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西师范大学
《诗经·卫风·氓》是一首弃妇自诉婚姻悲剧的长篇叙事诗,是我国诗歌史上极为出色的篇章之一,久经传诵,历久弥新。文中围绕女主人公“恋爱——婚变——决裂”的情感线索,先讲述貌似老实敦厚的氓向女子求婚,两人情投意合,甜蜜美好;婚后的日子里,女子日夜操劳、辛勤劳作、任劳任怨,对男子真挚赤诚,而男子却嫌弃她容颜衰老,对她拳脚相加,变心出轨,惨遭男子休弃。经历痛苦、无奈、绝望、怨恨之后,她开始自我反思,拥有强烈的自省意识,最终决定“亦已焉哉!”,毅然决定与“二三其德”的丈夫决裂。《氓》的成功之处在于,它不仅运用了赋、比、兴等手法,同时将叙事、议论、抒情三种表达方式融为一体,具有戏剧般的情节,更重要的是它塑造了一位典型环境下的典型女性形象。诗中的“淇水”是男女双方爱情的见证者,“淇水”作为贯穿全诗的核心意象,它是女主人公情感经历的载体,不同阶段的“淇水”也透露出女子不同的心境,反映出其典型形象。
一写淇水——“送子涉淇,至于顿丘”。此时正是女子与氓幸福的恋爱时期,“淇水”宛如“爱河”。她与氓情投意合,难舍难分,一送再送,送氓渡过淇水。面对“无良媒”就贸然前来商量婚事的氓,女子起初婉拒了他。古代完整婚礼的流程有“六礼”,即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其间通过媒人传递信息,乃如今所说的“媒妁之言”。《周礼·地官》设有“媒氏”一职,专门负责男女婚配之事。在当时“娶妻如之何?匪媒不得!(《诗经·齐风·南山》)”的时代背景下,没有媒人作为中介是万万不行的,女主人公也清楚这一点,于是先拒绝了氓的“求婚”,本是理所应当的行为,谁知氓为此生气,女子却十分体贴,让氓不要心急,安慰和劝诫道“将子无怒,秋以为期”,刚陷入爱情的女子一片痴心,冲动答应男子,与其私定终身,并没有按照习俗履行“六礼”。“送子涉淇”之后,对于痴情女子来说便是漫长的等待。“乘彼垝垣,以望复关。不见复关,泣涕涟涟。既见复关,载笑载言。”她不辞辛劳,不顾路途遥远,时常登上城楼翘首盼望,当未能与氓见面时,她伤心落泪。两人如期见面后,她快乐无比。在结婚之事上,也能体现出女子的善良体贴。“以尔车来,以我贿迁”,无需彩礼,反而女子还赠送丰厚的嫁妆。可见,女主人公对氓十分痴情。此时的“淇水”宛如爱河,水是那样的清澈明媚,女主人公是如此的甜蜜幸福。
女子此时的种种行为在时人看来是大逆不道的,但正因如此,恰好体现女子敢于冲破世俗的牢笼,勇敢追求爱情的品质,同时似乎也为后文女子惨遭抛弃,被迫回家,得不到亲人同情的局面埋下伏笔。
二写淇水——“淇水汤汤,渐车帷裳”。此时正是女子与氓婚变之时,再度淇水,却早已物是人非。“桑之未落,其叶沃若”,曾经的她光彩照人,美丽无比,“桑之落矣,其黄而陨”,如今的她青春已逝,人老珠黄。曾经的氓老实忠厚,而如今“二三其德”。两人之前情意真挚,如今却感情破裂。可尽管是这样,女子仍然隐忍了三年。“自我徂尔,三岁食贫”“三岁为妇,靡室劳矣;夙兴夜寐,靡有朝矣”,结婚三年来,她日日早起晚睡,辛勤劳作,生活过得并不好,但她仍旧在坚守她和氓之间的感情,信守当初“及尔偕老”的誓言。然而,氓不但不体贴她,反而还“至于暴矣”“二三其德”,背信弃义,不思悔改。再次经过淇水时,水流浩荡,“汤汤,水盛貌。帷裳,妇人之车也。言此者,明己之悔,不以女今贫故也。帏裳,童容也。我乃渡深水,至渐车童容,犹冒此难而往,又明己专心於女。”郑玄认为此时浩浩荡荡的淇水勾起了女主人公伤心的回忆,她会不由自主地想起曾经与氓共渡淇水的画面,曾经她不顾一切,冲破世俗的阻挠,带着一车丰厚的嫁妆义无反顾嫁给男子,婚后日夜劳作,勤俭持家,却惨遭抛弃。由喜而悲,由乐而怨,“一切景语皆情语”,此时波涛汹涌的淇水与独自一人回娘家的弃妇似乎产生了共鸣,心中的苦楚,犹如波涛浩荡的淇水,早已决堤,喷涌而出。在古代出嫁的女子没有娘家人的允许,不请自归就意味着抛弃,我们可以想象此时的她,是多么地痛苦哀伤。恋爱时清澈、明媚、绵密的淇水,此时却汹涌浩荡,水波无情地拍打着车帷。想象当时的画面,女子痛苦、无奈地望着那淇水,不经泪流满面,滴入淇水中,却瞬间被吞噬不见,只剩冰冷与绝望。
三写淇水——“淇则有岸,隰则有泮”。此时正是女子反思爱情之时,已然具备一种理性心态,郑玄对此句的解释是:“畔,涯也。言淇与隰皆有厓岸,以自拱持。今君子放恣心意,曾无所拘制。”淇水虽然宽阔但也有个岸,低湿的洼地即便再大也有个边界,凡事都有个度,而氓却恣意妄为,种种恶劣行径却毫无尽头,毫无悔改之心 。婚变被弃,女子该何去何从?是继续隐忍还是毅然决然选择放手?从前“总角之宴,言笑晏晏”,两人可谓是青梅竹马;如今男子却说变就变,违背当初誓言。此时的女子不再选择隐忍,毅然决然选择放手。“及尔偕老”是她曾经的梦想,但如今她清醒地意识到“及尔偕老,老使我怨”,痛苦绝望的她决绝地发出“反是不思,亦已焉哉”的感叹。选择放手对于女主人公来说是勇敢的,是理智的,这不仅是对氓“至于暴矣”“二三其德”的反抗,更多的是在维护自己的尊严,同时,也是一种对当时社会上这种普遍现象的无声反抗。女主人公的伟大之处在于,她清醒地认识到在当时男女各个方面都不平等的社会背景下,男性具有更多的可能性,她把自己的爱情婚姻经验投射到整个社会,发现女子比男子更容易沉溺于爱情之中,从而失去自我,难以解脱;而男子却迥然不同,往往更容易自我解脱。她自己痛苦、无奈之时,还劝诫广大女性要坚强自立,不要过度沉迷爱情,不要为了爱情迷失自我,她说道:“于嗟鸠兮,无食桑葚;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女主人公沉醉在幸福的爱情里时,她痴情善良、纯真浪漫、温柔体贴;婚后的她遭遇生活上的艰难、感情上的痛苦,面对氓的背叛,她起初选择隐忍,坚守她与氓的誓言;被弃归家后,在怨恨悲痛之余,她“静言思之”,开始自我反省和深沉反思,她清醒理智,勇敢决绝,坚强独立,断然与过去告别,告别曾经那样美好的爱情,重新开始新的人生,完成了一次新的洗礼。
这场爱情悲剧究竟是谁造成的?当然有氓的负心、社会环境等客观原因,但也存在主观原因。女主人公自身性格有缺陷。
她过度沉迷爱情。恋爱之中的她,完全掉进爱河,在精神上完全依附男子,“不见复关,泣涕涟涟。既见复关,载笑载言。”对于这种痴情,女主人公自省说道:“于嗟鸠兮,无食桑葚。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这是她对广大女性发自肺腑的劝诫,也表达自己的深深悔恨之情。由此看出,女主人公意识到过度沉迷爱情会迷失自我,最终伤害自己。
她草率决定婚姻。当时,婚姻本该是“娶妻如之何,必告父母;娶妻如之何,匪媒不得”,“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等繁琐的礼节侧面显现出婚姻的神圣庄严,女方也可以借此间接提高婚后生活的地位。可《氓》中女子与男子的婚姻是他们暗自定下,并没有媒人,貌似老实忠厚的氓独自一人,打着“抱布贸丝”的幌子来到女子面前,向女子“求婚”,没有按照社会习俗进行,就是吃定女子无论如何一定会同意,才不请媒人,不出聘礼。面对这种情形,女子不但没有生气,反而还一送再送,难舍难分。这的确表现了女子温柔善良、热烈大胆、敢于追爱的一面,但这种行为未免过于冲动与草率,为后来的被弃埋下伏笔。
她十分迁就男子。在恋爱、择期、结婚等过程中,始终都是男子占据主导地位,女子永远是被动的一方。在选择婚期上,对于男子“子无良媒”的行为,女主人公起初拒绝了他,可是当氓为此生气愤怒时,她却选择安慰迁就氓,“将子无怒,秋以为期”。婚后三年,尽管生活艰苦,但她夙兴夜寐,辛勤劳作,目的是讨好男子,改善贫苦的生活,努力维护早已破裂的感情,可一味的迁就换来的竟是抛弃。
她自身性格缺陷。女主人公十分固执,前文提到古代结婚有“六礼”,不遵行礼仪的婚姻得不到他人的祝福,若后来惨遭抛弃也不会有人同情,反而还会遭到唾弃,成为时人耻笑的对象。这些后果,女主人公十分明了,但她仍要打破违背婚姻礼仪,可见她性格固执的一面,这一点也可以从后文的“兄弟不知,咥其笑矣”一句反映出来,兄弟之所以嘲笑她并不是冷酷无情,而是曾经女子嫁给男子时遭到了他的反对,但女主人公不听劝诫,痴心一片,十分固执地想要嫁给氓。
女主人公的爱情悲剧告诫我们,在爱情中一定要保持清醒理智的头脑,一旦沉迷于爱情之中,便容易迷失自我,尤其是女性。同时还应该听取他人合理的意见,在婚姻大事上,要虚心听取他人意见。最重要的是一定要拥有清醒独立的人格,不要全身心依附他人,不要成为他人的附属品,否则,受到伤害的首先是自己。
《诗经·卫风·氓》借助女主人公的自述,展现了她的感情经历,鲜明地塑造了一位真挚善良、勤劳隐忍、清醒独立的女性形象。面对时下残酷恶劣的环境,女主人公在痛苦之余深刻反思,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的遭遇只是当时社会妇女生活的一个缩影,毅然决然地选择离开负心男。学习《氓》,不单单要学习其叙事线索及人物形象,同时面对这样一场爱情悲剧,我们要有意识地探讨其造成悲剧的原因,更要从中汲取教训,这才是学习本文的意义所在,在教学本文时,一定要有意识地引导学生树立正确的爱情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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