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是怀着一种深深的愧疚和不安想起生活在乡下的母亲来。
母亲是一位朴实的农民,从儿时到现在,母亲给予我的印象除了勤劳之外,便是任劳任怨。她是极其内向的人,平时很少说话,就是一家人团聚时,也很少发表自己的见解,她就像一位忠实的观众,总是那样专注地倾听,把对子女的爱默默地分给她的每一个孩子,甚至波及到她的儿媳和孙子,但从她慈祥的笑容里我们能感到她内心的快乐和慰藉。也许正是母亲惯于这样宽容和随和,很多的时候,我们是忽略她的。
发现母亲的病是前年,因很长时间没有回家,等到一天打电话时,我突然发现母亲的口音和以前的有些不同,我吃惊于母亲是否病了,可是母亲却淡淡地说,一切都好,还是老样子,就是有些心急。我知道,她身边的儿女都已经为生活各奔东西了,她和父亲守在诺大的乡下院子里,在那个整天连辆汽车都见不到的山沟里,孤寂是难免的。我时常爱听《常回家看看》,一个人,就那样靠在椅子上,面对着屏幕上的文稿,听着音箱里飘出的淡淡音乐,想着乡下的山岭、乡下的炊烟、乡下的牛羊以及父母佝偻的身影,时常会潸然泪下。
母亲的病在口中,是我春节回家后偶然发现的,核桃大的一混合瘤镶嵌在上腭,几乎占满了空间,突起的部分已经顶在了舌面上。我惊愕?而母亲告诉我,这个混合瘤已经快四十年了,是生下我哥哥时月子里出来的。母亲说这话时,很平淡,似乎这只是很普通的一件事。她随意的目光和语气让我心疼,我的母亲,和我朝夕相处了几十年的最亲的人,竟然已经和这个不疼之痒伴随了几十年,而我却对此一无所知。我不敢想象,这几十年来,母亲口里“含”着这个混合瘤是怎样熬过来。愧疚、不安使我和哥哥再也呆不住了,我们央求母亲立即去检查并进行手术,可母亲却说起初家里穷,看不起,就这样一拖再拖,而今已经习惯了,再说,都六旬的人了,没必要浪费钱财了。看着母亲说这话时平静的神情,我的心里酸酸的,“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我的母亲是怕拖累她的孩子,节俭惯了的母亲,心里装的是儿女的冷暖和幸福,可惟独忘了自己!
在我和哥哥的动员下,母亲终于答应跟我们出来,万幸的是经过检查,混合瘤是良性的,我们一家人都很高兴,母亲却高兴不起来,天生胆小的她怕手术的疼。不管怎么劝她,她都紧张得不得了,有时急了,便说:说得再好,可疼的是我呀!完了,又赶忙笑了,我知道,她是为她的鲁莽和对我们的冲撞,我可怜的母亲。面对儿女,有这个必要吗?
手术前几天,我和哥哥两家人整天陪着母亲,有意识地和她说些轻松的话题,我们的目的很单纯,就是想让母亲心情放松。母亲劳累了一辈子,我们就是想让她沧桑的心海感受到来自儿女真诚的爱,我们希望用这种方式来弥补我们曾经对母亲忽略的愧疚。我时常拉着母亲的手,感到就像儿子拉着我的手一样亲切,抚摩着母亲粗糙的手,而立之年的我却突然间有了一种莫名的感觉,母亲也会时不时攥紧我的手,也许在她的眼中,我们永远都是长不大的孩子。
母亲的手术很成功,这多亏了朋友的帮忙,是他们请来了省人民医院的专家亲自操刀,是的,好人有好报,在我敲击键盘用心和情感写这篇文章时,我突然发现,在母亲的感染下,我在我的生活中也结识了许多清澈的只剩友谊的朋友,是他们真诚的帮助,才使得我能够报答我对母亲的孝心。在此,我衷心地感谢他们,并祝福他们。
母亲被推出手术室的时候,人已经清醒了,看着身旁的儿女,母亲突然激动起来,眼角溢出了泪水,感情脆弱的妻和嫂子早已在母亲出来之前泣不成声,她们分别握着母亲的手,默默地,用她们特有的方式表达着对母亲的爱。我抚摩着母亲苍老的额头,亲吻着母亲,我知道,劳累了一辈子的母亲从未感受过如此隆重的亲情,她为我们的孝心而激动。我可怜的母亲,她也许不曾知道,在儿女们的心中,她的分量足可以超过一切。
手术后的母亲比以前开朗了许多,也许是手术的成功,也许是亲情的感染,病房里时时充满了欢笑,很多的时候,我们几个围坐在一旁,看着点滴慢慢注入母亲的体内,不时给她挪挪身子,或者擦一把脸,母亲就那样一言不发,微笑着看者我们,任凭她的儿女伺候。在那段日子里,我的内心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感情在涌动,几十年来,这是我们儿女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孝敬母亲,而且是在这样的情景下,如果没有母亲的病,我们能尽到这份孝心吗?
在医院呆了十天,母亲便出院了,一向节俭的母亲当得知花了几千元后,忍不住连连叹气,临回到乡下时,她拉着我的手,突然告诉我,等她的身体好了后,她要多种一些洋芋,多卖些钱后给我还一些。我鼻子酸酸的,不知道该给母亲说些什么。我可怜的母亲,都到了这个岁数,还在牵挂她的孩子,她为我们付出了那么多,却丝毫没有想着回报,还要为我补偿,而我要补偿给母亲些什么呢?
而今,母亲和父亲仍然生活在乡下,守着那份空巢,接通电话,很多的时候,母亲总是笑着说,一切都好,不要牵挂。我可怜的母亲,我能不牵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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