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交通大学人文学院
《大地惊雷》聚焦于十九世纪下半叶的美国南方。讲述了十四岁少女马蒂·罗斯因父亲被害而联合联邦执法官考伯恩、德州骑警拉波伊夫前往印第安准州追击凶手的故事。作者以简洁的笔触展示了西部社群的西部精神。这些西部精神是美国集体无意识的组成部分,对构建美国文化身份具有重要作用。
一、西部牛仔书写
考伯恩是《大地惊雷》中典型的牛仔。他经由治安官之口出现:“最狠的当属鲁斯特·考伯恩,此人没有丝毫同情心,手腕很硬,他的字典中从来没有害怕两字。他最喜欢除掉逃犯。”治安官的评价勾勒出了一个硬汉形象。他有着冷硬的性格和狠厉的手段。在他因抢劫银行被士兵追捕时,鲁斯特“调转马头,用牙齿咬紧缰绳,从马鞍下面掏出两把海军六连发手枪,一边开火一边径直向他们冲过去。”这种以一敌七的勇气彰显出西部牛仔的勇敢无畏,也为美国文化的冒险精神所认同。枪是西部文化的组成部分,也是牛仔力量的证明。书中曾对两位警官的枪做过描写:“鲁斯特腰带上插着一把左轮枪,红木手柄是雪松之类的材质,样式十分普通……但他膝盖处的鞍鞘里还插着两把左轮手枪,和我那把一般大。此外,他们都还备有鞍枪,鲁斯特用的是一把温彻斯特连发步枪,拉波伊夫那把是夏普斯步枪。”装备精良的枪支是牛仔驰骋广漠西部的武器,也象征着勇气与正义。在枪支的协助下,两位警官体现出开拓进取的西部精神。面对装备精良的匪帮,鲁斯特以一敌四却不落下风:“他用嘴咬住缰绳,又掏出一把左轮枪,马刺狠狠地戳了一下波的肚子,朝土匪们猛冲了过去……他策马驰骋,双手持枪,同时开火。”这是西部牛仔胆识和魄力的体现,“连瞄准器都不看,操着吐火舌的手枪,向土匪们左右扫射。”他凭感觉和实战经验射击,有着不要命的勇敢和孤注一掷的决心。当鲁斯特落于下风时,拉波伊夫在六百英尺外开枪射击,命中内德。六百英尺外的射击命中快速移动的内德,需要强大的定力、超乎常人的镇静与精湛的枪击能力。拉波伊夫在紧急状态中的表现足以证明其无畏的牛仔精神。这种阳刚之气是美国力量的体现。
两位警官也体现出锄强扶弱的侠骨柔情。当林中小屋发生激战时,他们同时跳到马蒂身边,确认其没有受伤后才进行下一步活动。当马蒂被挟持命悬一线时,拉波伊夫以那把缠满铁丝的步枪解救了马蒂;当马蒂被困蛇洞时,鲁斯特在右肩带伤的情况下跳入蛇坑,扫射蛇群,而拉波伊夫在头部重伤的情况下借助小黑把鲁斯特和马蒂拉了出去。当马蒂被毒蛇咬伤时,身负重伤的鲁斯特驮着马蒂狂奔甚至抢劫驴队。这种侠义情怀与大无畏的牺牲精神正是美国西部牛仔文化的最佳注脚。
进入20世纪后,牛仔成了过时的符号,被遗忘在历史的烟尘中。昔日驰骋西部在血雨腥风中闯荡人生的牛仔也逐渐淡化为相册上的模糊影像。属于西部牛仔的时代已然逝去,带着那个时代特有的苍凉、混乱与喧腾。晚年的考伯恩只能参加一些“蛮荒西部”的表演秀,成为消费时代观众娱乐的商品。“这些老一辈的人,曾在昆特里尔麾下,奔走于充满纷争的边境,并肩作战,之后,也过着惶惶不可终日的生活;而现在,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像丛林野兽一样登台表演,博观众一笑而已。”这道出了英雄末路的苍凉。西部牛仔或许会逝去,但以开拓冒险为核心的牛仔精神却作为那个时代的独特产物,融入了当代美国精神,成为美国文化的一部分,在荧屏上频繁出现,成了一个时代的永恒记忆。
二、印第安人书写
在美国的西进运动中,印第安人是被镇压的对象,在西方的凝视中陷入失语状态。在多数西部文学中,印第安人是以白人对立面出现的,是贪婪邪恶的代名词。这是根深蒂固的误解,通过文学作品的流传,印第安人邪恶的形象被灌输到观者的脑中,形成先入为主的思维定式。波蒂斯对此进行了批判:“你也许跟我一样,认为印第安人都是异教徒。但你想想那个被钉在十字架上的贼吧,他就从未受过洗礼,也从未听过教义问答书,但基督还不是照样让他上天堂吗?”印第安人都是异教徒的想象包含了西方人的偏见,是不公正的。书中以马蒂的视角描述了见到印第安人的场景:“他们并非如你们所想一般,是什么江洋大盗,涂着大花脸,身着奇装异服,而是来自密西西比和阿拉巴马的克里克部落、彻罗基族、乔克托部落的文明人士。他们是奴隶主,穿着自制衣衫,也是南部邦联的捍卫者。尽管如此,我承认,对于他们,我还是心存莫名的畏惧。”在这里,印第安人是白人女孩马蒂眼中的客体。就算马蒂目睹了印第安人与白人一般无二的衣着举止,也认识到他们是南部邦联的捍卫者,可依然心存畏惧。这来源于外界对印第安人的妖魔化误解。
在法律上,印第安人不能享受平等的权益。印第安警察只能管辖印第安人,而无权干涉白人。在科恩兄弟的同名电影(True Grit,2010)中,印第安人与白人罪犯共同被处决,白人尚有机会发表忏悔,可印第安人还没开口说话,就被套进麻袋处刑。这可以解释印第安人的失语处境,他们被剥夺了话语权。印第安准州更像白人霸权统治下的微型国际联盟,体现出美国人的征服精神。然而,这种征服精神又突显出种族身份的矛盾,即美国人心向往之的西部文化被渗入其间的暴力毁坏,这些毁坏的根源是美国人对其他种族的排斥。他们追求的本身就是一个矛盾体,自然野性无法与暴力的改造共存。
借用杜波伊斯在《黑人的灵魂》中提出的双重意识概念,印第安人面临着印第安人与美国人的身份冲突,他们既将美国身份内化,又透过它来辨认自己的身份,捕捉印第安文化的旧影残迹。印第安人努力适应着这种变化。他们对白人保持着友好的态度。当马蒂面临生命危险时,印第安农民卡伦提供了装备精良的马车,还让儿子引路。这可以看出印第安人对白人热情的态度和其淳朴的天性。
在面对西方文明的入侵时,印第安人往往会被同化。当马蒂途经印第安小店时,老板娘“操一口标准的英语,我很惊奇地发现她也是一名长老会教徒。她的知识得益于一个传教士的教育。”受过西方医疗培训的印第安医生也能用现代技术,为拉波伊夫取出弹片、包扎伤口。这说明白人以美国化的方式改造着西部,而印第安人逐渐接受了西方价值体系,被西方同化了。
三、西部拓荒女性书写
马蒂是西部拓荒女性的典型。多数西部文学都以男性为中心,女性作为牛仔的陪衬,其目的是增加文本的趣味性与复杂性,衬出牛仔的英雄形象。《大地惊雷》却反其道而行之。科恩兄弟的同名电影“在主题设计上,一改西部片是男人的影片,尤其是白种男人的影片的传统,将小女孩放在重要人物的位置上,并带有女性带领男性的倾向。”小说也鲜明地体现了这一点。全书浓墨重彩地刻画了马蒂这样一个独立硬朗、极具拓荒精神的女性,她绝非男性的附属,相反地,她花钱雇佣考伯恩,这是对传统西部文学以男性为叙事中心的颠覆。书中开篇即言:“人们很难相信一个十四岁的小女孩会在严冬腊月独自离家,踏上为父复仇之路。”一位十四岁少女,在冬季独自前往西部追击仇人,这本身就是一件壮举。她随身携带柯尔特骑兵长手枪,“我是想如果法律严惩不了汤姆·钱尼,那我就要亲手用这把枪杀了他。”这种果敢和魄力使马蒂体现出迥异于常人的野性,彰显出西部拓荒女性的迸发式力量。当两位警官拒绝带她进入印第安准州时,马蒂驾马游过冰冷的河水。水流湍急、堤岸陡峭,但马蒂以惊人的勇气完成了这一切。当其在溪边偶遇钱尼时,马蒂举枪瞄准钱尼腹部,直接将其击倒在地。这对于牛仔而言不难做到,可对于一个十四岁且从没有用枪经验的小姑娘而言却需要很大的勇气。当马蒂与钱尼被单独留在匪帮时,马蒂毫不畏惧,直接端起快烧开的水罐泼向钱尼,为自己赢得先机。当钱尼用石头砸晕拉波伊夫时,马蒂未经犹豫就扣动扳机打响了正义之枪。这彰显出西部拓荒女性的独特魅力。
但马蒂远非完美的女性形象。她任性无礼、固执倔强。这使她能面对目标执着地走下去,也使她一意孤行。在马蒂决定追击凶手时,拉波伊夫、达格特律师等都劝她放弃,认为此举过于任性。这些劝告是出自一片好心。马蒂却将之解读为对自己的不信任而毫不退让。在与拉波伊夫协商时,对方表示希望逮捕钱尼后将之押解到德克萨斯判刑,以获得悬赏。可马蒂却坚决要求将钱尼押解回史密斯堡。正是因为她不寻常的固执,使两位警官的合作在成立之初就充满裂痕。对此考伯恩曾真诚劝告:“在这个问题上你太固执了。你还小,你应该认识到在每件事情上不是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得考虑到其他人的利益。”追击行动充满重重危险,多一个队友就能增加胜算。而马蒂却死咬住何处处刑的问题反对拉波伊夫入伙,忽视了对大局的考量,也使自己陷入危局。这体现出马蒂强烈的个体意识,将自身利益凌驾于集体之上。这也是美国个人主义文化的折射。
马蒂处理事情体现出任性的一面。她在未与律师商量的情况下,直接以达格特律师的名义与斯通希尔交涉,达成了最有利的条件。对此,达格特律师一针见血地指出:“我希望你可以把这些事全部交给我来处理,或者,最起码,你应该在订立此类协议之前和我商量一下。我并不是在责备你,只是你这种任性的做事方式总有一天会让你陷入麻烦的。”律师恳切地指出了马蒂的缺陷,也期盼她早日回家。可固执的马蒂没有听取建议,而是义无反顾地踏上了西部的旅程。这彰显出其无畏的一面,却也是对自己的不负责。她被复仇的火焰吞噬,却让两位警官分神照料,延宕了整个追击行动。她把生死置之度外,看似勇敢,实则是置自己于险地,最终失去左臂。这也是她为自己的任性付出的代价。
此外,马蒂尖酸刻薄,口无遮拦。她对德州骑警出言不逊,极尽讽刺之能事:“如果我用了整整四个月的时间都没能逮住汤姆·钱尼,我肯定不会去教育别人该怎么做。”话语里充满了浓浓的火药味。德州骑警最看重自己的工作,有极强的荣誉感,马蒂却态度强硬地予以否定,无怪乎拉波伊夫恼羞成怒。面对考伯恩,马蒂同样极尽讽刺之能:“我要是和你一样臭哄哄的,肯定都不好意思待在这里,早搬到马格津山顶去了,至少,在那儿,我除了得罪几只兔子和蝾螈,不会遭人唾弃。”她丝毫不顾及他人感受,她的无礼体现出对他人的不尊重,是个人主义的自私。
马蒂的家庭可以解释其强硬气质。马蒂的父母软弱善良,无法担起沉重的责任,“妈妈算术不好,而且cat都不会拼写……妈妈生性慈爱平和,就像圣母玛利亚一样,脾气好得不得了。”在马蒂看来,柔弱善良、不通算术的母亲连保护自己都是问题,遑论保护家庭。而“如果说我爸爸有一个缺点的话,那就是他太善良了,容易被人利用。”父母的善良造就了马蒂独立的个性。作为长女,她要承担一家之主的责任,她从小就掌管家中大小事务。与社会的过早接触使其强硬霸道。
四、结语
《大地惊雷》体现出了美国独特的西部文化。其着重刻画了西部牛仔、印第安人以及拓荒女性形象。而被这些西部元素包裹于其中的,则是个人主义、冒险精神、拓荒精神。这些都是美国文化在美国人心理上的沉淀物,是荣格笔下集体无意识的组成部分,其借助于独特的社会结构潜入美国人的无意识行为,构建出了美国的历史文化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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