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 珠

　　天水师范学院

　　何为小说体式？冯光廉主编的《中国近百年文学体式流变史》中定义到：“在‘小说’这个大的体裁范围内部，我们将由这些‘要素’和‘准要素’以不同组合方式而构成的比较具体的小说样式，称之为‘小说体式’。其中的‘要素’即小说三要素：情节、环境、人物；‘准要素’为情感、情态、情境等。这是从艺术范围内对小说进行的划分。由此根据不同作家对小说要素的组合不同也就形成了不同的小说体式。比如突出强调情节的小说，其小说体式可以称之为情节小说；突出环境描写，淡化情节和人物的小说，其小说体式可以称之为散文化小说；突出人物，以人物为主线的小说，其小说体式称之为性格小说。

　　性格小说是近代小说的一种新的体式，它撼动了以往情节小说的主流地位，在五四时期形成主流小说。性格小说区别于其他小说体式的最大特征在于对人的关注和抒写。王国维说：“一代有一代之文学。”性格小说能在五四时期形成主流表明有其生存的土壤，它对后世小说产生影响表明它有深厚的根基。本文主要对五四时期新兴的小说体式——性格小说进行研究，试理清性格小说体式的生命线。

一、性格小说的源起

性格小说就是以人物为中心结构的小说，它是文艺复兴以来逐渐形成的小说类型，与人们对人的认识的逐渐深入密切相关。性格小说并非中国独创的小说，是受到西方文化影响下对中国传统小说进行改造而形成的一种小说体式。早在十八世纪末的西方就已经产生了性格小说，其创作大师有法国的福楼拜、莫泊桑；英国的毛姆、史蒂文森；美国的欧文、霍桑；俄国的列夫.托尔斯泰、高尔基等人。

　　性格小说在西方崛起并成为主流以至于影响到中国在于它有深刻的社会历史背景。1789年，法国爆发了资产阶级大革命，这一革命使得资产阶级取代了封建阶级并成为统治阶级。由此资产阶级对工人的剥削压迫也就正式开始。资本主义冷酷无情的现实存在,使得这一时期的作家在对“人”的审美认识上进一步深化。他们开始对资本主义不满，由此强烈表现被压抑的“自我”。对“人”的关注，对“自我”的追求让这一时期越来越多的作家在小说叙述上以描写故事情节为中心转变以描写人物为中心。这一写作方式的转变也就导致小说体式的转变——性格小说取代情节小说成为主流。

　　性格小说在中国产生并主流在20世纪初，主要是五四以后，西方“人”的思想、自由的思想传入中国，使得中国作家开始关注现实、关注人。这是对古典小说体式的根本性突破，其中主要代表作家就是鲁迅。1918年5月，《新青年》杂志上轰响了中国现代小说第一声春雷——鲁迅第一篇白话小说《狂人日记》，宣告了我国现代小说史的主流——现实主义的产生。鲁迅高举现实主义的旗帜进行小说体式变革，具有里程碑意义。在现实主义理论的指导下，鲁迅对小说体式进行改革，一篇篇突出人物性格的小说，比如《阿Q正传》、《孔乙己》、《祝福》、《端午节》、《肥皂》等相继问世，由此性格小说也在中国落地生根并迅速成长。

二、性格小说成为主流

自1918年，鲁迅短篇小说《狂人日记》发表以来，中国国内小说体式就开始发生转变，《狂人日记》中对狂人的抒写，狂人内心的自白都强烈的反映出对人的关注。此后鲁迅创作了《阿Q正传》、《祝福》、《孔乙己》等以片段化叙事来描写人物为特点的小说，在中国小说界引起强烈反响。此后提倡“为人生”主题的文学研究会也加入到对性格小说的写作中来。他们把小说作为他们感受、思索和描写人生的艺术方式，渴求以小说来表现现实人们的生存状态和精神状态，反映他们强烈的对民族命运的变革追求。创作了大量的性格小说，其中不乏是部分作家的成名作，比如叶绍均的《潘先生在难中》、凌叔华的《绣枕》、许地山的《缀网劳蛛》等等，由此性格小说蔚为大观，在20世纪20年代取代情节小说占据主流地位。

　　性格小说超越情节小说，成为主流，其小说体式主要变化表现为小说叙述由重事向重人方向发展，拒绝通过故事情节来创造人物，而是通过塑造人物来生发故事，其转变就是由情节第一转变为由人物第一。茅盾对性格小说这一转变说到：“人物是本位，而故事不过是具体的描写出人物”的一种背景，一个过程。性格小说能够占据主流地位与当时的社会环境、作家、读者有很大的关系，它的成功在于这些因素的推动。

　　首先现实主义的理论支撑。20世纪初，中国大量引进，现实主义也随着西方的其他主义一起来到中国，并与中国文化产生联系。中国近代现实主义最早可以追溯到新文化运动，陈独秀于1915年10月在《青年杂志》上面发表了《今日之教育方针》一文，开始宣传现实主义，他还说到：“现实主义，诚今世贫弱国民教育之第一方针矣。”其实中国本土早已产生了现实主义并有流传至今的文学作品，如《诗经》、《儒林外史》等。但中国古典现实主义与西方现实主义有所不同。中国古典现实主义产生于封建社会，最大的缺陷就是没有达到批评封建主义的效果。而西方现实主义敢于突破这一局限，敢于抨击西方资本主义的弊端。西方19世纪现实主义文学(小说)的基本特征是反映现实生活、再现历史风貌,具有强烈的社会批判精神和人道情怀,具有很高的社会认识价值和道德训谕作用。这就契合了五四时期的社会需要，由此一大批作家开始了以现实主义为理论指导的文学创作。

　　其次作家的选择。五四时期随着人的意识的觉醒，越来越多的作家觉察到“人”的重要性，首先独树一帜的作家便是鲁迅。尽管陈独秀最早提出现实主义，而积极倡导和传播现实主义(当时普遍译为“写实主义”)的新文学前驱者鲁迅和沈雁冰，顺应时代潮流，成为现实主义文学的领袖人物。基于现实主义理论的指导，鲁迅根据中国社会的情况创作了许多反映社会现实的作品，如《药》、《风波》、《故乡》、《祝福》等。其中描写人物性格的作品也十分多，如《阿Q正传》、《孔乙己》、《在酒楼上》、《高老夫子》等等。简化、淡化情节，加强人物性格和心态；使鲁迅的小说与中国传统短篇小说划开了明显的界限，从而将短篇小说模式由传统的“情节小说”导向“性格小说”，开性格小说之先河。高尔纯根据情节结构方式将性格小说划分为两类，一类是戏剧式的另一类是非戏剧式的或者称为反戏剧式的。“戏剧式”性格小说一般围绕某一冲突展开情节而“非戏剧式”性格小说是有冲突但淡化或没有情节。

　　最后是社会环境的影响和读者的认可。性格小说能成为主流不单单是因为作家的选择还在于读者对其的支持。中国近代以来，知识分子一直都在做一项工作——启蒙。辛亥革命后，民主共和的思想便深入人心，再加之《新青年》的创办，极具有爱国意义的五四运动的产生，人们开始对现实社会的关注。不管是鲁迅的性格小说还是文学研究会的性格小说，它们都透着悲剧色彩，这色彩笼罩在人们心中激励着人们不断去改变自己，改变社会。

三、性格小说在后世的延续

强调对人的抒写突破了以往只注重情节而忽略人的小说模式，可以说性格小说是近代中国小说体式变革的一个重要成果。这一成果对后世仍旧保留至今。小说体式发展到三四十年代出现重大分野：一是肯定小说的故事性,并主张结构的严密性;二是要消解小说的故事性,否定严密结构的合理性。前者内部又有重观念、重人物、重情节的不同;后者内部也有散文化和诗化的差异。其中重观念、重人物、重情节的不同的小说体式就是对性格小说的继承。主要表现在人物中心性短篇小说和人物命运型长篇小说之中。这类小说也就是高尔纯所说的“戏剧式”性格小说，以人物为中心辅以完整的故事情节表现人物。

　　首先是三、四十年代人物中心性短篇小说。这一时期的短篇小说发现了五四性格小说中小说艺术随意化的弊端，让小说向自觉化方向发展，使得小说结构定型化、规范化。比如柔石的《为奴隶的母亲》、芦焚的《酒徒》、张天翼的《华威先生》等等。人物中心型小说是三四十年代运用最普遍的短篇小说样式，它不仅在数量上，而且在质量上都居于短篇小说的前沿，成为当时短篇小说创作的大宗。由此可知性格小说自五四以后到三四十年代进一步发展并在三四十年代再次成为主流小说。

　　其次是三十年代长篇的人物命运小说。性格小说描写人，从生活中汲取素材塑造典型人物，打破了情节塑造人物的局面，更多的关注人的发展，这为后世小说具有启发意义。三十年代出现的长篇的人物命运型小说也可以说是对性格小说的继承和发展，它继承了性格小说中描写人物的特点但又不完全等同于性格小说。性格小说淡化情节以片段叙述的方式刻画人物，而人物命运型长篇小说是以人物性格为构造主体形成的一种新的小说艺术体式，其中加入了完整的故事情节，使得故事更具有故事性，同时又不同与古典情节小说，它主要是以一个人物一段或者一生经历作为描写的内容且故事境界围绕人物展开。在人物命运小说中对性格小说的发展还表现在叙述角度的变化，在性格小说中主要是以第三人称的视角叙述故事，但在人物型命运小说中除去第三人称的视角外还加入了第一人称的视角。以第三人称视角叙述的人物命运型小说如叶圣陶的《倪焕之》、巴金的《寒夜》、老舍的《骆驼祥子》等，它们都是以一个人物为中心，故事情节由此展开；以第一人称视角叙述的人物命运型小说如白薇的《悲剧生涯》、萧乾的《梦之谷》等。

　　除此之外，八十年代中期性格小说有出现了新的发展——心态化的情节、性格类小说。这一时期的性格小说逐渐趋向于心态化发展，即叙述视角的向内转，但又不同于心理小说，它依旧是以人物为叙述中心来反映人物的内心变化与感受。情节、人物具有主观化色彩，比如陈建功的《飘逝的花头巾》、梁晓声的《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等。

四、总结

纵观性格小说的发展历程，自五四时期以来就一直在小说界占据有一席之地。它的产生不是偶然，是历史的选择，它的发展不是偶然，是作家与读者的选择。对人的关注是一个永恒不变的话题，性格小说自诞生日起就拥有了根基，好比一颗大树拥有了肥沃的土壤。文学即人学，是对人的反映，性格小说从人出发且不断完善，改进自己的缺点，使得自己更加强大。本文浅论了性格小说的产生、发展以及在五四成为主流的原因。回看性格小说的发展历程，对人的关注、对现实的关注是其生生不息的核心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