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毅散文选
●郑 毅
蜗居冬天
冬日里,大地袒露着自己的真实与简单,呈现在视野的,好似一幅国画的留白,意蕴深长,给人以无限的遐想。田野里,一切都仿佛销声匿迹了,隐藏在沉寂后面的,则是那无限融融的生机。
中原的冬天,干冷干冷的。大多时候,天空都是板着灰灰的脸庞,呼呼的冷风吹刮着干枯的树枝“哗哗”作响。偶尔,传来几声刺耳的“咯吱”的声响,原来是几条枯枝受不了风
的折磨,竟自行折断。即使这样,风依然威力不减,刮在脸上,生疼生疼的。
太阳出来了,白花花的阳光照射着,没有一点温度。一切都还是那样清冷清冷的。尤其在今年格外漫长的冬日里。
在这样的日子里,我除了在外奔波的时间外,所有的空闲都用括号给它全括了起来。算
是给冬天的一个注脚吧。
冬日里适合沉思,或者积蕴,憧憬也好。
要么躲藏在空调制造的温室里,这样的空间易让人倦怠。或者偎拥在火炉旁,这样最好不过。现代的东西往往会冲击一些宁静而温馨的诗意。
无须泡杯龙井或者碧螺春,高雅地品茗。只须一杯温烫的白开水便足矣。随意从书架抽出一本书,捧在手里,最好是散文。随性地走进这些文字,走进这些悠远而馨香的文字,沉静而不聒噪,宁静而不寂寞。或者诗歌也行,最好是古诗,让目光在简约的文字中拉长无穷的韵味……就这样,时间悄悄从身边流过,情绪在文字中慢慢释放。或许,幸运的话可以拾撷一掬淡淡的暖意,拥在心头。只留给自己,与别人无关。
有位哲人曾说过,宁静不过是心灵的井然有序。井然有序的心灵,该是怎样的澄澈与充盈?没有浮躁的喧嚣,没有名利的纷扰。也许,只有足够深静的潭水,才会有如此的从容与闲适。
是的,躲进用文字营造的一隅世界里,我知道,这不是逃避,而是回归。
曾经、现在或许将来,我们都要整天为生计而忙碌奔波。现实的残酷与虚诈,随时都会伸出那善意而恶毒的双手,狠狠掐断心头滋生的对生活的任何一丝诗意的萌芽。人在失落与憧憬的不断交替中,平衡着手中的方向盘依然朝前走着。路,终须是要朝前赶的。福祸相依的哲理早已被古人阐释得明白如话。然而,人们却常在这些明白如话的网织成的怪圈里渐渐迷失。小时候,我们都是在比较直观的世界里渐渐长大。而成人了,却往往在这些可感可触的具体事物中沉溺不醒。
好久没有在文字中徜徉了。想到此,突然有一种内疚的感觉涌上心头。为疏远的文字,还是为冷落的心田,或者为曾经的充实与喜悦?我问自己。一直以来,喜欢用文字来给心情涂上缤纷的色彩。然后,则在一旁悄悄欣赏这一幅幅信笔涂鸦,自我陶醉。生活被文字又一次重新再现。故事里的主角永远是那个真实而隐形的自己。有时,感觉自己仿佛站在生活之外,看惯了世间众人所蜂拥而至地去追求。自己总是远远地看着,仿佛在看一出结局永远是用遗憾来结束的喜剧而已。此时,总会感到莫名地担忧,为自己。该不会什么时候被生活驱逐出局吧。或许,人活着,只为了心灵的充盈与宁静,那么,他就不会为俗世所累,这也许就是人生的至境吧。
推开窗子,冬天雪后的世界一片静谧。
走出门,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心中充满了别样的感动。也许,雪是诗意冬天的精灵。冬日的大地在雪的呵护下,如一个熟睡的孩子,安详,沉静。
抬眼望去,端详着茫茫的田野,倾听着,熟睡的大地此时正在酝酿着一个怎样的梦呢?我问自己。
也许,只有等到明年才能知道了。
蜗居了这么长时间了,是该出去走走了。
我对自己说。
沙漏里的阳光
很多年前,几声婴儿清脆的啼哭穿越晨曦中的第一缕灿烂,浸散在那清新鲜润的空气里,瞬间,喜悦便迅速地向大地弥漫。灵敏的触觉使这个新生儿感知到世界的陌生与温暖,之后,她便欣喜地把右手的大拇指伸进嘴里,“咂巴咂巴”地吮吸起来。虽然此刻,她还不懂得人类所造“惬意”这个词的含义。春日正好,万物萌发,燕忙莺啼,大概是造化的恩赐吧,这样诗意的季节就孕育了这样一个清丽感性的她。
感谢生命,多年以后,这个女孩便成了如今的我。
儿时的记忆总被涂上一层朦胧的灰黄,似梦非梦,在时间的轨道中若隐若现,挥之不去。在我心灵深处,时时都会传来一种呼唤,我知道,那是遥远的儿时在记忆里频频回眸。
小时候没有幼儿园,于是,故乡广阔的田野,黄土高原上纵横的沟壑便成了我的乐园。每当第一朵迎春花绽开笑容时,我和伙伴们便迫不及待地在漫山遍野的每一寸肌肤上印上自己的小脚丫,把灵巧小手编织的缤纷花环戴在头上,仿佛成了童话中的美丽公主一般。无垠的草地隐隐露出似隐似现的绿,这绿儿也调皮,故意和我们捉着迷藏,远望可以清晰地看到,一旦走近,它却像害了羞似的躲了起来。过些时日,我们便会相约去挖野菜,提着篮子,拿着小铲,哼着童谣,田垄边,小溪旁,沟沿边,都留下了我们快乐的足迹。渐渐的,篮子的内容慢慢充实起来,有面条菜,白毫,人汉菜,篸篸荠等等。挖累了,干脆就躺在草地上眼望着晴空上飘逸的云朵,思绪也仿佛插上了翅膀。嘴巴也是闲不住的,嚼着从溪边挖来的甘草根,清甜的汁液渗入舌蕾,流经喉咙漫至心田,酝酿着无边的满足与快乐。此刻,时间的空气里也到处弥漫着一种单纯而幸福的味道。
当第一个知了扯开喉咙开始放歌时,也预示着我们的节目也欲将丰富多彩起来。你看,一个个小伙伴提着篮子,拿个长长的竹竿,竹竿的一段用铁丝弯个圆圈,然后给圆圈上套上一个塑料袋子,这就是我们的捕蝉工具了。大中午的热天,我们跑进林子里,听着蝉儿的鸣叫声,刚开始是独唱,后来渐渐声部就多了。我们侧着耳朵倾听着,辨认着,看哪边的声音响亮,便悄悄走过去,颠着小脑袋寻找那知了的藏匿之处,找准时机下手,一准逮个正着。差不多了,然后就围成一圈开始显摆,看谁逮的知了叫声响亮。几个小嘴巴在一起嚷嚷着,你争我吵,最后的结果也只能是哪个小嘴都说服不了另一个小嘴,没个最终裁判。扫兴之余,不知谁又出主意,说咱们去打酸枣,个大有力的在沟壑上边敲打,个小的在沟下边一个一个的拾捡,边捡边把又红又大的酸枣往嘴里塞,酸溜溜的,很过瘾的。有时,也忍不住地龇牙咧嘴起来,“秘密”在瞬间全露了馅儿,之后,仍然是乐此不疲。有时,偶尔也干些调皮捣蛋的事儿,到东家地里揣个香瓜馋馋,到西家园里摘个苹果尝尝,只管溺坏了嘴巴和肚子。半夜的时候,准提着裤子要去茅厕,待上半天,腿都酸麻,也不放心出来。但这样的教训是从来不上心的,第二天,伙伴一叫,就又出去撒欢去了。
后来,上小学了,性子也收敛了许多,野丫头也渐渐文静起来。学习上的事从来都是捎带着的。让我费尽心思的,除了偶尔去放放性子外,就是如何能借到更多好看的“书”来看看。所谓的“书”,也不过是黑白色彩素描的小人书而已。就是这,那时对我来说却是渴慕已久,什么《铁道游击队》、《地道战》、《王二小》等,还有聊斋的一些故事,都是这个时候,通过这单纯的方式闯进我的心灵,不经意在上面打上深深的烙印。有时,为了得到一本好书,自己就拿好吃的去和别人换,看了之后,把故事讲给别人,有时也能换来本书看,心中的那份得意自不必说。那时,家里没有电视,书也因此成了儿时记忆深处最强烈的渴望!
再后来,上初中,考大学,当老师,有家庭,养孩子,买房子……这一道道坎就如一部长长的电视连续剧,一集轮着一集,上集演完了,就身不由己地被惯性卷入下一集,剧情发展着,心情变幻着,其中欢喜也好,艰辛也罢,再回眸往事,只觉恍然如梦一场。长叹之余,对生命只有无尽的珍惜与感激!
我知道,沙漏依然在不停地朝前走着。我祈愿沙漏在时间的旅程中能留下那么一缕缕阳光的足迹与味道。
就这样,我就如一个对时间无尽痴迷的孩子,在悉心细数着沙漏的每一粒沙,不管是光滑如玉的,还是粗糙如石的;不管是熠熠闪烁的,还是黯然无光的,我都会虔诚地珍藏。唯有我清楚,只有它们才可以充实和滋养我们的记忆。可沙漏依然在从容地催促着时间的步子。
平凡的女子,所做的或许就只能是,在平淡的时光里,用心地把每个日子都熨烫得妥妥帖帖,打扮得清清爽爽,让时光的脚步优雅而从容,最终成就生命中最光彩而耀目的华章,沉浸在流年的骨子里,来滋养着岁月青葱如画!
函谷沧然
苍穹之下,群山沉默。静静的弘农河在阳光下泛着点点碎光。河两岸,杂乱地散落着一些乱石瓦砾,荒草在疯长着。我行走于旁,在这个秋日的清晨。
秋风飒飒,从山坡上呼啸而过。脚下突然被绊了个趔趄,竟是一块残破的瓦片。我弯腰拾起,仔细打量,那斑驳的泥痕依然遮掩不住藏青的本色,隐约中泛着一丝暗红。残缺的边缘上,断断续续的花纹还依稀可辨。我的心不觉顿然一惊。
我默然良久。这该不会是一块秦砖或者汉瓦吧?细听,耳边的风似乎也屏住了气息。抬眼望去,微波粼粼。倏尔,波动的水面斜射出一道犀利的亮光,直刺向天空。瞬间,我打了一个激灵。想起了刀光,想起了剑影,想起了那个遥远的血腥的时代。不觉间,手中的这块瓦砾也似乎沉重了起来。
莫名,我的思绪也仿佛受了某种暗示而滞留不前。我知道,秋日里,正适合到那里看看,去看看函谷关了。
高大的红漆门楼,赫然的太极八卦图案,稀稀疏疏的几个行人。函谷关,就这样地站在了我的面前。这一切,令我始料不及。努力地搜索着十八年前的记忆:黄土高原下的王垛村,随意陈列着在这里。偶尔,传来一两声鸡叫声,或者猛然从小巷中蹿出一只黄狗来,向你狂吠两声,用一种陌生的眼神打量着你。还是这几间普通的小庙,静静地守在村子的角落。如果不去仔细打量它建筑格局的话,还以为它就是寻常人家了。
而如今,新刷的红漆大门,闪耀着鲜艳的光彩。两旁高大的仿古建筑,昭示着一种古老的回归。一股股现代的气息还是这样强烈地迎面扑来。此时的我,只有怯怯远远地绕过函谷关的正大门,顺着那奔流的弘农河的方向,一路向北径直走去。
函谷关楼赫然映入我的眼帘。
远望,高约几十米的城墙横亘在南北陡峭的两峰之间。正中留有两个门洞,洞上石碣上刻着“函谷关”三个大字。门洞上矗立着两座三层高的城楼,其实还算雄伟,但却少了想象中的味道。
十几年前,这里曾是一片荒芜,杂草丛生。那座从春秋战国时期就屹立在此的关楼,不知经过了多少战火的沧桑,几经修葺,最后还是不知在历史的某一个断点,瞬息化为历史的须臾。而今的关楼是政府在1992年重修的仿汉建筑。既然是仿造,给人的感受,也只能仅能停留在“仿”字上。虽然现在关楼的规模比历史遗迹中的照片恢弘气势多了,但我知道,历史中有些东西是永远复制不了的。
走到关楼前,拾级而上,青灰的方砖砌成了宽厚的城墙。仅十几年的风吹日蚀,就使这些藏青的方砖锈满青苔。诚然,对于这积蕴了几千年厚韵的古关重地,那些仿制的方砖毕竟太单薄了,它们怎么能经受得起这漫漫历史厚重气息的浸蚀?
依城墙而立,远眺东方。远山绵延起伏,雾岚迷蒙。山脚下,弘农河似一条白练,静静流入黄河。
突然,耳边传来风吹幡动的猎猎声响。回头细看,只见那些写有简体字的“函谷关”字样的旗幡,竖在关楼上,在风中招摇。心中有种别样的感觉,我知道,此关楼不是彼关楼,函谷关的关楼早已被项羽的手下鲸布烧得干净。当年的项羽,浴血奋战,攻克了这固若金汤的函谷关,可结果,却只能落得个霸王别姬,饮恨乌江的千古遗憾了。项羽的史册上,函谷关给他涂上了重重的一笔浓彩。
想想,几千年前的此时此地,这里正万马齐奔,刀光剑影,血流漂橹。弘农河那一声声无奈,一声声叹息,又怎能抵挡住历史滚滚向前的车轮?轻翻史册,那短短的几行黑字白纸的记载,似乎还在熠熠涌动着一种浓浓的血腥味。
放眼尽望,关楼周围满眼葱郁的树木早已不是当年的桃林了。可以想象,当年从函谷关至西到华阴潼关三百里桃林,每年春里,那景观该是何等的壮观!“高出云表,幽谷密邃,深林茂木,白日成昏”。灵宝隋时称桃林县。因夸父逐日的壮举而涂抹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当年夸父所弃的杖,就是桃林了。而今,只有长叹一声了。
站在新建的关楼上,细数关楼的每一块青砖,我奢望地寻找着。企图能从那小小裂缝的残损中,找寻历史在古老苍穹下一直未曾断唱的隐秘气息,为我的解读寻得那么一两个注脚。
突然,关楼的广场上空忽忽扑扑飞蹿出一群白色的鸽子。诧异之际,只见广场搭建的几个凉棚前,游客在这里正拿着鸽食正抛向远处。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涌上心头。有诗曰“天开函谷壮关中,万谷惊尘向北空”。这里曾是东西交通的咽喉,战马嘶鸣的古战场。而今,眼前的这些鸽子,绝对早已闻不到千百年前那浓烈的血腥气息了。它们仅知道的,就是在远处高处观望着,伺机抢得一口之食,然后欢叫几声,在空中回旋一个漂亮的舞步。
失望之余,转回身,向西眺望。秋日里,那条崤函古道在葱郁的绿树丛中,如细线般钻入山中。太阳渐渐热辣起来,走进古道,顿觉一阵生凉。碎石黄土铺就的小路,如历史一样斑驳曲折。有游客骑着马,嗒嗒地,渐渐就隐入了绿荫,蹄声也就模糊了。
道路蜿蜒曲折,人行其中,如入函中,关道两侧,绝壁陡起。古书上说函谷关道“车不分轨,马不并鞍”,“一泥丸而东封函谷”,今日一见,并非虚言。
默默行走在这千年古道中,掩映的树木筛漏下斑驳的阳光,恍惚间如无数个白天黑夜在眼前交替。脚下“沙沙”的响声,仿佛是历史深处发出来的朦胧声音。
不觉间已经走了二里多路,眼前,是一道木栅大门拦住了去路。木栅门那边,只有一人多高的荒草疯长着。我侧身从木栅门翻越过去,小心地把蒿草拢到一边。忽闻头顶有几声人语,抬头一看,原来是两边陡峭的山崖上新近架起的高速上有几个行人,正在高声说话。看看头顶的高速,它让昔日的天堑变为通途;再看看脚下的古道,它曾是连接着那个时代东西的咽喉。而今,它老了,该歇息了,就在这里静静地,很少有人知道它的沧桑,就如很少有人能预计它的将来。心头的沉重,在这一刻蓄得满满的。
往回走着,脚下的声响渐听渐大,恍惚间,那上面的树木杂丛间,仿佛突然传来一声炮响,顿时,那树丛杂草高处顷刻间便竖起无数战旗,霎时喊声震天,箭如飞蝗……
公元前318年,楚、赵、魏、韩、燕五国联合攻打秦国。一样的阳光照在秦兵寒森森的铁甲上,反射着刺眼的耀光。两阵相对,咄咄杀气,战马齐啸,旌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一声雷鸣般的吼声,顿时杀声震天,顷刻,眼前只剩下一片“伏尸百万,流血漂橹”。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函谷关在战国时代似乎就是天下的象征,七国争雄,六国始终未能攻克此处天险,真是“一将功成万骨枯,始皇霸业仗函谷”。
两千多年来,函谷关历经了七雄争霸、楚汉相争、安史之乱的狼烟弥漫,也承受了李自成起义、辛亥革命、抗日战争的烽火洗礼……
踏在函谷关的每一寸土地上,我似乎能感受到浸渍在黄土里的那一份热血的余温;行走在函谷关的每一棵草树旁,我仿佛能倾听到那一声声烈马的嘶叫,那浑厚而辽远的战鼓声似乎正冲荡着苍凉的空气……
行走着,脚下也愈来愈迟缓,古道更深更远处正散发那遥远时代的神秘。几千年来,在那个交通极不便利的时代,这条沧桑的古道担负着多么重要的作用。多少个白日黑夜,多少匹驿马的铁蹄,肩负着神圣的使命,从这里匆匆慷然而去。它如一条经久不息的动脉,联通着东西军事文化的交流,滋养着历史的勃勃发展。没有了它,充盈的历史不知要萎缩成什么样。而今,刀光剑影早已暗淡,鼓角争鸣已飘然远逝,滚滚硝烟也已消散,我却依然感受到了两千多年前的惊涛骇浪!
沿古道拾级而上,我径直来到了鸡鸣台。高埠上的一处弹丸之地。宽阔的水泥石砌成整整的石阶,琉璃瓦装饰的亭子屹立在高埠上。鸡鸣狗盗的典故便出自于此。
鸡鸣台又叫田文台,传说这里就是当年田文食客学鸡叫的地方。当孟尝君的门客盗得狐裘,送给了秦昭王的妃子后,他立即率领手下人连夜偷偷骑马向东快奔。到了函谷关,正是半夜。按秦国法规,函谷关每天鸡叫才开门,半夜时候,鸡可怎么能叫呢?大家正犯愁时,只听见几声“喔,喔,喔”的雄鸡啼鸣,接着,城关外的雄鸡都打鸣了。原来,孟尝君的另一个门客会学鸡叫,而鸡是只要听到第一声啼叫就立刻会跟着叫起来的。怎么还没睡踏实鸡就叫了呢?守关的士兵虽然觉得奇怪,但也只得起来打开关门,放他们出去。
听着那录制的嘹亮的鸡鸣声时不时传来,我似乎回到了两千多年前一个漆黑的凌晨,月晦星稀,田文的食客拿捏着喉咙与鼻子,突然发出悠长的鸡鸣声。倏尔,引得关城金鸡齐鸣。片刻之后,“吱呀”一声,那沉重的关门缓缓打开。田文才得以脱险出关,等秦王追兵到函谷关时,田文早已杳无踪影了。
昔日的鸡鸣狗盗之举,谁也没想到紧跟着又上演了一场血腥之战。历史的偶然抑或必然?我们暂且不去穷究了。如果孟尝君当初出不了关,那自然免不了杀头之祸。那么齐国的历史恐怕也就要重新撰写了,战国七雄恐怕就变成了六雄了吧。一个历史上的小人物,一次出人意料的偶然,便造就了英雄,也撰写了历史。在岁月的长河中,有多少这样的小人物在历史前进的道路上,起着推波助澜的作用,我们不敢细数,又如何计算地清楚?
而今的鸡鸣台,也成了游客行人娱乐的热点地段。买一沓硬币朝着孟尝君塑像胸前并拢的手心投去,投中即可传来几声雄鸡啼鸣的声音,便会给人带来吉运。如今的关楼早已摆脱了当初传说的影子了,鸡鸣仍然在鸣啼着,关楼也在敞开着,过往的人依然来来往往。
站在穿越了千年时光的鸡鸣台,心中有种说不出的复杂感情,这一方厚重的高埠上埋藏着多少神秘的故事啊!唐朝皮日休在《古函谷关》写道“破落古关城,犹能扼帝京。今朝行客过,不待晓鸡鸣。”昔年曾是江南客,此日初为关外心。独坐在关楼上,仿佛当年的关吏,只不过,再也没人要过关了。
“西望瑶池降王母,东来紫气满函关。”如果说函谷关仅仅是一处军事要地,那么它无法在历史的时空上留下夺目的光彩。作为道教文化的发祥地,我国古代思想家、哲学家老子著述《道德经》的地方,它又蕴含着深厚的文化底蕴,滋养着中华文化的蓬勃发展。
史书记载,当年函谷关关令尹喜精通天象学问,有一日,他望见东方有一团紫气升腾、祥云缭绕。一轮红日喷薄而出,万道霞光辉映山川。他心喜,知道必有圣人经过。于是整日恭候,果然有一位皓首长髯身穿黄袍的老者骑着青牛自东方徐徐而来。尹喜就盛情款待老子,恳请其著书立说。老子欣然应允。
月朗星稀之夜,一盏灯光熠熠闪烁在太初宫的墙壁上。一个皓发白须的睿智老人坐在窗前,轻展竹简,从容沉思。墨笔点点,字字珠玑。洋洋洒洒五千言,千古奇书《道德经》一挥而就。几千年来,其中深邃的思想不知曾沐浴了多少求知的心灵,睿智的话语不知点化过多少愚钝的头脑?连法国哲学家尼采都说:“《道德经》像一口永不枯竭的井泉,满载宝藏,放下汲桶,唾手可得。”美国前总统里根曾引用老子的“治大国若烹小鲜”的名言来阐述他的治国方略。老子作为周王朝的图书馆馆长,博览群书。他用智慧浓缩的短短五千言,博大精深,蕴含丰富,其中真知灼见,在于今天,依然闪耀着智慧的火花与灵气。
太初宫前,香雾缭绕,香客们都在虔诚礼拜。孩子突然问我,中间供奉的那位神像是老子吗?我告诉孩子,中间的那位是老子,他是一位很有智慧的老爷爷。我想,只有我们真正透过那些耀眼的光彩,心里更会产生一种可触可接近的感觉。
眼前香客熙攘的太初宫,是当年老子写作《道德经》的地方,太初宫始建于西周。千百年来,众多海内外道教人士都来这里朝圣祭祖。谁能想到,当年的一团祥瑞的紫气,便带来了这洋洋洒洒的五千言,把函谷关浸渍在道教的圣光之中,永远是这样鲜活光彩。
昭昭烈日之下,总感觉有一个浑厚而洪远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信言不美,美言不信。善者不辩,辩者不善。”隐约而清晰,似智者的娓娓劝诫,又似孩童的朗朗之声。久久,响彻在耳际,沐浴着干涸的心灵,超度着疲惫的灵魂。
我们今天所提倡的“科学发展观”、“和谐社会”、“三讲”等等,仔细思量,其中的理论依据,我们真要向前追溯的话,那么在短短的五千言中所蕴含的朴素观念,不就是最初的源头活水吗?
《道德经》是老子留给我们的一份珍贵无比的文化瑰宝。不管时光如何变迁,不管历史风尘如何蒙盖,它依然都会散发出熠熠夺目的光彩。在太初宫中老子的塑像前虔诚膜拜,想象着老子当年著书立说时的道骨仙风,我仿佛沿着一条明澈的精神隧道,汲取着古老的哲学营养,注解着过去,畅想着未来。
紫气东来,带来了文化的丰蕴与厚重;黄河西去,冲走了历史的浮华与血雨。函谷关,你静静地伫立在古老的弘农河畔,不知倾听了历史多少次悲欢离合的演绎,不知铭记了流年多少轮回的繁华兴衰?可,你沉然不语!如这古道般沉默与沧然!因为你懂得,只有穿越世事的浮华,岁月才会散发出迷人的芳香!
要驱车离开了,回头远望,函谷关楼隐没在一片葱茏之中,我知道,那片葱茏的深处,古道犹如汩汩流动的血脉一样,依然滋养着曾经与现在,辉煌与沧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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