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的冬天,无雪。往年的这个时候,漫天飞舞的雪花,早已覆盖了华北平原的苍茫大地。而今,雪只无声的落在我的心上,让我感到一阵又一阵刺骨的寒意。因为,我母亲的生命就飘逝在这个无雪的寒冬。农历的腊月初八,家家户户喝腊八粥泡腊八蒜的日子,我母亲,她走了,永远地离开了我,离开了疼她爱她的亲人。
母亲最初住院的时候,我并不以为母亲的病有多么严重,但一系列的检查之后,医生悄悄告知:“你母亲肺部已经出现纤维化,这个病目前没有好的治疗方法,病人平均的存活时间只有两年左右。”医生跟我说完这几句话,她走了。我呆呆地站在走廊上,大滴的眼泪即刻簌簌而下。
痛彻心扉地惋惜中,我感到母亲生命的脚步正在渐渐离去,更加珍惜与母亲相处的每一分钟,无数次坐在母亲的床前,长久地凝视着母亲的脸庞,涌动在心底是女儿多少的不舍和依恋、痛苦和忧伤。母亲看着我的目光依然慈爱,纯真而安详。她并不多问她的病情究竟如何,没有多少焦灼和忧虑。生生死死,这些伤感的话题,母亲也很少谈起。一生特立独行,从容豁达的母亲,犹如一朵即将坠落的梅花,虽然此刻雪压霜枝,却是如此的平和而美丽。
今天又是立春的日子,母亲在我家住的这些年,年年立春的这一天,母亲会早早地准备了红布条,逐一捆在我每个房门的把手上。然后又把这些红布条系在每个家人的衣服上,女儿的、女婿的、外孙女的,哪一个都不能落下。一条红布条就是一个年轮,寄托着母亲一年又一年对儿女的祝福和期望。可是今年,我再也没有了母亲,没有了她亲手系上的红布条。
知道母亲终究有一天会离去,我买了一个DV机录下了母亲的音容笑貌。想着哪一天母亲不在了,找不到母亲了,我拿出来看一看。可是今天,我一次都不敢打开,不看这些我尚且还有擦不干的眼泪。
母亲的病使得她并不能再为我们做什么了,可那颗做母亲牵挂儿女的心却是越来越重。我感冒发烧,医生来家里给输液,那时走起路来已经呼吸困难的母亲必然会一步步挪过来,守在我的床前,看着药液一滴滴的输完。就像小时候我生病,母亲也这样守着我,印象最深的是那次生水痘,只觉得全身又扎又痒,母亲为我支撑着盖在身上的棉被,拿开了怕儿冷,盖上可怕儿扎……来来回回,彻夜未眠。
小的时候啊,母亲就是自己的天,母亲就是自己的地。进了家门,第一句话就是:“俺娘呢?”看不见母亲的身影,那心里啊,就没着没落的难受。独自坐在家门口的石门墩上,等着盼着母亲回家。只要看见母亲的身影在胡同口出现,一溜小跑就奔过去,拉着母亲的衣襟,拽着母亲的手。一次母亲跟单位的同事出差,没有告诉我,当天没能回来,夜里梦中习惯性去摸母亲的乳房,摸到的却是父亲的后背,半梦半醒中,小手竟气恼地拍了父亲一巴掌。
陪母亲在医院度过的时光,虽然紧张、虽然疲惫,但是我还拥有母亲啊。我可以尽一个女儿的孝心,尽一个女儿的孝顺,我可以用心伺候我的母亲,每天把热呼呼的毛巾擦在母亲的脸上,敷在母亲的眼睛上,母亲说:“真好!”用热水洗了母亲的左脚洗右脚,擦了母亲的左边擦右边,我为母亲翻身拍背涂上爽身粉,脸上擦上香香的油脂。我对着母亲笑,我说:“我要把娘伺候的香香嫩嫩白白净净。”母亲也笑着说:“我在享福,在享女儿的福。”
母亲又一次病重,深夜,医院两次下了病危通知书,所有的亲人全部赶到医院,守在母亲的床前。母亲一直昏迷,吸着氧气,输着液,依然呼吸困难。母亲喝不进水吃不进食物。我用医用的棉签沾一点水沾一点奶,一点点地抹在母亲的嘴唇上,一点点的浸一点点的擦。或许,亲人的悲情至爱感动了上苍,两天之后母亲终于清醒,望着身边的亲人,一一拉过来,把手贴在每个儿女的脸上,来来回回深情地抚摸着,脸上依然盛开着的是微笑。
母亲的内心深处是顽强的,即使遭受着这样的病痛,她依然同一生中的任何时候一样,从容面对磨难。与母亲相濡以沫,心情非常沉重的父亲在病房里看着经历了生离死别的老伴,七十多岁的老人不禁泪流满面。还在病床上饱受病痛折磨的母亲,却在宽慰着父亲。那是怎样的一种带着自信、从容、幽默和率真的语气,母亲说:“你做啥呢?现在这个屋子里没有像你这情绪的人,都是一片笑声。”是的,母亲脱离了危险,活了过来,所有的亲人,都宽慰地出了一口长气。母亲那庄重灿烂的笑容,宛如金色的菊花在微风中舒展。
可是这种宽慰何尝不是暂时的,母亲的病,没法治。为了挽留母亲的生命,北京求医海南购药,中医西医专家偏方,哪一样管用?哪一样能留住母亲的生命?
母亲又一次住进了医院,这一次是感冒发烧,可就是这简单的感冒却非同寻常。上次出院时医生曾告诫我们的话,像一把利剑时时悬在心上:“千万不能让你妈感冒,那就要了老太太的命。”在家养病的日子,更是提心吊胆地防着感冒还是不行。真的应验了医生的话,母亲住进医院的第八天,病情突然加重,生命垂危。母亲最后的日子还是来了,这是母亲的弥留之际,寸步不舍母亲的左右。抚着母亲的手,母亲的手依然暖暖的充满慈爱,摸着母亲的脸颊,母亲的脸颊依然柔软而富有弹性。最后一次再为母亲擦擦脸,再为她抹上香香的露柔柔的霜……
晚上九点四十五分,母亲她闭上了眼睛,她走了!任亲人千呼万唤、泣血而栗,母亲没了任何反应。她手上的温度在一点点地消失、渐渐变得冰凉。温度啊温度,多么祈望那可爱难以企及的温度,重新回到母亲的身体。我紧紧握着母亲的那双手,最后不得不撒开,撒开母亲的手,顷刻间就已和母亲生死分离阴阳两隔啊!
世界上最疼你的那个人去了,没有了,像雪一样消融,像水一样蒸发了,永远从你的身边消失、消失了……
母亲走了的日子空旷而寂寞,我感觉我整个人木讷了许多,脑子非常乱,有时一些非常熟悉的人和事却怎么想也想不起来。我说我是不是得了脑萎缩了,爱人说:“人经历一些大的打击,必定会丢失一些东西。”或许我生命中的一部分真的随着母亲的离去飘逝了。
为母亲带孝的日子,很短暂,因为隔着年关。戴上右臂上的那个孝字,我是倍加珍惜,无论是在什么场合,换什么衣服,我都不忘好好地把那孝字徽章戴上。为了寄托我对母亲的追忆和哀思,也为让我的亲朋好友,还有那些走在大街上的陌生人,知道我刚刚失去了母亲,知道我心中深深的委屈和无尽的哀痛。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云腾致雨,露结为霜。生与死,本是人生路上一件正常的事,世间所有的生命,哪一个能逃过时间的追逐而永不凋零呢。可是活着的亲人怎样才能学会面对这种生离死别的苦,学会承受这种刻骨铭心的痛。
这是母亲曾经住过的房间,那红色的剪纸窗花依然新鲜耀眼。这是母亲曾经睡过的床铺,用过的一些衣物依然整齐地放在枕边。这熟悉的场景,亲切的记忆,总是在无意间一次又一次割痛我的神经,让我在一个又一个瞬间泪水涟涟。
时光如烟,那些幸福的岁月,已将在风中羽化成点点碎片,无法重温。而母亲的容颜却在我的泪眼迷离中愈加清晰可见。即使可以把那些流淌的悲伤一饮而尽,也终将成为我心底一生一世永远抹不去的痛。
春天的时候,院子里母亲亲手栽下石榴树,繁花又将次第开放。那一树火红的繁花,可是旧时的模样,可知道我是如此的悲伤。
长空黯淡芳草萋萋,走遍这个世界的角角落落,找遍这个城市的大街小巷,哪里还能看到您,我亲亲的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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