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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泥男人

时间:2023/11/9 作者: 散文百家 热度: 13399
●王新方

  水泥男人

  ●王新方

  半夜了,楼下却突然传来拖拉机“嘣嘣嘣”的大嗓门,让这平静的夜很吃了一惊。

  已经睡下的老公被吵醒,很不满意地嘟囔着:“还让不让人休息了?这谁啊,这么讨厌。”老公刚出差回来,坐了一路的长途车,正需要好好睡一觉。我说:“还能有谁啊,很可能是老路呗,我给你看看去。”轻轻穿过客厅,推开阴面卧室窗户一看,外面是明晃晃的电灯,果然是老路正在灯影里弯腰弓背地装水泥,拖拉机上已经装了半车了。我不忍心去责备老路什么,只是细心的把窗户关严实,把厚厚的窗帘拉严,又轻轻回到卧室。老公没再说什么,他实在是太累了。我经这一闹,怎么也睡不着了。这老路装个水泥,我激动个啥劲呢?还别说,半夜还拉水泥,说明水泥的销路好啊,我暗暗为老路高兴。

  说起这老路啊,小区的人没有不认识的。每天捂个旧的军大衣,戴个棉帽子,开着拖拉机,“嘣嘣嘣”的在小区出来进去,和小城的优雅与文明格格不入。原来吧,是水泥厂某车间的班长,带领手下一帮弟兄们,干活没得说,钱来得也快,攒钱在小区买了套房子。后来厂子改制了,他的班长也下岗了,就干起了拉水泥的活,把水泥运到周边县市,挣个运费。另外重要的是,一打听,老路竟然和我老家是一个乡的,对于我这个有浓重老乡情结的人来说,就倍感亲切。

  年前的一天傍晚,我楼下热闹起来,好几辆拖拉机繁忙地来去,拉来一车车水泥,堆在楼下空地上。此时老路站在水泥垛上,脸上满是希望的愉悦,指挥工人们把水泥摆放好,真像个领导。原来是趁年前水泥滞销,他囤积了二百多吨水泥,就等来年一开春水泥涨价,狠狠地赚一笔。我心里充满了疑惑,还是几年前,有人囤积水泥,这几年没人干了,现在老路又走这招棋,能行吗?

  小区虽建了好几年,可物业一直跟不上,说好是花园式的,可到现在连个花都看不见,草倒是长了不少。楼下一大片的荒地,闲着也是闲着,后来有些勤劳的居民,就自发的开垦出一片片菜园,绿油油的蔬菜夜市难得一景。看来人啊,无论走了多远,始终忘不了的就是土地。现在老路一下子把这大片的地占住了,冬天不长菜还好说,可明年春天呢?凭什么他老路一个人占大家公用地方啊?于是很有一些人在背地里嚼舌头不满意,楼道里的胖婶就是这样一位。

  这天我刚下楼,打算上班去,正巧胖婶倒垃圾回来,穿件黄色羽绒服,趿拉个棉拖鞋,脸上残存着隔夜的油脂,两眼肿着个大眼泡。可一看见我,这脸就突然生动了,眼睛也来了精神,像碰到了知己找到了组织,左右看了看,故作神秘状地要和我说话。这使我多少有点受宠若惊,胖婶平日里头习惯了抬得高高的,见了邻居打个招呼,那话轻得像从鼻子里哼出来的。难怪,谁让人家的丈夫在单位是个中层呢。

  “你说这老路啊,也太不像话了!平日里,也不注意个形象,那穿的,啧啧,简直摆脱不了典型的农民。你不注意个人形象没人管你,可不该在楼道里扔烟头啊,看吧楼道里脏的,扫都扫不过来。家里人那个多,你说儿子上大学走个本三吧,这出嫁的女儿一家子也常住娘家,孩子哭大人吵,谁也不能安生。你说大家住一块了,也该自觉点不是?没见过老路这样的。这不,好好的菜地,让他堆了水泥,这春天还怎么种菜啊?这经过谁同意了啊?”

  胖婶自管自地念叨,越说越有气。我知道她没事,在家是全职太太。可我不行,上班签到的点不等人。我再次掏手机看看时间,抱歉地一笑,同时安慰胖婶说:“胖婶,你看我不能陪你聊了,快迟到了。老路这人吧,也的确有点那个,不过一个人供个大学生,还帮衬着女儿一家子,也不容易,你多担待点?”胖婶看我没怎么迎合她,讪讪地走开了,边走边嘟囔,“他不容易,谁容易?我这人眼里是不揉沙子的,你们都做好人不说,我说!我见了谁给谁说,让大家评评这个理。”

  这事我过去都忘了,每天忙忙碌碌,自己的事料理着都费劲,哪有工夫管别人闲事。可就是有人爱管点闲事,而且还能管出点成绩来。下班后我在楼道里正好碰见老路,手里还拿着个提篮,很谦卑地从胖婶家退出来,胖婶热情的相送,脸上一朵花儿开。嘴里还念叨着,还要你破费,都是邻居,这多不好意思。我马上明白这是干什么了,心里很好笑,这老路,也学会送礼了?

  一大堆水泥成了我们楼道独特的景观,再也没有谁说三道四了,一夜间取得合法身份,堂而皇之地安家落户。可要照顾好这新邻居很费心。扯了一大块塑料布整个包裹住,防备雨雪来袭。垛四周又围上土,防止雨水灌进去。明晃晃的大灯泡一亮一晚上,这是老路的发明创造,说是吓唬小偷,只要有个风吹草动,窗户后老路警惕的眼睛就会在第一时间发现并及时处理。小区的几个小孩爱热闹,放个鞭炮扔上去,塑料布就是个窟窿。说吧,是个不懂事的孩子,不说吧,怪心疼的。自此,又经常见到老路女人拿着个小板凳坐在楼下剥花生,边剥边监视孩子们,时间一长,也成了小区一景。

  过了年,开了春,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东风吹来,雪化冰消,草绿花红。城市里楼房也开工了,农村里的平房子也动手了,可老路家的水泥愣是没动静。难道嫌价格涨得不多,在看行情?这一点胖婶比我了解,她掌握的内部情况很多。她幸灾乐祸地说,老路这一回,算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今年这水泥就是怪,都这时候了,不但不涨,还一劲地降呢,看来老路这水泥啊,要砸手里了。我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

  现在好了,半夜里,老路就开始装水泥,说明水泥的销路打开了,我不禁为他感到高兴。

  第二天,下楼时,又见到老路和他媳妇在装水泥。梧桐树下,落花满地。巨大的水泥垛削去了一角,黑塑料布掀开了,一袋袋水泥整齐地码在那里。拖拉机没熄火,“嘣嘣嘣”地叫。老路站在水泥垛上,弯腰弓背,搬起一袋来装车。衣服灰土土的不辨颜色,脸上灰土土的不辨眉眼,脸上,身上,拖拉机上都是水泥飞尘。我高兴地打招呼,祝贺他们水泥卖得不错。谁知道嫂子一点不高兴,住了手和我说话,正好偷空歇会,一个女人家,干着体力活确实难为她。我说:“这么累,雇几个人装吧。”嫂子苦笑一声,说:“这水泥价格啊,比出厂时还低,再雇几个人,那还不赔死!只好自己装了。”我说:“不行就再等等吧,干嘛着急卖啊?”嫂子说:“你不知道,这几万块钱大半是借人的,都几个月了,人家催呢。再说孩子暑假马上要回来了,这一回来又要拿钱吧,不卖不行。”

  我真的是无言了,生活就是这样:它不管你是多么有挣钱的良好愿望,有花钱的巨大支出,它仍然有它的一套运行规则。老路,这个满面灰尘的男人,全身都被水泥包裹了。也不知道咋了,忽然想起来初中课本上的《卖炭翁》来,“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要怎样才能帮帮他们呢?难道不能想个别的挣钱门路吗?嫂子更是苦笑了,说老路不知道在梦中说了多少遍,再倒腾水泥我是孙子!可是天亮了,还不是照样接着倒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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