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的梨花
踏青赏花,早上是一天中最好的时光。花儿不管是开着的还是没有开着的,浑身上下的露水还没有被太阳晒干,湿漉漉的,一叶一瓣,刚刚柔柔,劲劲抖抖的。我赶到灌云白蚬乡看梨花已是下午三点多钟,暖阳烘烘的,熏染着人,但劲头明显不足,弱小乏力。
二十年前听人说起过白蚬的千亩梨园,三月下旬,梨花齐放,如雪如云,千朵万朵,无边无际,追着一条柏油马路起劲、热烈地飘舞着。
我没有见过世上还有这样浪漫、神奇的花海,白蚬的梨花开得满空满地的,简直疑是天地间飘起了雪花。梨花一簇簇的,压得树枝一弯一弯的。我在梨花雪中漫步,清香裹满身上。我从来没有靠过梨花这么近,想好好地看看、好好地疼爱、好好地给她一次柔情。我听见了梨花细细絮语的声音,听到了梨花微微的呼吸声。我轻轻地捧上一朵四月里的梨花,还是那瓣、那蕊,可已失去动人的颜色,更不见生龙活虎的踪影,只能依稀听见惨白的喘息声。这时的梨花确实少了些许激情和热情,少了许多似乎岩浆喷射般地昂然的活力,不再是活蹦乱跳的少年,已滑落为沉吟中的过了季节的女人,失去了眩目的光华。花瓣儿瘦了、绉了,苍白中有着病恹恹的淡黄色。花蕊倦怠,微微衰缩着,哀愁着、神伤着、叹息着,风一拂面,哭哭啼啼,又要沉入昏昏欲睡之中。花儿在我温暖的手里似乎睡了,我只恐她真得睡去。我呶着嘴,用温温的气息吹拂她、氤氲她,想让她恢复生命的精神。梨花知人心哟,她有了一点精神后,马上软软地笑吟吟地打量着我,弄得我倒像小姑娘,有些羞涩、不好意思了。
我在花香中轻轻地漫步,紧紧追赶梨花雪的身影。我脚下到处是树上落下来的花瓣,一不小心就会踩上。花瓣儿还有心跳,洁白的脸上有湿湿的泪水,她没有死,我的脚怎能随意地踏在生命的花瓣上?我不会走路了!
树林间忽地闪耀出一个留有乌黑长发的火红的身影。我留意看起来,是一个村姑,一身红衣服,头上裹着白方巾,素洁淡雅,在茫茫如雪的梨花中,鲜红醒目。她舒缓地走过来,在我身边的一棵梨树前停下脚步。伫立在梨花前,一手端着一个小瓶子,一手拿着一根细棒子,在瓶子里蘸一下,举起来,朝梨花蕊上轻轻地点一点。我好奇地问:“你这是干什么?”
村姑落落大方,笑着说:“给花授粉。”
我第一次见到人工授粉,又问:“瓶子里是化学药品吗?”
村姑扬起眉毛,乐了:“是花粉,把每年树上结果最多的花的花粉拈些下来,点到树上结果少的花上。”
我兴致勃好地说:“你们等于是做蜜蜂的事情了。”
村姑笑了笑,没有说什么,自顾忙着给花授粉。她与梨花洁白的真情相拥,与梨花洁白的真情漫舞。
我恍然发现,眼前的梨花没有死去,她怎么可能会死去呢?有村姑这样一个个“蜜蜂”,一个个春天的花的使者,梨花永远不会死,生命的花灿烂不灭。
地上缤纷的落英,在我眼里和心里都活了起来,一朵朵、一瓣瓣,奔放又文静,率真又婉约,精致又含蓄,像白色的蝴蝶翩翩起舞,像轻盈的精灵飞舞着……
我有几瓣花儿
今年春天来得早,正月刚过去,人们身上御寒的衣服还一件未少,盐河两岸的柳树就齐刷刷地新绿翻滚,五颜六色的花朵开得热闹非凡。可惜了,只是天还有着寒意,缺了因花儿而生的蜜蜂,让早春硬是少了些许生动活泼的颜色。
我在河边赏花,脚步轻轻地踩在嫩芽初出的小草上,努力不发出声响,生怕惊扰春天、惊跑春天。
有朋友要带我去赣榆抗日山下踏青看花儿,说那儿是花的海洋、花的世界。我莞尔一笑,没说去,也没说不去,只是用手指朝脚下轻轻松松地点了点。朋友看明白了,笑着离去。
我有眼前这花儿已足够了,如果有太多的花儿、太多的浓香,我两只眼、两个鼻孔怎能忙得过来,那不是太奢侈、太浪费吗?
我有一枝花儿看就已足够,不论是娇媚的还是病弱的,不论是茂盛的还是冷清的。其实,我有几个花瓣看了、赏了,放在鼻下嗅一嗅淡淡的清香就已经足够;我可以把花瓣贴在脸上,让婴儿一样的小手柔软地摩挲,留下花香;我可以细细地看花瓣、赏花瓣、品花瓣,用心去享受花瓣。我能数出樱花雄蕊有十五根、有三十根、还有五十根,雌蕊只有一根;我能数出迎春花的六个花瓣里只有一根蕊;海棠花没开时是红色、开后慢慢变成了粉红色。我还知道,花中的俏皮精灵樱花,生命匆促,一朵樱花从开放到凋谢也就是七天,一棵樱树从开花到全部谢落就是十六天,短暂的灿烂,迎来的就是“壮烈”。我还知道,百花当中迎春花开放最早,花后马上迎来百花齐放的春天;海棠花象征着苦恋,又叫断肠花,男女离别悲伤的花。一瓣清香中,我看到了百草千树遭受着冰雪、寒风的凌辱,她们拼死拼活地抗争,有一点阳光就紧紧地抓住,有一滴水就紧紧地含在嘴里,不舍下咽,润湿着心,等待着姗姗来迟的春天。还是在一瓣清香中,我听到了盐河上青年人操练龙舟的鼓声,那是催春的鼓声,是春天走来的脚步声,是花开的响声。几只龙舟上的青年们眼底里根本没有冰封、没有雪飘、没有寒风,上身穿着一件衬衫,有力地、连续不断地划着木桨,在激越的鼓声中力争着上游。水面上只有一声一声的鼓响,只有木桨划水的哗哗声音。青年们把肚子里想要说的话全部憋在两只臂膀上,憋在手中的桨上,憋在龙舟上,让如同锋利匕首的龙舟穿波踏浪,激起梨花一样洁白的浪花,冲在最前面。一只龙舟头上坐着打鼓的是一个女孩子,手中的鼓槌像音乐指挥家手中的指挥棒,在半空中不停地、优雅地划出一道道弧线,潇潇洒洒,英姿飒爽。女孩子穿着一件红衣服,不时飘扬的黑发上束着黄丝带,她像一株燃烧的樱花,又像一棵在料峭寒风中开放的迎春花。难怪这只龙舟能划在前头、小伙子们这么卖力地划桨,他们是要在可人的女孩子面前表现一把,尽显自己的雄姿和力量呀!
心里只要有花儿开,眼前既使还没有开放的花,在心底里也早已开放了;如果心里没有花儿开,眼前既使有了开放的花,在心底里也没有开放。
我有几瓣花儿,已拥有了千朵万朵、万树千树上的花儿,拥有了群芳绚烂的春天。
春天睡着了
正月春节还没到,隆冬的寒风冻得人缩手缩脚。我生怕春天一不小心就从眼前溜过去,每天上午在盐河边上散步,用眼睛细细地一点一点寻找春天的讯息。
春天从哪里来的?从轻灵的雪花飘逸过来,从融化的雪水淌来,从刚刚出土的小草滚来,从膨胀吐青的柳树芽儿溜来,还是从我们身上卸下来的笨重的棉衣里跳出来。想来想去,看来看去,我都苦苦一笑,晃了晃头。
宽广的盐河寂静无声,用水洗过般洁净的天空静寂无痕,柳树冻僵一样哀怨地微微摇晃着枝梢,像无数只细臂不停地招呼着:“春天,您怎么还不来啊!”高高的电杆上的鸟窝,经不起峻峭的寒风扯拽,残残缺缺,眦牙裂嘴,一只大鸟喙里衔着草枝不停地飞来飞去,修缮着爱窝。一笼笼灌木丛下,成了野鸭子遮挡风寒的茅屋,这些成天浪击水上呱呱叫的家伙,此时缩着翅膀挤成一团,也不忘用扁扁的、硬硬的长嘴巴嘁嘁喳喳,埋怨着严寒怎么这样漫长难熬。野鸭子是这样想的,我又何尝不是这样想的,我们毕竟都是生活在一片天空下呀。
静是美,是内心温暖的愉悦,是一种遥远的心境。
心静了,也就在春天了。
盐河清凌凌的静,涟漪一波赶着一波,有的朝前扑去,一路扬起水花,尽显着浪漫;有的涌向岸边,撞上石头,显示着巨大的力量;有的被袅袅婷婷的水草所魅,献出全部热情,抱着、拉着、吻着水草,像只小鱼念念不舍地绕着转圈子。
盐河水面上有几只水鸟在闲闲地游荡,让我的心猛地揪了一下,它们不冷吗?我怕冷,怕寒冷的空气从微松的棉袄领子间钻进去,不由地下意识抬手紧了紧领子。我在心里暗暗数了一下河面上的水鸟,不多不少,六只,大概是雄雌搭配好的。它们几乎是两只一伙,独立游荡着。它们拥有了天空下、沃野和盐河上的所有气息,在寒意闪闪的水面上激情地、自由自在地舞蹈着、演绎着生命。那鹌鹑般大小的弱小身体,展开翅膀后一下变大起来,它们的翅膀比身体大上一半。它们与水贴切在一起、融合在一起,与严冬、寒风、雪花融合在一起,真像是寒冬的魂魄、燃烧的火鸟、水上的精灵。它们一会儿追逐着小鱼般的涟漪;一会儿戏嬉着碎银一样的涟漪;一会儿屁股一撅扎入水下,一口气潜游到三四十米处,冒出水面后,翅膀优雅地一扇,抖落水珠,两只细腿轻轻一跳,站在涟漪上,翅膀连续拍打起如雪的水花,从它头上纷纷扬扬地落下来,沐浴着全身。我在水鸟身上看到一种文化思绪和哲学意蕴——弱小与强悍、细微与广袤、清冷与烫热。我顿觉自己身上热了起来,不再寒冷。站在盐河大桥上,迎着寒风,目送渐渐远去的水鸟。
水鸟是严冬的性格,是冰水、寒风和春风结合的生命。
它叫醒了在寒冬里睡着了的春天。
水鸟消失了。我却满眼涛声,满眼春天。
赞(0)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