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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久天长》比《渴望》进步了吗?

时间:2023/11/9 作者: 杂文月刊(选刊版) 热度: 11907
马衣

  深夜,看完第69届柏林国际电影节获奖影片《地久天长》,行驶于浓荫覆盖的上海街头,许多个无端的念头与路灯同时飘过。

  其中一个念头有关于上世纪90年代风靡一时的国产电视剧《渴望》。我想起曾经在《渴望》的豆瓣小组看到过一个问题:如果刘慧芳嫁给了宋大成而不是王沪生,那会怎么样?当即有人答:那就没有后来了。看到《地久天长》,我明白这就是其中的一种后来。王景春饰演的刘耀军与咏梅饰演的王丽云,一如宋大成与刘慧芳的设定,是某大型机械制造厂里的技术工人;人物性格也相似,刘耀军和宋大成一样的憨厚本分,王丽云如刘慧芳一般秀美内敛。宋大成和刘慧芳假若结婚生了孩子,住在筒子楼里,那么《地久天长》几乎可以看作是他们的故事接着往下写。

  之所以产生这个念头,可能與散场时听到走在前面的一位女观众的评论有关,她的意思是,很不喜欢《地久天长》这部电影里所褒扬的这种宽宏、谅解、逆来顺受。这让我立刻联想到一度成为“好女人”典型的刘慧芳:善良,牺牲自我,承受一切,忍受一切,原谅一切。当年,刘慧芳的命运被热烈讨论过,三十年后,当我在一部获得国际声誉的剧情长片中隐约看到这种被命名为“人性美”的、熟悉的价值取向时,我不禁在想:《地久天长》比《渴望》进步了吗?

  回答这个问题之前,不妨继续比较《地久天长》和《渴望》。《渴望》从1969年说起,《地久天长》从80年代初说起,可遇上的难事儿,都是关于孩子。所谓关于孩子,就是关于血缘和亲情的继承和延续。《渴望》和《地久天长》里各有三对夫妇,戏剧冲突皆围绕血缘和亲情,以及受这两者而影响的相互关系一友情。进一步说,两部片子的编剧思维似也具有某种同构性:在一个特定的小群体里,将时代的不可违抗与私人罪愆叠加,造成无从归咎、无法归咎的伤痛。《渴望》里,刘慧芳捡到的孩子是因其父亲被追捕(时代因素)而丢失的,这个孩子又因失于监护(私人因素)而健康受损。《地久天长》里,刘耀军和王丽云的孩子“星星"因好友“浩浩”的争强好胜(私人因素)而溺水身亡,而在那之前,这对夫妇因时代因素而失去了本能避免“失独”局面的二胎孩子。这是无法解锁的命运定局。

  不过,《地久天长》毕竟有一个与《渴望》明显的区别,那就是观众既找不到谁可恨,也找不到合适的泪点。记得童年时看《渴望》,只要一闪回,一特写镜头,一配乐,这“三板斧”一抡,男女老少必泪下。可是《地久天长》的故事比《渴望》残酷得多,整整三个小时却并不致力于悲伤,导演给了充分的留白。我一个朋友看了电影后说,很难理解为什么在柏林电影放映时会让那么多外国人“泪流满面”,因为她确实并没有被感动到。另一个朋友告诉我,只有这个画面让她一下子泪眼模糊,那就是多年后刘耀军与王丽云在病房外与已经长成人的“浩浩”相逢。我记得很清楚,那场戏也没有拍刘与王的正面,正面的是杜江扮演的高高帅帅的“浩浩”,你一定会想到,如果“星星”长大,也该是这个身高这个模样了。这一时刻,导演没有给“演任何机会,观众处于刘、王心底的波澜之中,也像他们一样在这个匆忙的瞬间按捺住了,来不及仔细体会这活生生的剧痛。

  我的泪点也不妨公开。那是在刘、王夫妇在走避南方多年后回到故乡,带了酒、水果和纸钱去祭扫儿子的墓地时,刘耀军薅去墓地上一腿高的那些杂草,又从手中的草中分出一半来,直接当了扫把,扫去墓碑前的尘土。完了之后,两人一左一右坐着,丈夫喝祭奠用的白酒,妻子神色淡然地吃供在碑前的苹果。风该怎么吹就怎么吹。没有配乐,没有空镜头,没有大景深和大特写。换句话说,没有抒情,但情就在这里。

  我们在风化岩的颗粒上看到了风。每张脸都是命运的雕刻。

  很多年前,我在一个小饭馆吃饭,旁边一对年近老年的夫妻在埋头进餐。他们就点了一个菜。妻子把其中一部分不吃的食物熟练地划到盘子的一边,丈夫就像吃自已盘子里的菜一样迅速刮进自己的碗。全程无对话,无眼神交流,吃得极流畅、极自在、极彻底,像某种配合训练。最后,两人同时站起来,打了一个嗝,离座而去。那时我还年轻,我惊讶,不解,受伤,我希望将来我的婚姻生活不会落到这种地步。而现在,我的想法是:这对夫妻吃饭的过程拍下来,或许也是一部好电影,像《地久天长》一样舍得不加盐、不加辣、不加香料的好电影。

  摘自《解放日报》2019年3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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