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城上的好汉
●衣丽丽
燕山山脉位于北京城的北面,从东向西连绵起伏,山势高耸入云,海拔二千多米,而且一气呵成,平地跃升。山势起伏不定,相邻两山峰高低错落达百米,有如犬牙交错,竖起一道天然屏障。更为壮观的是,在那些人们几乎无法上去的尖牙利齿的尖端上,长城紧贴着山势游走,其城垣连着一个个烽火台,如天筑之物。箭扣长城是其中最为壮观,也是野长城中最险峻的一段。
传说箭扣得名缘于此段长城非常陡峭,守此处长城,凭险可居,就像铁弓张满,一箭紧扣手中,霎时就将射出,来犯者必有去无回。所以,我想箭扣其实可以这样读——扣箭!字字铿锵,似离弦之箭刷地飞奔而去,铮铮作响,很有杀伤力。
北京近处的长城大部分都已修缮,像八达岭一样整齐,蜿蜒,很神气,而箭扣却以素颜、久远的年轮示人,看上去很原始,也很沧桑。至于为什么它邻近的慕田峪都修复了,为什么它还在寂寞的风中?我们听过许多可能性。不过你如果去过那里,上过长城,也会和我们一样得出一个结论——最大的可能性应该是它的险峻!此外山势本来就如刀劈斧削,上下六七十度角,想要修复,在以机械作业为主的现代,那是基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长城在屏幕上见识过,有高峻如山海关,也有矮小如乡野颓垣,甚至更久远的土长城;八达岭长城我们也去过,还以此为背景成为我们悬挂在床头的大照片,从新婚一直挂了几十年。我们认为,那就是长城最为雄奇壮观的面貌,高山仰止,虽有外来猛敌,也不能越过半步。
等见识这段山路时,才知道我们太小儿科了,真是孤陋寡闻,不知天高地厚。原先打心里没当爬长城为难事,不就是一两个小时的山路嘛,我们夫妻虽有些岁数,最多也就多用一倍时间。嘿嘿,说不客气的话,顶多就是两个半小时吧。想我们当年爬泰山,上峨眉,登黄山,都是一路走来,坚持到底了嘛。可是,这次我们走了一个小时,看见头顶上忽然显现的长城就傻眼了,那就像一道屏障直直地顶在你的鼻子前,我心里冰凉。噫吁嚱,上箭扣如同登天,况并无天梯可用!
果然,第一关就在眼前,一堵直立的悬崖峭壁挡在面前,路断了。上有碎石落下,下是怪石铺地,这明明是攀岩高手的练习场嘛。我们两个人从来没有这方面的经验,而且论年龄加起来上百十岁了,更不能和那些年轻人比,这样子无论如何是过不去了。就是……唉,今天就这样打道回去了?
正在思忖着呢,一旁有人噌地上去了,这深山走了一个小时没见个人影,从哪冒出个高手?定了定神,才发现那就是老公。他凭借自己人高臂长的优势,抓着石头缝,踩着石头窝,竟然过去了。我一想,既然他能上,就说明还是不太难的,所以我也试着爬上去,站在悬崖一边,像他一样,手里抓着小树根,脚尖够着小坑,小心翼翼地挪步。等寻找下一个落脚点时,发现我最大的障碍是个子不高,腿不够长,根本够不着下一个落脚坑!我的防线一下子崩溃了,赶紧退回来,连声对老公说,我上不去,我不去了。
这样我们一个在上面,一个在下面,他不想回头,我不敢上去,两人僵持着,都没有办法。想我大半生过去了,什么苦没有吃过,从来没有向困难低过头,这一次就这样投降了?
不可!我把手上的全部东西,水啊,水果啊,火腿肠啊使劲扔给上面的人,咬牙鼓气,徒手再次上去了。好在我在下面仔细观察过了,悬崖不是笔直上下的,大约向里倾斜,呈现80多度。我像一只壁虎紧紧伏在石头上,脚尖一个窝一个窝地摸索,茖实再走,好在这里的石头风化得太巧了,头上这条石缝非常得尖厉,特别适合手抓,绝对不会打滑。我在心里感谢上苍,所谓天无绝人之路,这就是一例!
前面有老公接应,再有一步一个脚印,终于走过这道鬼门关。再往后这类似的第二关,第三关,因为有了第一关的考验,都一一顺利被我们踩在脚下。
这山势果然非常陡,60度的坡,无路可走,只能沿着乱石上。有时要从齐肩的石头堆上过,上面有老公手拉着,下面蹬着树根,连滚带爬地翻过去。更可怕的是在泥沙的陡坡前,只有借助两边的草根、小树,隐隐现出的小石头,四脚着地的爬行。因为前一天刚下过雨,地下有点滑。几次差点失足,幸而在我猛地蹿上去后,那草根才拔出泥土。后来下山就在此处,不过哪路小神嫌我们搅了他的清静,平白无故地狠踹我一脚,我一屁股坐在石头上,疼得我半天站不起来。
好在有户外俱乐部的红飘带做标记,我们基本没走什么冤枉路。用时四个多小时还不到长城,我失去了耐心。就地坐下了,反正我早就是个泥大妈了。我说我不走了,再也走不动了。老公见状也无奈,只得让我休息,他再上前看看,如果二十分钟还不见顶,一定下山,决不恋战。
我把所有的水都喝完了,水果也吃了,还是止不住地淌汗。细算一下,我们带了八瓶水,四个梨子,还有火腿肠,除了还有几根火腿外,无一剩下。这场战役我们打得真艰难,而且还不知胜负。唉……
上面小树哗哗地响,老公出现了,高兴得大喊,“长城就在前面!我走十几钟就看见城砖了。”我来了精神,老天还是不负有心人,没让我白来一场。哈哈。
看见正北楼,我的心情却是沉重的,虽然我们征服了这座山,可我们永远也征服不了这伟大的长城。长城沿着尖锐的山脊,一路向着朦胧的远方退去,带着羞愧或者遗憾,走进了久远的过去。到处颓垣断壁,敌楼没有一处完整的,破城砖上长满了齐人高的乱草,让残阳披上了金色。
宋人石孝祥之句:“衰草低衬斜阳。斜阳外,水冷云黄。纵使有肠也须断……”正合此时此地意境。
曾经傲然挺立的长城,无数百姓血汗筑就的长城,如今此种衰败景象,我们也只能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感觉大地也在轻轻叹息,轰一下,一块巨石无来由地滚落下去,横在我们来的路上。
这种地方修建长城,其工程量巨大,代价之高是无法用今天的价值来衡量的。秦始皇征调几十万民工修长城,几年后孟姜女哭夫哭倒长城。史观用此来谴责秦始皇的暴政。不过,换一个角度讲,难道没有百姓志愿参加?
他们或许是住在汉、胡交界的人们,常常受到铁骑劫掠,生活在恐惧和死亡阴影之中。修建长城,可以挡住北方来犯者的步子,怎能不自告奋勇,不惜身体甚至生命,只为了换来一片和平的日子!也会有深明大义的男丁们,为了国家的安危,听候调遣,出兵出力,或许就在这种朴素的爱国情结中累死在长城之上。
所以,他们上山走的与我们同样的路,同样的险峻,可是他们却是背负着沉重的砖石,可能连抓草根树枝的机会也没有,他们怎么上来的,怎么能长年累月地上下,如果不是信念在支撑,可能谁也帮不了他们。
那些夕阳下的长城草,在风中频频摆动。每一根就像一个千年屹立的灵魂,长年守在山脊上,历久不弃。盼望太阳升起,送别夕阳落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只要这里还有一石一砖,他们就不会离去,就还会在风中吼着激昂的号子。
从内到外,由远及近,寂寥无语。惟有两人默默站立,蓝天下,长城婉若凝固的飞龙,凌空肃立。细细检阅,一砖一石,甚至砖石的粘合剂都是一个个名字——百姓,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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