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南师范大学
朱光潜先生在他的一篇文章中说到:阿尔卑斯山谷中有一条大汽车路,两旁景物极美,路上插着一个标语劝告游人说:“慢慢走,欣赏啊!”生活中,我们总是匆匆忙忙地急驰而过,无暇流连风景,这其实是一件多么惋惜的事啊!所以,朋友们,请慢慢走,欣赏啊!让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
“啊,美于何处寻?
在画布中,迈向黄昏的笔触,
在颜色里,圣母柔美的张力,
在浓墨重彩中,星月交辉的魅力!”
“尽日寻春不见春,
芒鞋踏遍陇头云,
归来笑拈月季嗅,
春在枝头已十分。”
画和花都是美的化身,一是艺术的美,一是自然的美。人是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的,我们都是从目观耳听的世界里寻得美的足迹。在今天这样的时代,审美不再是一个让我们感到陌生的字眼,它已经广泛地形成和体现于我们日常的生活领域,成为我们基本的存在方式之一,从而也成为我们一种重要的人生体验。
这个春天,我放慢脚步,去追随美的足迹——到展馆欣赏“拉斐尔的艺术·不可能的相遇”这场跨时空的奇遇,感受其独具古典精神的柔和、秀美、圆润的风格;到厦门市园林植物园欣赏“幽芳常春”月季花艺展,领略中华花艺这个属于中国人丰盛而诗意的日常美学。
“他活着,大自然害怕被他征服;他逝去,又怕自己也随之枯亡。”这是红衣主教彼得罗·本博为拉斐尔题写的墓志铭。在拉斐尔的一生里,他专注于匠心独运的圣母形象构图、壮阔空间的风格与技巧、诗意般的和谐感、协调优美的色调、象征的艺术、自然景观的描摹与呈现……这位画家,在他短暂的生命里达到了微妙的平衡——在人工美与自然美,在宗教之美与世俗之美中,达到了最珍贵的平衡。
在拉斐尔的画作里,一切似乎都是简洁的、触手可及的。他画笔下那一系列圣母的形象,不但描摹出了圣母各种细微变化的姿态,恬美的笑容,温柔的神情,并且证明了拉斐尔在处理人物情态、布景、光线、景色等其他复杂元素的卓绝的能力,这些圣母像作品在他短暂的绘画生涯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拉斐尔在梵蒂冈宫的署名厅的墙壁上创造了不可能的会面:神学家和圣徒们簇拥在上帝的圣坛,哲学家正置身于智慧神殿之中,历代的诗人们在帕耳那索斯山的花园里漫步,这些会面经过精心的设计,却又发生得理所当然,让欣赏者沉浸在画作温柔和谐的美感之中。
拉斐尔在他的生命后期描绘出多幅精妙绝伦的画作,《披纱巾的少女》便是他将自己在文艺复兴时期的集大成之作。我停下脚步,告诉自己要慢下来细细欣赏,不知不觉便站在《披纱巾的少女》面前默默地领略了一个小时。亚麻质地的面纱下,一名女子露出奢华的白色绸缎长袍,精致华美的镶有金色衬里,展现出涟漪般的起伏,仿佛化身一尊浮雕。画面中的细节不断吸引着我的视线,这些细节淋漓尽致地展现出这位“冬娜薇拉塔”的仙姿玉貌:别在头纱边缘的镶嵌着一颗珍珠的饰品,突显在她的黑色秀发间;她的项链与简洁色调的衣着相得益彰;衬衣上黑色的饰带以及双手的摆放姿势,仿佛是在抚慰自己怦怦乱跳的心房。
我的脑海里倏地浮现出《诗经》中“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这句诗,觉得诗提示了画中意态,画作同时给予诗以具体的形象,使其意境变得更为丰满,诗画交辉,各不相下,各有千秋。2013年卢浮宫《拉斐尔,最后的时光》展览策展人文森特·戴卢温是这样评价的:“拉斐尔对画面的匀称感有着天生的悟性,也正是这一点成就了他。”拉斐尔拥有着赋予画面和谐美的才能,同时也让画面极具冲击力而又一目了然。即便在流畅明显的表面之下,仍然隐藏着他对每一处细节的深入研究,让即使是经历了漫长岁月侵蚀的画像也能给予我们后人带来新鲜生动的形式美的感受。驻足在《披纱巾的少女》这幅画作面前的这段慢下来的欣赏时光里,我能从画中女子散发出来的活力中感受到拉斐尔对她的深情,感受到了艺术中对称与均衡所呈现出来的使人感到安静、稳定与端庄的形式美,在稳定中透出动感、一致中显现出活泼的美感,真正体会到了每一件艺术品所表达的深切情感。
艺术是源于一种浓厚强烈的、难以遏制的思想情绪,有着不同于寻常的想象能力。这样一种从人的内心深处生发的情感,刺激着艺术家们感受到普通理性难以概括的境界,在顷刻间产生出很多复杂的情绪感想。拉斐尔创作的时候应该亦如是,他画笔下的光影才会有如此大的张力,满溢柔美、优雅与和谐,寻得一种散发着奇光异彩的表现力,自如地表现了具体的细节和更为人性化的人物表情,把人物的外在特征与其内心世界更好地统一了起来。不管是大自然瞬息万变的景观,还是人物一个的稍纵即逝的表情,亦或是复杂的社会斗争场面,通过画家的笔触都可以展现在我们面前。
“朋友,慢慢走,欣赏啊!”当我们能够心无旁骛地静下心来去欣赏一幅画作时,便可以感受到艺术的“美的价值”“生命的价值”“心灵的价值”,感受到生命意趣的丰富与扩大,感受到心灵深度的美的感动。在生气蓬勃的春天,在欢欣鼓舞的随着生命律动的狂澜动荡中,仍能保持几分愿意欣赏美、沉思的冷静,在艺术,在人生,我觉得这都是一个极大的成就。
宗白华先生曾言:“世界上唯有最抽象的艺术形式……如建筑、音乐、舞蹈姿态、画作、中国书法、中国戏面谱、钟鼎彝器的形态与花纹……乃最能象征人类不可言状的心灵姿式与生命的律动。”诚哉斯言,每一个伟大的时代,在实用生活的余裕,或在庙堂祭祀、宗教典礼时,以庄严的建筑、神圣的画作、优美的音乐、宏丽的舞蹈,奏响一代精神之最高节奏。
艺术品唤起我们欣赏者的体验,这些艺术品不是存在于人的主观性之中,但它必存在于人的体验之中。这种体验就需要我们慢下脚步,沉下心来,在结合、超越主客观的体验中去欣赏艺术品的美,去领略其感性的精神性。
“形式”不只是实现了“美”的价值,更是深深地表达了生命的情调与意味。也正如拉斐尔的画作一样,是艺术的描摹,而不是机械的摄影,乃是以象征的方式,在提示人生情境的普遍性与审美性。艺术家在描绘人生万物的时候,大多是一种象征式的。我们在艺术的描象中,可以体验着“人生的意义”。艺术本身,不仅仅只是“美”,更有着“真”。“真”的表露,让我们在经历不同的人生境界之后,扩大了心襟,能够触碰到心灵深度的感动的美。慢慢地,这些“真”与“美”沉淀为我们人类民族一种不可磨灭的共同印记。
王羲之曾在《兰亭序》中言:“俯仰宇宙之大,……足以极视听之娱,信可乐也。”这是著名书法家在寻找美的踪迹;“卢浮宫景物甚夥,……神采生新,制造之妙,得未曾有,可谓天下之大观矣。”这是王韬在寻找美的足迹;刘禹锡曾言:“紫陌红尘拂面来,无人不道看花回”,载着春日的暖阳,与其拥挤于厦门市区车水马龙的繁华商业区,我选择了放慢脚步,到植物园去感受自然美,不虞恰逢“幽芳常春”月季花艺展。
慢慢观察自然、走进自然、欣赏自然、敬畏自然……借着传统技艺,以春风为信使,去倾听花朵绽放的声音,展现花知时节里的芳华,诉说生命的历程。月季,从中国传统深沉的文化记忆中款款走来。她姿态万千,香气清远,超越想象的坚韧塑造了美的传承。在灿烂的文化长河中,自在花蕊盛开,惟余岁月留香。在遥看枝头多新意的五月,一朵朵迎着艳阳的月季,闪闪般浮动,显出山河浩荡、生气蓬勃的景象,别有一番热烈的情致。
天地一木,万物一花。领略生命的旅途是一次漫长的修行,草木花叶光临人间的岁月是如此的短暂。在花草努力尽情绽放之时,将它们塑造成最好的模样,人与自然互为审美,共为一体。这,就是中华花艺,通过艺术的构思、剪裁和整形来表现生活美与自然美的一种艺术,这也是属于中国人丰盛而诗意的日常美学,诠释出了生命的美的韵律。这种美学不仅是可感悟到的人生智慧,且更是诉诸于践行的现世传统。静寂和枯荣,在四季轮回中我们看遍了花开花落,体悟生命的实相,感知到了万物的无常变幻。自然的脉搏就在这文人心性,花木繁茂中延续跳动。水木年华中,贴近自然的一片素颜真心,珍惜生命的一切恩赐。花艺,是一种有情怀的美的生活,我们在其中读懂植物的坚韧和盛放的生命意义,慢慢寻找快节奏生活中被遗忘的诗意与远方……
在自然中,我们常常能够获得审美的经验,在观照草木花叶时,物既感我,我也感物,物动我之情,我移情于物,物我之间便是“交互相加”,进行着高频率的往复交流。客体的花草物事与主体的情思意念在艺术心灵的整合作用中便构成了美的境界。在移情的过程中,情感常常在物我之间反复地互相交流与感发,使物我达到高度契合的统一,当主体的某种情感被对象激发起来后,他“物以情观”,带着情感再去观物,便能“观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此时的山山水水都已经被情感化了,主体的情思意念和意象的状貌意蕴高度地和谐,形成一个及其美妙动人的意象,沉淀在主体的记忆之中。在自然界中观照草木花叶时如是,在展馆里欣赏艺术画作时如是,在我们慢下脚步来进行任何审美活动亦如是。
不必说游览桂林的山水,那微雨中的朦胧,那重峦叠嶂,那一片青碧的景色,那傍晚放晴时斜照的余晖,会引起我们的审美情思;也不必说置身于西湖,那空濛的山色,潋滟的湖光,如画的垂柳,让我们产生一种“人在画中游”的审美体验;就是在寻常的情况下,有时简单的一朵月季、一抹晚霞、一弯新月、一泓清泉、一株小草,也会向我们诉说着一种风情,令我们生出审美的感动,我们在这种欣赏中便能获得情感的满足与精神的提升。
美,于何处寻?
“朋友,慢慢走,欣赏啊!”其实美就在我们的身边,需要我们慢下脚步,愿意为美而停驻,并充分调动起自己的审美和文化修养,以全部心灵的活跃来参与。美可以是展馆里拉斐尔的一幅幅艺术画作,美可以是植物园里一朵朵飘香的月季,美可以是生活……美,我愿称之为是灿烂的感性,是一个完整的、充满意蕴、充满情趣的感性世界。在这快节奏的时代,我们不妨放慢脚步,欣赏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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