标,还有了自己的店铺,虽然门脸不大,也算是鸟枪换炮。
说起王老头儿的发家史,他连连点头说:我也是从栏杆市那时就买他家的栗子。我家住广渠门,离着不远。越说我们两人关系越近,同在栏杆市时买过王老头儿的栗子,仿佛我们是同科进士一般,止不住兴奋起来,也亲热起来。
现在,离着远了点儿,专程去买栗子?我问。
怎么说呢?我家那口子爱吃这一口!所以,逛天坛的时候,会隔三岔五来买一回。
我对他说:不瞒您说,我也爱吃这一口!
他像遇到知音一样,向我推荐:我爱吃他家的杏干,30块钱一袋。他们家的花生也不错,带壳的,原味的,十塊钱一袋,没坏的,不是陈的。
行啊!您爱吃杏干和花生,您家那口子爱吃栗子,您这一趟天坛逛得,两不耽误,贼不走空啊,值了!
他呵呵笑了起来,连说:一趟活儿,一趟活儿,要不一上午自己个儿光顾着逛天坛,回家不好交代。
我们走出东门,一起走到公交车站,无论来哪趟车上去就行,两站,下车走两步就是。老远就闻见了栗子扑鼻的香味。
想起放翁的一联诗:不饥不寒万事足,有山有水一生闲。稍改几字,再加上两句,凑成一首打油:
不饥不寒万事足,有山有水有天坛。
买斤栗子回家转,还有杏干解解馋。
写给这位老爷子正合适。寻常百姓人家,一点儿栗子和杏干就能打发了,图的从来都是这样简单。
越是简单的生活,越是容易满足,自得其乐,而忘记其他烦扰。就像啤酒杯上的泡沫,虽然只是挂杯的那么一点儿,也是从啤酒里冒出来的,又是和啤酒不一样的色彩——便是冒出来的那一点乐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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