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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性隐喻:唐诗中 “幽人” 的 “非隐” 向度及其诗学意义

时间:2023/11/9 作者: 杜甫研究学刊 热度: 11625
常雪纯

一、 “幽人” 的意向: “隐逸” 与 “非隐逸”

魏晋时期,文人开始在诗文中提写 “幽人” ,他们多在入仕之途受阻、落入失位之境时,通过 “幽人” 意象的营构来表现其倾向于隐逸的意图与动向。具有典型意义者当属陆机《幽人赋》,其它诗作有嵇康《酒会诗》、陶渊明《命子》、谢灵运《登永嘉绿嶂山》等。至唐代,诗歌提及 “幽人” 的有近一百七十首,频率显著增高。大致来讲,初盛唐有:

  幽人蹈箕颍,方士访蓬瀛。(许敬宗《游清都观寻沈道士得清字》)

  酌桂陶芳夜,披薜啸幽人。(骆宾王《春夜韦明府宅宴得春字》)

  幽人不耐烦,振衣步闲寂。(刘希夷《秋日题汝阳潭壁》)

  幽人下山径,去去夹青林。(储光羲《杂咏五首·幽人居》)

  中晚唐有:

  不随飞鸟缘枝去,如笑幽人出谷来。(钱起《锄药咏》)

  若问幽人意,思齐沮溺贤。(耿湋《东郊别业》)

  树老野泉清,幽人好独行。(卢纶《秋晚山中别业》)

  幽人爱芳草,志士惜颓颜。(李端《卧病别郑锡》)

  以上所列举者,幽人多为隐士之指称。细而言之, “幽人” 多代指幽居山林、佛寺、别业、郡斋等场域的隐士。从表层语义指称来看, “幽人” 确实是 “向隐” 的。但从隐层情感维度来看, “幽人” 在不同生存语境中得到的生命回应各有不同。在隐逸之思的背后,暗藏诗人对生命的省思。

二、幽独:陈子昂的 “幽人” 诗与《感遇》诗

陈子昂在《秋园卧疾呈晖上人》中直接以 “幽人” 入诗,其诗云:

  诗人写诗呈赠友人以述怀,题目中便点明 “卧病” 之身体现状。 “赤松游” “白云逸” 乃诗人心理现状之意指——归隐求仙。在幽寂、清密的秋园中,诗人思绪在 “疲疴” 与澹然间穿梭。看似在仙隐中寻得逸致,实则又有诸多滞念萦绕心中。 “云游” 在这里是一个难以企及的理想之境,诗人虽心向往之,却始终未能摆脱疾病与失志的困扰。 “幽人” 句显然是对《易经》的直接化用,而潜隐的背后是对 “失位” 境遇的隐喻,其中蕴含的是历史与当下、回忆与遥想、荣利与折辱、现实与超现实的错杂交织。

  《感遇三十八首》中虽未直言 “幽人” 一词,但诗中频繁使用的独处幽境中的物象很大程度上乃诗人自许为 “幽人” 的一种映照。以《感遇三十八首》其二为例,诗云:

  即便在仕途迍蹇的困境中,诗人萌发隐逸动机,甚至付诸以实践;但诗人并未因此而沉浸于仙道与佛禅的义理中,反而以儒者的热忱去关注时局,思考生命。

  由此,其《秋园卧疾呈晖上人》以及部分《感遇三十八首》中云游的遥想,只是纾解仕途受阻的幻想形式,结合其一生的思想动态来看,隐逸是缺乏强烈且有效的实践动机的。每一次对隐逸的向往之后,诗人总会心生惄然。诗人虽向往 “忘机” 的超逸之境,但其与生俱来的 “孤愤” 性情所决定的却是对超逸之境的背离。看似 “超世” 的背后,隐喻的是诗人 “济世” “愤世” 之情怀, “幽人” 也因此而成为陈子昂表达政治诉求的化身。

三、幽忧:两首《幽人》诗的追寻与回归

与陈子昂创作手法相似,杜甫以及李商隐的两首《幽人》诗同样将 “幽人” 置于遐想之仙道场域中。而 “幽人” 之意指,在隐逸之外,含有深沉的悲情与忧怀。两首诗因创作时间不确定、主题模糊、意象跳跃以及诗语隐晦而成为历代注家评述的难点。先看杜甫的《幽人》,其诗云:

  贱子且奔走,三年望东吴。弧矢暗江海,难为游五湖。(《草堂》)

  是物关兵气,何时免客愁。年年霜露隔,不过五湖秋。(《归雁》)

  由上可见,杜诗中 “五湖” 相关诗作多是到潭州前后所作。 “五湖” 虽蕴含 “古典” 功成身退之意,但更多是诗人亲历时地的 “今典” 记录。 “五湖” 在杜诗中多与动乱之象关联。加之《幽人》中 “五湖” 之后 “复” 字的再次强调, “今典” 与 “古典” 由此叠合,进而是 “今典” 对 “古典” 的 “覆盖” 。纵然诗人身处五湖,泛游其上,也无法忘却对身世的感慨与时事的伤怀。故而,浩荡的五湖,更深层是对当时动荡不安时局的隐喻。

  《幽人》诗中,杜甫运用超现实手法予 “幽人” 以 “悲郁化” 的处理是一种 “反常规” 的创作,而杜诗言及现实的 “幽人” 情感寄托同样极具特异性。兹举几例如下:

  壮士悲陵邑,幽人拜鼎湖。(《行次昭陵》)

  志士幽人莫怨嗟,古来材大难为用。(《伤春五首》其五)

  春色生烽燧,幽人泣薜萝。(《古柏行》)

  杜甫个人价值无从实现的悲愤与家国沦陷而未得复苏的悲痛交织一处;虽已远离朝堂,但仍然关注时局动向,把 “幽人” 作为创作的主人公,呼唤盛世与明君的再现;或托物以诉述身世之慨叹;或将 “幽人” 置于绵远的历史长河中,在时间的流逝空间里诉说其一生深厚而又悲沉的生命体悟。以上所举数诗皆赋予 “幽人” 以全新的思想内蕴与情感内涵。杜甫将 “幽人” 与 “壮士” “志士” 等语词并列关联,使其完全褪去传统的幽隐外壳,而内化为诗人独特的自我形象。在仕途蹇滞、生活困顿的人生境遇中, “幽人” 突破常规隐逸主题,包孕了诗人儒者入仕之期待与忧世之情怀。

  李商隐的《幽人》在创作手法与情感体验上,与杜甫有极大的相似性。全诗如下:

  诗人被动搅旋在宦官专权横行、党争持久不息的动乱时局中,也有过短暂的抽离时刻。与《幽人》大约同时期的作品《赠从兄阆之》云:

  怅望人间万事违,私书幽梦约忘机。荻花村里鱼标在,石藓庭中鹿迹微。

  对应言之,杜甫诗中苦竹与丁香之 “自守” 、李商隐诗中兰佩之 “幽芳” , “幽人” 与高洁之物惺惺相惜,其实就是在被迫而 “幽隐” 时 “独善其身” 的一种 “变式” 反映。纵然心有不甘,也不得不在 “江湖” 间放下对出仕的执著,转而在隐忍的退避中心忧天下与家国。需要指出的是,陈子昂也有 “幽物” 之寄托,只是与杜、李相反,他始终未能在幽境中放下对出仕的执著,而是在 “孤芳自赏” 的遗憾中裹挟着几分奋袂而起的桀骜与激越。

  虽然说陈子昂、杜甫、李商隐皆于背离仕进、脱离尘俗的仙道场域中完成对 “幽人” 意象的塑造,表面上被蒙上了浓厚的归隐之思,但其一个明显的共同点就是言在彼而意在此。诗人隐逸动机的产生多是先有外力压迫,而后产生内里驱动,然而其意图之内核,仍然难以摆脱仕进之事的萦绕与吸附。其深层隐喻的是不甘于隐的仕途感慨、家国情怀与忧生之叹。特别是杜、李二人《幽人》对仙隐生活的追寻以及最终回归现实的创作理路,是诉说历史沉思、政治理想、生命感慨的诗性隐喻。

四、 “幽人” 意象艺术及诗学意义

“幽人” 化身为沉浸于幽隐之境的 “隐者” ,仕隐矛盾于此得以消解,其审美体验也由此而以 “忘适” 示之。

  综合诗歌的整体意境以及 “幽人” 携带的情绪体验来看,则陈子昂有悲戚、孟浩然有空静、李白有超逸、杜甫有悲郁、韦应物有寂苦、白居易有闲适、姚合有空寂,李商隐有悲慨、皮陆有愁病……这些都成为 “幽人” 对诗人心理感知的投射与再现。李白等诗中 “幽人” 之隐逸是一种 “远仕” 而 “趋隐” 的生命抉择,仕隐冲突有短暂的消解。但唐代也有部分诗人,如杜甫、韦应物、李商隐等诗中 “幽人” 所隐喻的性情则是仕隐纠葛之下的幽微感悟。诗人将对人生的失意、仕隐的抵牾熔铸在 “幽人” 意象中,为多角度解读其喻义提供可能性。

  若以 “非隐逸” 的向度来解读 “幽人” 意象,则陈子昂、杜甫、李商隐之典型意义更需加以说明。陈子昂 “幽人” ( “幽物” )的孤愤意识决定其难以在幽境中安放志意。杜、李二人的两首《幽人》诗独特的创作指归,可作为唐朝时代变迁与兴衰的影射。两人同题诗《幽人》的抒写使 “幽人” 的主题意义发生扩散和变异。二人超越常规,打破传统仕隐矛盾的外围束缚,以 “幽人” 为中心营构新的意象组合,其 “幽中不幽” 的审美体验、生命体悟与周边意象相互映照,组合、凝聚成混融的审美意境,形成喻义开阔的审美联想与意象系统。在赋予 “幽人” 意象对人生、家国、历史的关怀与观照的同时,促成多重意蕴的诗境开拓。

五、结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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