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风流”是中国文化史上很独特的观念词,“不着一字,尽得风流”是褒义,然而“风流”又表示“放浪不贞”,含贬义。 “风流”在《红楼梦》中频繁出现:故事源自“风流公案”;书中颇多女角和“风流观念”相关;“风流公子”参与聚麀之乱。 黛玉是“风流冤家”,晴雯“夭风流”,其实,黛、晴绝不泛爱滥交,在这种情况下,“风流冤家”“前盟”与男女主角的关系有待辨明。 此外,大观园是“文采风流”之地,但是贾府也有“风流场”,其中有些情节可能源自《风月宝鉴》。 “风流”又用作文评术语、道德标签,它的多义性令译者感到为难。
引 言
《红楼梦》中“黛玉秉绝代之姿容,具稀世之俊美”(第二十六回)。 作者很少具体描写她的容貌,就连她的眉目似乎也没有定稿(有九种异文),以致近世学者一再热议。不过,世人忽视了作者用“风流”来形容黛玉。“风流”这个观念词在中国文化史上很常见,它的具体涵义在不同语境中差异甚大。在文艺领域,唐人李善(630-689)上《文选》表说:“煽风流于江左”;《诗品》说“不着一字,尽得风流”;钱谦益(1582-1664)推许“江左风流”而贬斥北学;今人更撰有专书《魏晋风流的艺术精神》。此外,苏东坡词句“千古风流人物”是后世的惯用语,然而“风流人物”有什么特征却未必人人说得清楚:“风流人物”相当于今天的“风云人物”吗?
近世,“风流”常用来形容男人的品行。 明代小说《金瓶梅》第一回就说西门庆是“风流子弟”。 他是色中饿鬼。然而《红楼梦》第三回说黛玉风流:“众人见黛玉年纪虽小,其举止言谈不俗,身体面庞虽怯弱不胜,却有一段自然风流态度,便知他有不足之症。”西门庆的风流和黛玉风流有相同点吗?
“风流”常常用来专指纵情享乐,有贬义,例如“风流快活”、“风流成性”实指纵情于声色,又没有个人操守,例如:《红楼梦》第七十七回描写吴贵之妻有几分姿色,“看着贵儿无能为,便每日家打扮的妖妖调调,两只眼儿水汪汪的,招惹的赖大家人如蝇逐臭,渐渐做出些风流勾当来。”
以上两种“风流”(黛玉、吴贵妻)有重大差别:吴贵妻子的“风流勾当”指婚外情、奸情;林黛玉用情专一,她的“风流”不可能是纵情声色。 那么,第一回说林黛玉是“风流冤家”,是什么意思?
此外,贾府丫鬟晴雯眉眼生得像林黛玉,最终“俏丫鬟抱屈夭风流”。 晴雯怎样“风流”? 是不是像宋淇(1919-1996)所说“晴雯和宝玉之间的风流是夭折的”? 为什么翻译家杨宪益(1915-2009)的英译本没有表述“夭风流”的意思? 黛、晴的风流,与贾琏、贾珍的风流,有没有共通点?
林黛玉写词,词中有“风流”二字,她的《葬花词》写“一抔净土掩风流”。 黛玉咏柳絮:“飘泊亦如人命薄,空缱绻,说风流!”她笔下的“风流”是什么意思? 与东坡词句中的“风流”是否一致?
此外,史湘云的情节涉及“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第四十九回、第六十三回)。 “名士风流”,内涵是什么?
本文主要探讨“风流”有何义素(seme)、如何翻译、清朝文人和官员如何使用这个词。与“风流观”相关的特殊解释将得到厘清,例如,什么是“风流公案”? 风流公案中的“前盟”涉及哪些红楼人物? 红楼戏在什么语境中被断定为“风流戏”?
本文还有一个分题:“风流”与“风月”的关系。 在近代汉语中,“风流”这词常常令人联想起男女交往时放浪不专贞,“风流”语义渐渐趋近“风月”,这种语义演化与“风”的古义是否相关?贾门诸男的风流故事,是不是来自前文本(pre-text)? 现存《红楼梦》借石头之口抨击“风月笔墨”,《红楼梦》第五回却说:“开辟鸿蒙,谁为情种? 都只为风月情浓。”
总之,“风流”的字面义(denotation)和它的引申义(connotations)未必有明显的关联,而且一个能指(signifier)具有多个所指(signified),因此,《红楼梦》作者使用“风流”的情况值得我们特别关注。
一、林黛玉的“风流态度”是怎么样的?
“风流”的字面义是风的流动,原本与人事、人品无关。“风流云散”是自然现象,后来成为熟语,见于《红楼梦》第一百零四回。“风流”现在多用于人文语境,很少用来指称自然界的现象。 “风流”和“风”一样,是无形的。 风流虽“虚”,却可从“实”处(样貌)来。 《红楼梦》第九回描写贾蔷“比贾蓉生得还风流俊俏”。 第六十五回描写尤三姐长得“绰约风流”“风流标致”。 以上语句都是描写长相,“风流”应该是指人物的体貌有不能言诠的韵味、吸引力。 生得风流,可能和“性格风流”有关。
作者也用“风流”来描写薛宝钗。 《红楼梦》第二十八回描写:“看宝钗形容……比黛玉另具一种妩媚风流,不觉就呆了。”这里,“风流”实指宝钗长得丰美有魅力。宝钗没有主动引人注目,她的魅力是自然流露的。
明代小说《金瓶梅词话》已用“风流”来形容女性之美,例如,西门庆道:“便是先妻也没武大娘子这一般儿风流!”武大娘子,就是潘金莲。
笔者相信以上宝钗、金莲二例提到的“风流”是指外貌秀美, 对异性有吸引力。 也许有人会联想起现代词语“性感”。 以宝钗为例:书中说她肌肤丰泽、酥臂雪白,令贾宝玉生出亲近的念头。
回头再看黛玉的“风流态度”是怎样的。为什么众人看到她的“风流态度”就知道她有不足之症?
笔者认为林黛玉的“态度”是指“体态”和“气度”。 明代小说《金瓶梅词话》第九回已经用过“态度”二字来描写美人的外貌。 吴月娘看潘金莲:“从头看到脚,风流往下跑;从脚看到头,风流往上流。 论风流,如水晶盘内走明珠;语态度,似红杏枝头笼晓日。”
黛玉的“不足之症”是什么? 是“身体虚弱”。 “虚弱”分为两种:气血虚弱,叫正气不足;脾胃虚弱,叫中气不足。下面笔者举出证据说明黛玉的“风流态度”实指她体态柔弱袅娜。
第五回,警幻仙姑送宝玉至一香闺绣阁之中。 其间早有一位女子在内,其鲜艳妩媚,有似宝钗,风流袅娜,则又如黛玉。笔者注意到“袅娜”和“风流”连用。
袅娜,常用来形容草或枝条细长柔软,又可以形容女子体态轻盈柔美。 元代王实甫《西厢记》第一本第一折:“解舞腰肢娇又软,千般袅娜,万般旖旎,似垂柳晚风前。”
在形容黛玉风姿方面,“袅娜”和“婉转”是同义词。《红楼梦》第二十五回,贾宝玉和王熙凤二人同时中邪,众人都慌了手脚,薛蟠忽一眼瞥见了林黛玉风流婉转,已酥倒在那里。“风流婉转”是指黛玉体态修长柔婉,和“风流袅娜”意思相近。
以上两例,“袅娜”和“婉转”分别与“风流”连用,说明黛玉“风流态度”是柔弱的,举动有如弱柳扶风。黛玉前身,是“娇娜可爱”的绛珠仙草(第一回)。 她的外形有柔弱美。
《红楼梦》一些联句比喻也支持笔者的判断(柔弱美)。书中多次将黛玉比成古代美人(西子、飞燕)。黛玉初进贾府,宝玉看她“病如西子胜三分”(庚辰本第68 页。)“西子”指西施。 相传西施有心痛之病,《红楼梦》借西施喻指黛玉病弱。
第二十七回回目是“滴翠亭杨妃戏彩蝶埋香冢飞燕泣残红”。 据说赵飞燕体态轻盈,能作掌上舞。 “飞燕”隐指黛玉身体纤细。
总之,黛玉的“风流态度”是指“纤弱袅娜之风姿”,她整个人的体态和气度看起来显得柔弱。 只有这样,众人才一见她就断定她有“不足之症”。
综上所述,“风流”是指柔美魅力。
二、林黛玉笔下的“风流”是什么意思?
黛玉的柳絮词、葬花词都用“风流”这个词。 第七十回,黛玉《唐多令·柳絮》词:飘泊亦如人命薄,空缱绻,说风流!第二十七回,林黛玉《葬花词》的后半阙:天尽头,何处有香丘? 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抔净土掩风流。前贤没有解释“掩风流”是什么意思。从对偶句的特点来看,“艳骨”和“风流”互文见义,据此我们可以断定:这里“风流”有“艳”意。 “风流”放在咏花语境中,实指落英或者落英之美。
黛玉本人有“风流态度”,因此,柳絮词中说“空缱绻,说风流”,可能是一语双关:怜花,也自怜。 黛玉为何自怜?原来,黛玉是孤儿。 第四十五回她对宝钗说:“我又不是他们这里正经主子,原是无依无靠投奔了来的,他们已经多嫌着我了……”她母亲早死,大观园建成之前,黛玉连父亲也失去了。
李纨曾以“风流”论黛玉的诗。 第三十七回,四人同作白海棠诗,最后李纨评论:“若论风流别致,自是这首;若论含蓄浑厚,终让蘅稿。”所谓“这首”指黛玉的海棠诗(半卷湘帘半掩门,碾冰为土玉为盆……)。
以“风流”论诗文,早见于《诗品》:“不着一字,尽得风流”。 赵执信(1662-1744)《谈龙录》说:“诗之为道也,非徒以风流相尚而已……”可惜,李纨没有详细解说黛玉诗的“风流”有何特质。
三、谁是“风流冤家”? 谁的“风流公案”?
林黛玉是《红楼梦》中的“风流冤家”之一。她的“风流公案”是红楼故事的缘起。 “风流”指绛珠仙草(黛玉)和神瑛侍者之间的情谊。“风流公案”见于《红楼梦》第一回。 该回描写甄士隐梦见僧人对道人说:“如今现有一段风流公案正该了结,这一干风流冤家,尚未投胎入世……”那道人道:“原来近日风流冤孽又将造劫历世去不成?”
“风流冤孽”,警幻仙姑也谈论过。 《红楼梦》第五回,警幻仙姑对宝玉说:“因近来风流冤孽,缠绵于此处。”
因情爱而产生的纠缠郁结可以称为“冤”。 宝玉和黛玉是一对“冤家”,《红楼梦》第廿九回有明文交待。 贾母抱怨说:“我这老冤家是那世里的孽障,偏生遇见了这么两个不省事的小冤家,没有一天不叫我操心。 真是俗语说的,‘不是冤家不聚头’。”冤家,也是对情人的昵称。
冤孽,指男女情事而造成的感情纠缠,“孽”字可能有“宿业”之意。黛玉常为宝玉哭泣流泪,而宝玉也放不下她,无法得到心灵上的解脱。
宝玉黛玉之间的风流冤孽,在故事中有一个专名“木石前盟”。 “前”是前世,“盟”是指信约。 神瑛侍者转世成宝玉,绛珠仙草转世成为黛玉。
然而,近人周汝昌(1918-2012)认为绛珠草本指湘云,与黛玉无关。 周汝昌说:“湘云姓‘史’,原型姓李。 ……‘李’是木,不是‘草’。 ……总之,‘石头’没有过第二个‘前盟’,这是‘铁字眼’,动是动不成的。”
“李”字被周汝昌分拆成“木”“子”。 拆字,是旧索隐家的惯技。 周汝昌为了推衍他的宝、湘成婚之说,也运用了拆字法。
周汝昌还要运用“原型论”才能成说。 他的“史=李”之论,源于“原型论”:李煦家被他当成故事原型。他将文学作品中的“史侯家”和历史上的苏州李煦家关合、对应。
周汝昌这样辗转训诂,费力周折,目的是让史湘云占据“木”的位置。 可惜,他的说法很难成立,因为“木石前盟”的原有语境已经明确点出林黛玉的“林”字:《红楼梦》第五回《终身误》曲词“都道是金玉良姻,俺只念木石前盟。 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 我们知道“林”可以分拆为两个“木”字(木石前盟的木)。 “李”,岂能取代“寂寞林”的“林”字?
绛珠草似与“木”无关。 其实《红楼梦》第一回已写明:“(绛珠草)既受天地精华,复得甘露滋养,遂脱却草胎木质,得换人形。”作者说得很清楚:绛珠草有“木质”。 《红楼梦》第二十八回,黛玉说:“……我没这么大福禁受。 比不得宝姑娘,什么金什么玉的,我们不过是个草木之人。”“草木之人”紧扣“木”“草”。
警幻判辞《终身误》点明“寂寞林”。 “寂寞林”与史湘云没有关连。周汝昌只好以批语中的“合欢花酿酒”来充当“前盟”。
其实,合欢花酿酒之事完全不见于《红楼梦》本身。 只有批语提到酿酒,而酿酒人不知是谁,酿酒也无“盟”。 此外,小说中写黛玉喝酒,不是湘云喝。 另外,书中写史湘云“从未将儿女私情略萦心上”(第五回判词)。
林黛玉曾经担心宝玉“同史湘云也做出那些风流佳事来”(见第三十二回)。 然而,史湘云的判词上说“终久是云散高唐,水涸湘江”。 散、涸都不是和合之象。 另外,“金玉良姻”的主角应该是薛宝钗和贾宝玉。 史湘云有金麒麟,可能涉及另一个金玉故事,不过,金麒麟的后文已失落无考。
《红楼梦》第三十六回描写宝玉在梦中喊骂,说:“和尚道士的话如何信得? 什么金玉姻缘,我偏说木石姻缘!”宝玉这句话明确反映了他的选择,与第五回判词“不忘寂寞林”吻合。我们推测,宝玉终不负黛玉。
总之,林黛玉的“风流公案”“风流冤孽”使她此生只专注于宝玉一人。 黛玉用情专一,她的“风流态度”与“不贞”毫不相干。
四、晴雯的“夭风流”、司棋的“风流故事”
旧有“晴为黛影,袭为钗副”之说。“晴”是晴雯,“黛”是黛玉。 晴雯也有“风流”的一面。以下,我们讨论晴雯怎样风流。第五回,金陵十二钗又副册判词:“霁月难逢,彩云易散。 心比天高,身为下贱。 风流灵巧招人怨……”此外,第七十七回写“俏丫鬟抱屈夭风流”。 这个“俏丫鬟”就是晴雯。
第七十七回,贾宝玉私自探望晴雯,当晚晴雯抱屈“夭风流”。 “夭风流”是指男女情爱方面的“风流”吗?
晴雯和主子没有苟且之事,她也没和别的男子相好。大观园中,与贾宝玉发生性关系的女子只有袭人一人。 那么,晴雯怎能“风流”?
晴雯“风流”,不是指她和男人有私情,她的“风流”体现在“越性”上。 她病重时,把自己的指甲和衣服送给宝玉,对宝玉说:“回去他们看见了要问,不必撒谎,就说是我的,既担了虚名,越性如此,也不过这样了。”
越性、自行其是,这就是她的“风流”。 《红楼梦》那个社会,许多女人把名节看得比性命更重要,晴雯却轻视名节。 何以见得? 我们可以参考另一个被撵出园的个案:白金钏。 金钏被逐出贾府,不再当奴才,而她被逐后选择跳井自杀。 为什么? 大概就是因为金钏重名节,受不了“勾引主子”的罪名。
我们还可以比较司棋和晴雯的“风流”。 第七十四回写“王善保家的素日并不知道他姑表兄妹有这一节风流故事”。 所谓“风流故事”指的是司棋和男人在大观园内树丛中私会欢好。 事发后,鸳鸯答应替司棋保守秘密,对司棋说:“我做什么管你这些事,坏你的名儿,我白去献勤儿?”司棋的反应是:“你若果然不告诉一个人,你就是我的亲娘一样。 从此后我活一日是你给我一日,我的病好之后,把你立个长生牌位,我天天烧香礼拜,保佑你一辈子福寿双全的。 我若死了时,变驴变狗报答你。”可见,司棋非常重视“名儿”。
综上所论,司棋的风流和晴雯的风流截然不同:晴雯的“风流”包含“不羁”“率性”等语义元素。这种性格,又见于第三十一回“撕扇”情节。
在率性这方面,晴雯和黛玉有几分相似(例如,她们有话直说,真诚待人,不虚伪)。 晴雯疾恶如仇,做事决断,她的“风流”是一种人格美造成的感染人心的效果。我们联想到金圣叹(1608-1661)欣赏李逵“朴诚”,鄙视宋江“奸诈”。率性之人心直口快,不像奸诈之人那般虚伪阴险。
宝玉吊祭晴雯之前说:“如今若学那世俗之奠礼,断然不可;竟也还别开生面,另立排场,风流奇异,于世无涉,方不负我二人之为人。”可见,宝玉希望二人都“风流奇异”,和俗人不同。
作者有明文写贾宝玉的“风流”。 第七十八回,“信着伶口俐舌,长篇大论,胡扳乱扯,敷演出一篇话来。 虽无稽考,却都说得四座春风。 虽有正言厉语之人,亦不得压倒这一种风流去。”这是指宝玉下笔行文潇洒自如不受拘束。此外,第十四回形容王熙凤的办事“洒爽风流”,也是指她行事不拘束。
五、姑苏阊门、大观园怎样“风流”?
《红楼梦》用“风流”形容地方景象。 第一回描写:“东南有个姑苏城,城中阊门,最是红尘中一二等富贵风流之地。”阊门的“风流”是什么意思? 已故红学家吴恩裕(1909-1979)认为这是指“画舫相逐,笙歌不歇”。 笔者认为,我们可以结合大观园的景象来解释“阊门风流”。《红楼梦》第十八回描写:元春入园,只见园中香烟缭绕,花彩缤纷,处处灯光相映,时时细乐声喧,说不尽这太平景象,富贵风流! 元春所见的大观园点缀着灯光、花朵、音乐。 综合来看,以上两例(阊门、大观园)中的“风流”是指:美仑美奂、有吸引力。
此外,第十八回写大观园有“文采风流”匾额,又有诗句:“秀水明山抱复回,风流文采胜蓬莱。”这是指大观园风光秀美,贾府姐妹在园内作诗题咏,文采斐然。 事后,元妃命将省亲所有的题咏,钞录妥协,自己编次优劣,又令大观园勒石,为千古风流雅事。大观园的“风流”是指:美好繁华的流风余韵。
以“风流”论文学,由来已久。 日本学者铃木修次(Shūji SUZUKI, 1923- )指出公元六世纪产生了用“风流”来称道文学风气的习惯。小川环树(Tamaki OGAWA,1910-1993)也注意到“风流”是文学用语。
虽说大观园“富贵风流”“文采风流”,但是,大观园的仆人一旦涉及“风流故事”,他们就大祸临头了。 贾迎春的丫鬟司棋在大观园树丛中和男人偷欢,她这件事如果被公开,恐怕难逃“有伤风化”之罪。 “风化”和“风流”有关,周策纵(1916-2007)指出:
“风化”一词,原来似指性与生殖,后世所谓“有伤风化”,也许还于无意中保留着“风化”的初义,他如“风月”、“风流”、“风情”等后起的词汇和含义,恐怕也不仅是无原无故的妄增。
风化案后果很严重。 第三十回,金钏儿只是和宝玉调笑几句,已被王夫人断定为“行此无耻之事”。 结果金钏儿被王夫人打骂后逐出贾府。 司棋事发后同样被逐出大观园。
贾府主子辈的处境,大不相同。 以下,我们讨论贾府四男如何“风流”。
六、贾家的另一种风流:“风流公子”的所作所为
“风流”可指人物有才学而不拘礼法,例如,《晋书》卷八十《王羲之传》:“少有盛名,而高迈不羁,虽闲居终日,容止不怠,风流为一时之冠。”“风流”源自风。 风的特点是不停流动,这点正好呼应人物的“不羁”(不受束缚)。《红楼梦》第十四回写北静王“生得才貌双全,风流潇洒,每不为官俗国体所缚”。 可见,脱俗、不受束缚之高士可称为风流人物。
《红楼梦》第四十九回,林黛玉嘲笑史湘云生吃鹿肉,湘云冷笑道:“你知道什么? ‘是真名士自风流’,你们都是假清高,最可厌的! 我们这会子腥膻大吃大嚼,回来却是锦心绣口。”名士风流,指不拘礼法的名士风度和习气。 史湘云醉眠芍药裀、爱穿男服、心直口快……种种行为旷放不羁,俨然六朝名士。
在两性感情生活方面,不拘礼法的风流如果表现太过分,可能会变成放纵、放荡。“风”的古义原本就与“放”相关。 曹魏年间,贾逵(174-228)注《尚书》说:“风,放也。牝牡相诱谓之风。”
其后,“风情”可指男欢女爱,例如,《金瓶梅词话》开篇就声称要“引出一个风情故事来”,第二回是“西门庆帘下遇金莲王婆贪贿说风情”。
明清时期,“风流”可以指放浪不贞。 明代小说《水浒传》第二十一回描写张文远“生得眉清目秀,齿白唇红。 平昔只爱去三瓦两舍,飘蓬浮荡,学得一身风流俊俏”。 后来,张文远和阎婆惜勾搭成奸。 再如,《西游记》第七十回,孙行者对金圣娘娘说:“你把那忧愁权解,须使出个风流喜悦之容,与他叙个夫妻之情……”所谓“风流喜悦”是指女人放浪卖俏来迎合男人。
《金瓶梅》第八十五回,庞春梅见潘金莲闷闷不乐,劝说道:“人生在世,且风流了一日是一日。”庞春梅说的“风流”实指纵欲寻欢。
“风流”可以充当委婉语,但是,它的讳饰作用只限于特定的语境。 《红楼梦》第六十三回,尤氏姐妹来到贾家,贾蓉借机调戏她们。 丫头们出言相责,贾蓉反驳:“从古至今,连汉朝和唐朝,人还说脏唐臭汉,何况咱们这宗人家。谁家没风流事,别讨我说出来。 连那边大老爷这么利害,琏叔还和那小姨娘不干净呢。 凤姑娘那样刚强,瑞叔还想他的账。”贾珍、贾琏、贾瑞的乱伦丑事被贾蓉说成是“风流事”。 这是美称,是一种文饰、雅化。 我们相信,“风流事”包含说话人贾蓉的“情感意义”(affective meaning)。
尤三姐对贾琏和贾珍做过的下流事,绝不讳饰。 我们看看尤三姐怎样直斥贾琏:“你别油蒙了心,打量我们不知道你府上的事呢! 这会子花了几个臭钱,你们哥儿俩拿着我们姐儿两个权当粉头来取乐儿,你们就打错了算盘了!……”这里“你们哥儿俩”是指贾琏、贾珍。 贾珍是宁国府的人。 贾琏是尤三姐的姐夫。 “粉头”就是娼妓。 总之,为了“美女供我片时之趣兴”,贾府几个男人不惜乱伦、聚麀。尤三姐直斥其丑。
柳湘莲也直斥其丑。 第六十六回,柳湘莲对贾宝玉说,东府里只有两个石狮子干净。 “东府”就是宁国府。 第七回,焦大痛骂府内之人每日偷鸡戏狗,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
《红楼梦》说贾琏、贾珍是“风流公子”。 不过,风流公子也有无奈的时候,第六十五回描写:尤三姐拿起壶来斟了一杯,自己先喝了半盏,揪过贾琏来就灌,要亲近亲近。 吓的贾琏酒都醒了。 兄弟两个本是风流场中耍惯的,不想今日反被这个闺女一席话说住。
“风流场中”和“风月场中”意思相近。 贾宝玉“不喜读书,最喜在内帏厮混”,所以有人认为他是酒色之徒,第七十七回灯姑娘就当面对宝玉说:“成日家听见你风月场中惯作工夫的。”宝玉的行为有“浊”的一面。
综上所述,可知:在特定语境中,“风流”和“风月”语义相近。 “风流”可以用作委婉语,但是,它自身沾上贬义(pejorative meaning)。
七、“风流”与“风月笔墨”、《风月宝鉴》
贾蓉、贾琏、贾珍三人在他们的“风流场”中丑态毕露。贾瑞也一样,他对嫂子王熙凤起了淫心,结果他惨遭王熙凤玩弄折磨,出了丑丢了性命,详情见于《红楼梦》第十二回。“风月”二字指男女情欲、欢好之事。 《红楼梦》第五回写秦可卿“擅风情,秉月貌,便是败家的根本……宿孽总因情。”这种词语分拆法早见于《金瓶梅》,该书第一回就说西门庆“嫖风戏月”;第九回写“脸如三月桃花,暗带着风情月意”。
“风月”同样用作委婉语。 《红楼梦》第十五回说智能“如今长大了,渐知风月”。 这是婉指智能知道男女性事。后来,智能和秦钟竟然在尼姑庵交欢。 作者又借石头之口提及“风月笔墨”,贬斥为“淫秽污臭”。
然而,《红楼梦》中,“风月”和“风流”有时候界限不分明,请看:警幻仙子“司人间之风情月债,掌尘世之女怨男痴。 因近来风流冤孽,缠绵于此处,是以前来访察机会,布散相思”。 风月和风流,都指情欲之事。 又如,警幻仙子的风月宝鉴,医治的是风流冤孽(见第十二回)。 太虚幻境僧道对话之中也将“风流人物”“风月故事”“风流孽鬼”相提并论。
《红楼梦》可能脱胎自《风月宝鉴》。甲戌本第一回说“〔石头记录的故事〕……东鲁孔梅溪题曰《风月宝鉴》。 后因曹雪芹于悼红轩中披阅十载,增删五次,纂成目录,分出章回,又题曰《金陵十二钗》。”这段话似乎暗示:经过曹雪芹改写,故事的重心已经由风月故事转移至十二钗故事。如果真是这样,《红楼梦》中的金陵十二钗与“风月笔墨”还有关系吗?
《红楼梦》的十二钗名单可能有变动。现存《红楼梦》十二钗都不涉淫行。 值得特别一谈的是秦可卿,她位居金陵十二钗之末。 据说,旧稿中有“秦可卿淫丧天香楼”的情节。今存故事中秦可卿是病死,没有淫行。 旧稿中的淫行细节今日已经不存在。
十二钗中的王熙凤,与“风月故事”有关吗? 凤姐的形象似乎不大好。 第七十四回,王夫人追查“绣春囊”的来历,她率先审问王熙凤。 另外,程刻本暗示王熙凤和贾蓉有私情。 不过,香港红学家宋淇(1919-1996)撰有专文替王熙凤洗冤。
《风月宝鉴》似乎可以独立成书。 何以见得? 甲戌本的眉批说“《风月宝鉴》之书”有棠村序文。 通常作者在书稿完成后才请人为书稿写序文。
关于《风月宝鉴》,裕瑞(1771-1838)《枣窗闲笔》记载:“闻旧有《风月宝鉴》一书,又名《石头记》,不知为何人之笔。 曹雪芹得之……”他只说《风月宝鉴》不是曹雪芹所撰,没有提到“孔梅溪”和“棠村”。
《枣窗闲笔》本身就被卷入讼案之中。 讼案未了,此书所言不可轻信。按甲戌本卷首“凡例”所言,《风月宝鉴》只是《红楼梦》前身,不是另一本书。总之,《枣窗闲笔》所说和《红楼梦》卷首所说,不能协调。
《风月宝鉴》书稿写成在先,这点应该是不成问题的。《红楼梦》中的二尤故事(涉及风流公子和风流的尤三姐)是源自《风月宝鉴》吗?
由于《风月宝鉴》稿本没有流传于世,当代学者(俞平伯、蔡义江、沈治钧等等)着落在“风月”二字推测其情节,例如,他们推测二尤故事原本是《风月宝鉴》的内容。此外,宁国府中人较多涉及风月故事。
删改前的秦可卿故事可能与《风月宝鉴》有关。 庚辰本第十一回之前空页有诗:“一步行来错,回头已百年。 古今风月鉴,多少泣黄泉。”此诗又见于靖藏本第十三回回前。
《红楼梦》的作者可能沿用了《风月宝鉴》中的元素,然而,今存《红楼梦》显示作者重视刻画“风流”人物如黛玉、晴雯、史湘云等要角。 贾蓉、贾琏、贾珍为作者所不齿,他们被写得狼狈不堪,丑态毕露。
这样一来,“风流(女主角)”和“风月(男配角)”形成强烈的对比。
八、褒贬两极:“风流人物”“风流戏”
《红楼梦》有“风流人物”这个词,但是,“风流人物”不是指贾蓉、贾珍、贾琏这类猎艳男人,而是抗击流贼的青州恒王。 恒王的事迹,获众人评为“风流隽逸,忠义慷慨”。另一方面,清代同治年间,卫道之士认为红楼戏是“风流淫戏”。地方官认定这些戏“有系地方风化”,下令禁演。
我们知道“风流人物”表褒义(approbative meaning),而“风流戏”是贬义词。也就是说,“风流”有褒、贬两面。
“风流戏”实际内容是“才子佳人风流韵事”。但是,卫道之士就连“调情博趣”都容不得。
中国功利的文学观孕育出“风教”传统。经学之中,宋朝朱熹将《诗经》中一些情诗断定为“淫诗”。 朱熹提出淫诗说,目的是以淫诗为戒,教化读者。 在戏曲领域,乾隆十八年(1753)朝廷以“淫书”为由,下令查禁《西厢记》。
由于“风流”的义项甚多,它的“语义弹性”给卫道之士很大的方便。 在这种情况下,“风流”一词负载着特定的人文意蕴,脱离了它的字面义(风的流动)。
《红楼梦》第七十七回,赵姨娘骂伶人是娼妇之流。 两个尼姑说大观园十二伶人“入了风流行次”。 “风流行次”这个标签反映了那些人贱视戏子的心态。 旧时,优伶常常成为有钱人的玩物。
“风流行次”中的“风流”和苏轼笔下的“风流”正好相反。 我们知道苏轼《念奴娇》写:“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苏轼咏的是杰出的人物,不是下等人。
红楼戏被扣上“风流戏”之名而被禁演。 《红楼梦》小说也被地方官丁日昌(1823-1882)列入禁书名单之中。他的理由是这些戏曲小说都诲淫。他认为:淫词小说,向干禁例。 乃近来书贾射利,往往镂板流传,扬波扇焰……原其着造之始,大率少年浮薄,以绮腻为风流。“绮腻”怎会产生坏影响? 关键在丁日昌把“绮腻”和“风流”视为一体,而“风流”会败坏风俗。 他这样贴道德标签,实际上是借论述对个体(小说戏曲)实施支配。丁日昌自己在江苏禁《红楼梦》,同治七年(1868)四月,他向朝廷请求各直省督抚一体严加禁毁。受书禁影响,光绪年间(1875-1908),书商将《红楼梦》改名《金玉缘》《大观琐录》刊行。
总之,在禁毁小说戏曲的语境中,“风流”是个负面标签。
九、小说内外:语义幽微的“风流”
由于“风流”的语义涵盖面很大,有时候“风流”的语境含义不容易掌握,例如:庚辰本第七回有回末诗联“不因俊俏难为友,正为风流始读书”。 第七回写的是:向来不喜欢读书的贾宝玉,现在肯和秦钟一起去上学。 诗联中的“风流”是什么意思? 似乎是指秦钟俊俏。 但是,上联已经有“因俊俏”,那就不需要在下联再说一次,因此,笔者认为“正为风流”可能指贾、秦二人的感情关系,正如绛珠仙子和神瑛侍者之间的“风流公案”也是指感情方面的关系。第九回回目“恋风流情友入家塾起嫌疑顽童闹学堂”。 “恋风流”代表贾、秦二人怎么样的关系? 他们是“情友”,那么,宝玉和秦钟是不是有同性爱关系呢? 这是“恋风流”的微妙之处。
咏《红》诗中的“风流”也不易索解。 富察明义的咏《红》诗第七首写道:“红楼春梦好模糊,不记金钗正幅图。往事风流真一瞬,题诗赢得静工夫。”这首诗中的“风流”可能是动词,意思是“(如风一般)流逝”。
富察明义咏《红》诗第十五首:“威仪棣棣若山河,还把风流夺绮罗。 不似小家拘束态,笑时偏少默时多。”这首诗可能是咏王熙凤。 次句中“风流夺绮罗”,语义不大明朗。“绮罗”应该是指“女子特征”。 句义是:身为女子,但行动不拘谨。 如上文所论,不拘束正是“风流”的一个义项。
张宜泉《题芹溪居士》写道:“爱将笔墨逞风流,庐结西郊别样幽。 门外山川供绘画,堂前花鸟入吟讴。 羹调未羡青莲宠,苑招难忘立本羞。 借问古来谁得似? 野心应被白云留。”此诗中“笔墨”当指吟诗绘画,“逞风流”可能是指芹溪居士的不羁襟怀。 笔者相信,“逞风流”与末句的“野心”(山野人之心、自由不羁之心)相呼应。
“逞风流”的芹溪居士,可能就是《红楼梦》的作者。 甲戌本第十三回脂批中有“芹溪”(脂批提及“因命芹溪删去”)。
十、翻译难题:著名译家也避译“风流”?
“风流”抽象又无实体,义项却不少,在这种情况下,中外翻译家怎样理解和重新呈现(用外语呈现)这个词代表的意蕴?苏东坡《念奴娇》词句“千古风流人物”曾被翻译all truly great men in days of yore。然而,“风流”不宜一概翻译成great。 笔者已经在前文的注释中谈过“风流”的各种义项和译法,这里,笔者再分析几个特例。
第一例,“俏丫鬟抱屈夭风流”,杨宪益夫妇的译文是:A Pretty Maid Wrongly Accused Dies an Untimely Death。 这译文的后段表达“早逝”的意思(an Untimely Death), 相当于“夭”,没有顾及原文“风流”二字。
第二例,“恋风流情友入家塾”,杨宪益夫妇的翻译是:Devoted Friends Join the Clan School。我们知道,Devoted Friends 是“情友”,而join the Clan School 指“入家塾”。 也就是说,“风流”被杨宪益夫妇略去,它的语义没有在译本中得到呈现。
第三例,第六十五回写贾珍、贾琏是“风流场中耍惯的”, David Hawkes ( 霍克思) 译作: their boasted experience。译文只表示“耍惯”意,说珍、琏二人很有经验。 这样做,也是略去“风流”,不用文字表述。 读者只能自行靠语境来领略贾珍、贾琏是在哪方面有经验。
综上所述,杨宪益夫妇略过“夭风流”“恋风流”;霍克思略去“风流场”。 两个英译全译本在呈现细节方面有时候顾不上“全”字。
笔者推断,省略的主要原因是:“风流”的衍生语义甚多,“风流”又和其它词语形成新异的语义搭配(例如:“夭风流”“风流场”“恋风流”),用英语难以复制相同的搭配关系,于是,译者选择省略。真正的翻译难点是搭配组合(collocation)。
以上翻译现象(避而不译)反映了“风流”的特殊性:义项多、弹性大。 所谓“弹性大”,是指它的“可搭配限度”很大。
有时候,翻译家回避直译,只好改用其它办法来解决翻译难题,例如《葬花词》中的“风流”被杨宪益夫妇转化为实体:fair petals。 我们知道,petals 的意思是花瓣。 花瓣有实体,不像“风流”那般抽象无实体。这是一种“具体化翻译”(concretization)。
结论
综上所述,“风流”是《红楼梦》的高频词。 作者一再使用褒义的“风流”观念,例如:林黛玉(风流态度)、晴雯(夭风流)、薛宝钗(妩媚风流)、史湘云(名士风流)、王熙凤(洒爽风流),贾宝玉(临文风流)。 此外,“风流”也用来形容文学境界(风流别致)和地方的繁华胜景。然而,有些语境中“风流”含贬义:书中有所谓“风流场”,配角贾蓉、贾珍、贾琏是风流场中人。 另外,演戏行业被书中人贬为“风流行次”。
“风流”的义项多、分歧大,不过,我们发现歧中有同。同的是流动、招引、吸引。 “风”本身是流动的,它又有“放”和“诱”的古义。用“风流”来形容人物,代表人物脱俗有魅力、在行事方面放达不拘束(例如王熙凤“洒爽风流”);多情、痴情方面的风流,应该是沿袭“诱”义;再进一步,用情用到不羁的地步,就是“放纵”甚至“放荡”了。
林黛玉和晴雯在《红楼梦》中都是清净女儿,作者用“风流”来形容她们,绝不是指她们涉及“皮肤淫滥”。 林黛玉的“风流”主要体现在她秀美纤弱的风姿上。 她的诗作获李纨评为“风流别致”。 此外,林黛玉与贾宝玉是“风流冤家”。 在这种语境之中,“风流”似指多情。
晴雯的“风流”和司棋的“风流”完全不同。 司棋的“风流”有肉欲的一面(她在树丛中与男人欢好),而晴雯的“风流”是指她率性而行。 笔者认为晴雯这种“风流”就是不随人俯仰,有自己的主见。
在特定的语境中,“风流”和“风月”是近义词。 贾珍、贾蓉、贾琏、贾瑞等人的“风流”故事略有“风月笔墨”的影子。 贾门四男的“风流”,与大观园“文采风流”不相干。
《红楼梦》的前身是《风月宝鉴》。 由于有此渊源,《红楼梦》有几个在“风流场”和“风月场”中活动的人物,是不足为奇的。
旧时,有人认为《红楼梦》是淫书。这种看法明显是以偏概全。 事实上,就连贾珍、贾蓉、贾琏、贾瑞的情节也极少露骨的性描写。 不幸的是,明清时代“风流”可用作贬词(滥交),保守派正好利用这点来实行管治。
总之,“风流”的义项很多。 外貌秀美有魅力、多情、做人率性不羁、文学韵味、繁华美景,以至于为人放浪、泛爱、滥交等等,都在“风流”的语义范畴之内。 此外,部分“风流”的搭配组合甚为奇特,令翻译家选择略去不译。 “风流”又是“中介”(绮腻→风流→风化),它方便清代当权者对小说戏曲施加“有伤风化”之罪,从而推行保守的文化管治。
注释① 甲戌本第三回有联句描写林黛玉眉眼,联句中原有缺字,抄者用方框来标示缺字所在的位置。 参看冯其庸《石头记脂本研究》,人民文学出版社1998 年版,第253、267 页。林冠夫认为甲戌本方框内文字是孙桐生所补。 2006 年,卞藏本出现,缺字问题再被提起。 参看刘世德《红楼梦眉本研究》,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3 年版,第205 页。 卞藏本作“两湾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飘非飘含露目”。 参看《卞藏脂本红楼梦》,北京图书馆2006 年版,第90 页。 学者大多认为列藏本的写法(似蹙非蹙罥烟眉,似泣非泣含露目)比较好。② 本文称“风流”为“观念词”。 关于观念史(history of ideas)的研究,参看金观涛、刘青峰《观念史研究》,法律出版社2009 年版。 另有“概念史研究”,例如:德国历史学家考斯莱克(Reinhart Koselleck)将概念变迁和社会变迁结合起来进行研究。 参看英国 Melvin Richter, The History of Political and Social Concepts: a Critical Introduction (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95)。③ 萧统编、李善注《文选》(胡克家刻本),中华书局1997 年版,第3 页。 原文是“长离北度,腾雅咏于圭阴;化龙东骛,煽风流于江左”。 “风流”对“雅咏”,皆诗文之事。 “不着一字,尽得风流”见于《二十四诗品》(传为晚唐司空图所撰)。 参看赵则诚等编《中国古代文学理论辞典》,吉林文史出版社1985 年版,第226、507 页。 清代王士祯最喜此八字。 参看王士祯《香祖笔记》。 “风流”,一般认为是指韵味。 参看杜黎均《二十四诗品译注评析》,北京出版社1988 年版,第18 页。 另外,关于文学史上的“风骨”,请参看樊善标《清浊与风骨:建安文学研究反思》,香港汇智出版有限公司2017 年版。④ 关于钱氏“江左风流”的讨论,请参看周建渝《叙事与抒情》,新文丰出版社2017 年版,第276 页。⑤ 黄明诚《魏晋风流的艺术精神:才性、情感与玄心》,台北国立历史博物馆2005 年版。 另有宁稼雨《〈世说新语〉与魏晋风流》,商务印书馆2020 年版。⑥ 参看《卞藏脂本红楼梦》,第72 页。 庚辰本作:“……有一段自然的风流态度,便知他有不足之症。”参看《脂砚斋重评石头记》,香港中华书局1977 年版,第55 页。 甲辰本、程刻本皆无“自然的”三字。⑦ 庚辰本无吴贵其人。 程本中,晴雯被撵出大观园后,住在吴贵家。 宝玉去探望晴雯,吴贵媳妇百般缠磨宝玉。 另一方面,在抄本中(例如庚辰本),晴雯有一个姑舅哥哥多浑虫,娶灯姑娘为妻。 灯姑娘证明宝玉和晴雯二人没有苟且之事。⑧ 宋淇《红楼梦识要:宋淇红学论集》,中国书店2000 年版,第211 页。⑨ 北宋苏轼《念奴娇·赤壁怀古》:“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南宋辛弃疾《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 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这两首词写的是历史上杰出人物。⑩ 关于义素分析法,请参看盛林(1965-)《广雅疏证中的语义学研究》,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 年版,第28 页。 盛林指出,义素具有一定的主观性和不确定性,义素分析会因词语处于不同语义场而有不同的分析结果。[11] Geoffrey N. Leech, Semantics (Harmondsworth:Penguin,1974)將词的意义分为七种类型,其中五类统称为联想意义。[12] 引申义(connotation),也指联想所得意蕴。 参看邓炎昌、刘润清《语言与文化——英汉语言文化对比》,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1989 年版,第22 页。 至于叙事学上的“一个能指具有多个所指”,参看胡亚敏《叙事学》,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1994 年版,第221 页。[13] 《红楼梦》第一百零六回:“众姐妹风流云散,一日少似一日。”又,红学家胡文彬形容怡亲王府的《石头记》抄本“风流云散”,见胡文彬《红楼梦探微》,华艺出版社1997 年版,第323 页。 《淮南子·本经训》有“风流俗败”之说,指风气习俗败坏。[14] 参看《红楼梦》,人民文学出版社1996 年版,第909 页。 本文引用的小说内文都取自这艺院本。 第六十五回描写尤三姐模样儿“风流标致”, 这四字David Hawkes 翻译为natural beauty。 参看David Hawkes trans., The Story of the Stone (Harmondsworth:Penguin Book Ltd., 1973),vol.3, p.284。 此外,第九回描写书塾中香怜、玉爱二人“生得妩媚风流”。 用“风流”来形容人物姿容,早见于明朝嘉靖年间的《三国志通俗演义》。 该书写周瑜“姿质风流,仪容秀丽”。[15] 《红楼梦》第八回,秦可卿“生得形容袅娜,性格风流”。 见庚辰本,第193 页;程乙本第八回第23 面。 另外,陈梦家(1911—1966)强调“风”有相诱之义,参看陈梦家《“风”、“谣”释名——附论国风为风谣》, 《歌谣》第3 卷第20 期,1937 年。[16] 关于“风流”指魅力,请参看小川环树《论中国诗》,中文大学出版社2018 年版,第49 页。 小川环树征引冈崎义惠《日本艺术思潮》(1844 年)第二卷“风流の思想”的解释。[17] 参看梅节校注《梦梅馆校本金瓶梅词话》,里仁书局2007年版,第116 页。 按:“风流”与“标致”有关。[18] “自然的风流态度”,杨宪益夫妇翻译为:she had an air of natural distinction。 参看 Yang Xianyi and Gladys Yang trans., A Dream of Red Mansions (Foreign Languages Press,2003), vol.1, p.67。 按:这是“汉英经典文库本”。 另外,“自然的风流态度”H. Bencraft Joly 翻译为she possessed,however, a certain captivating air. (p.40)。 按:captivating 指“吸引人”。 英国学者David Hawkes 将“风流”翻译为:an inexpressible grace。 参看David Hawkes trans., The Story of the Stone, Penguin Book Ltd., vol.1, p.90。 一般而言,grace就是“优雅”。[19] 梅节校注《梦梅馆校本金瓶梅词话》,第117 页。 《红楼梦》第五回写警幻仙子“美彼之态度兮,凤翥龙翔”。 另外,“风”曾经被解读为manner,例如《左传》:“天子省风以作乐,器以钟之,舆以行之。”英国汉学家James Legge 翻译为The Son of Heaven examines the manner [of the people],to guide him in making his [instruments of]music. ... 参看James Legge, The Chinese Classics, vol.5, p.687。 可见,“风”字被翻译成manner,义为风俗。[20] 张俊等人注释《红楼梦(校注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87 年版,第61 页。[21] 《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庚辰本)》,香港中华书局1977 年版,第120 页。[22] 摘自王国璎《中国文学史新讲》,台北联经出版事业公司2014 年版,第988 页。 另外,明代冯梦龙《醒世恒言·钱秀才错占凤凰俦》写高秋芳的容貌也用“袅娜”“风流”,例如:“袅娜休言西子,风流不让崔莺。”[23] 《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庚辰本)》,第54 页。 第二十五回,甲戌本侧批:“忙到容针不能。 此似唐突颦儿,却是写情字万不能禁止者,又可知颦儿之丰神若仙子也。”[24] 第三回写林黛玉“行动时似弱柳扶风”(庚辰本,第68页)。[25] 各抄本(甲戌本、庚辰本、梦稿本、蒙府本、戚序本、舒序本、列藏本)第二十七回回目是“滴翠亭杨妃戏彩蝶,埋香冢飞燕泣残红”。 程刻本同。 嘉庆东观阁本(派生出春草堂藏本和吉晖堂本)、道光王评双清仙馆本、光绪大观琐录本作“宝钗戏彩蝶”、“黛玉泣残红”。 杨绪容断定吉晖堂本抄自东观阁本。 参看杨绪容《上图抄本〈红楼梦〉与沈星炜》,《明清小说研究》2006 年第2 期。[26] “杨妃”是杨贵妃,这里喻指宝钗。 钗、黛互相映衬:宝钗体态丰腴,黛玉纤弱。[27] “空缱绻,说风流”,杨宪益夫妇翻译为Vain their close attachment and beauty. 参看汉英经典文库本A Dream of Red Mansions,p.2115。 他们认为这里“风流”就是美(beauty)。[28] 蔡义江《红楼梦诗词曲赋评注(修订本)》,北京团结出版社1992 年版,第168 页。[29] 引自《中国文学与文化研究学刊》第1 期(香港大学中文系,2002 年6 月)第69 页。 赵执信将“诗教”和“风流”视为相对的概念。[30] “风流冤家”,杨宪益夫妇翻译为amorous spirits。 见汉英经典文库本A Dream of Red Mansions, p.15。 按:amorous,一般是指“色情的”。[31] 艺院本第8 页。 “风流公案”,杨宪益夫妇翻译为love drama。 见汉英经典文库本,第13 页。 译者将这里的“风流”看成love(爱)。 读者还可以参考天花藏主人《平山冷燕》第二十回:“自此之后,燕白颔与山黛,平如衡与冷绛雪,两对夫妻,真是才美相宜,彼此相敬。 在闺中百种风流,千般恩爱。”这里,风流和恩爱,互文见义。[32] 艺院本第404 页。 书中又写:二人都低头细嚼贾母这话的滋味,都不觉潸然泪下。[33] 关于业(夙业)和孽,请读者参看洪涛《业与孽:从〈红楼梦〉异文探讨中外信仰的融合和作用》,《红楼梦学刊》2017 年1 辑。[34] 周汝昌《红楼夺目红》,北京作家出版社2003 年版,第213页。 个别红学家怀疑今本林黛玉的一些故事很可能原属史湘云。 参看林冠夫《史湘云论》,《红楼梦学刊》1997 年增刊。 这篇文章又刊于《华侨大学学报》1998 年1 期。[35] 关于原型论,请参看洪涛《幻笔的艺术:红楼梦的“金陵省”与“所指优势”释出的要旨》,《红楼梦学刊》2020 年第3 辑。 周汝昌认为,李氏是《红楼梦》贾母的原型,而史湘云的原型是李家姑娘。 周汝昌极力主张“金玉良缘”是贾宝玉和史湘云之间的姻缘。 参看周汝昌《红楼夺目红》第282 页。 他晚年出版数十种随笔集,不厌其烦向读者推介“脂砚是湘云”。 有趣的是,四川作家克非(1930—2017)却指脂砚斋是“文坛骗子”。 参看克非《红楼雾瘴》,四川文艺出版社1997 年版。 克非的言论之中,同样颇多假设、揣测,例如,克非坚称作者不认识脂砚斋(第153 页)。 《红楼雾瘴》中“大概是……”“大约”之类的用语频频出现。实际情况是:克非、周汝昌都不是作者之友,但是,他们说话说得像深知作者私事。[36] 周汝昌说:“绛珠草本指湘云,与黛玉无关。”参看周汝昌《红楼别样红》,作家出版社2008 年版,第163 页。[37] 二十一世纪初,周汝昌得到“红学泰斗”之名。 参看梁归智(1949—2019)《红学泰斗周汝昌传:红楼风雨梦中人》,桂林漓江出版社2006 年版。 不过,近年学界有质疑,例如:杨启樵(1931-)列举周汝昌前后矛盾、考证失误、不端行为、其它常识错误近五十条。 参看杨启樵《周汝昌红楼梦考证失误》,上海书店出版社2010 年版。 另有胥惠民(1940-)《拨开迷雾:对周汝昌红楼梦研究的再认识》,新疆青少年出版社2014 年版。[38] 朱彤认为“双星”指牵牛、织女二星,因此“白首双星”是说史湘云和她的丈夫婚后会分离,就像天上的牵牛、织女。参看朱彤《红楼梦散论》,南京大学出版社1992 年版。 然而,周汝昌推测:双星是冯紫英、卫若兰这一流人的父母。笔者认为,朱彤之说有文学典故为据(“七夕”也叫“双星节”),比较可取。[39] 庚辰本第三十八回夹批。 参看周汝昌《红楼别样红》,第185 页。 周汝昌坚称脂砚斋就是史湘云的原型。 他说:“合欢酿酒,实乃雪芹、脂砚二人幼时情事——即是一种‘前盟’;写入书中,就名之为‘木石前盟’了……”参看周汝昌《红楼夺目红》,第267 页。 周汝昌认定脂砚斋是女人,是李煦家的人,相当于小说中的史湘云。 按:周汝昌此说尚未证实。 值得一提的是,皮述民早在1973 年就推测脂砚斋是李煦家的人(脂砚斋=李鼎)。 赵冈则推测畸笏叟是李鼎。 邓遂夫推测曹雪芹续妻可能是李煦孙女李兰芳。[40] 有人认为“双星”是《红楼梦》书中的人物。 参看杨兴让《红楼梦研究》,西安三秦出版社2002 年版,第八章第671—705 页。 金启孮(1918—2004)认为,起初作者安排史湘云婚后即死,后来改变让她和丈夫白头到老。 参看金启孮《漠南集》,内蒙古大学出版社1991 年版,第330 页。 张爱玲(1920—1995)持相反看法,她认为旧时早本中宝湘偕老,后来改为二人分离。 参看张爱玲《红楼梦魇》,香港皇冠出版社1994 年版,第376 页。 总之,或先破后圆,或先圆后破。 其实还有一种可能性:《红楼梦》作者可能没有最终的决定。 我们注意到梦稿本第三十一回回目作“撕扇子公子追欢笑,拾麒麟侍儿论阴阳”。 这回目全无“白首双星”。 另外,金麒麟也可以由原物主(贾、史)转赠给他人,就像贾宝玉送汗巾给袭人。[41] 第二十八回,薛姨妈说:“(宝钗的)金锁是个和尚送的,等日后有玉的方可结为婚姻。”史湘云佩有金麒麟,又拾到贾宝玉所失之金麒麟。 第三十一回回目之前有批语:“金玉姻缘已定,又写一金麒麟,是间色法也。 何颦儿为其所惑?”参看庚辰本《脂砚斋重评石头记》,香港中华书局1977 年版,第707 页。 八十回之后可能有涉及金麒麟的故事。 第三十一回戚序本回末批语云:“后数十回若兰在射圃所佩之麒麟,正此麒麟也。 提纲伏于此回中。 所谓草蛇灰线,在千里之外。”梅节先生推测:若兰见湘云有金麒麟,遂疑宝、湘二人有私情。 关于这个公案,请参看洪涛《红楼梦与诠释方法论》,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8 年版,第233 页。[42] 《红楼梦》曲词中有一句相似的话:“都道是金玉良姻,俺只念木石前盟。”八十回之后可能写宝玉黛玉二人分离,或者黛玉早逝。 “只念” “终不忘”应为宝玉的心声。[43] 甲戌本第八回第二十三面双行夹批:“余谓晴有林风,袭乃钗副,真真不假。”[44] 《红楼梦》第七十四回,王夫人对凤姐说:“上次我们跟老太太进园逛去,有一个水蛇腰削肩膀,眉眼又有些像你林妹妹的。”王夫人看到的就晴雯。[45] 艺院本第75 页。 “风流灵巧招人怨”,杨宪益夫妇翻译为:Her charm and wit give rise to jealousy. 参看汉英经典文库本A Dream of Red Mansions, 第135 页。 按:charm, 意思是魅力。[46] 第三十七回,晴雯对怡红院众人冷笑道:“虽然碰不见衣裳,或者太太看见我勤谨,一个月也把太太的公费里分出二两银子来给我,也定不得。”(艺院本第497 页。)台湾学者欧丽娟拿晴雯这段话来证明晴雯也有意做怡红院的“姨娘”,认为是“姨娘地位的自觉”。 参看欧丽娟《红楼一梦:贾宝玉与次金钗》,联经出版事业公司2017 年版,第270页。 实际上,晴雯这样说,不代表她想做姨娘,她只是暗讽袭人做了姨娘。[47] 晴雯心气很高,她被逐出怡红院后,对来探病的贾宝玉说:“……(我)并没有私情蜜意勾引你怎样,如何一口死咬定了我是个狐狸精!我太不服……”(艺院本第1086 页)。[48] “越性”一词在庚辰本中一共出现三十多次。 陈熙中(1940-)指出:“越性”一词“迄今为止我们还没有在《红楼梦》以外的书中发现过,《汉语大词典》《现代汉语词典》等也都未收录。”参看陈熙中《红楼求真录》,北京大学出版社2016 年版,第50 页。 他认为“越性”可能源出吴语。 另,晁继周指出,后四十回没有出现“越性”。 参看周汝昌编《红楼鞭影:中国当代红楼梦硏究》,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3 年版,第384 页。[49] 《红楼梦》第五十二回写“勇晴雯病补孔雀裘”。 司棋选择自由恋爱,而其它丫鬟的婚嫁之事都受主人支配。[50] 关于“人格美所造成的感染人心的效果”,请参看黄明诚《魏晋风流的艺术精神:才性、情感与玄心》,第12 页。 另一方面,晴雯疾恶如仇(她痛恨坠儿偷东西)、我行我素,她的行为可能会给人留下泼辣、霸道的印象。[51] 陈曦钟等辑校《水浒传会评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7 年版,第18 页。[52] “富贵风流之地”,杨宪益夫妇翻译为:fashionable centres of wealth and nobility。 参看汉英经典文库本A Dream of Red Mansions, p.11。 看来,译者认为“风流”指fashionable。David Hawkes 也用fashionable。 Hawkes 译文是:wealthier and most fashionable quarters。 参看企鹅经典本(Penguin Classics),vol.1, p.32。[53] 吴恩裕《曹雪芹佚著浅探》,天津人民出版社1979 年版,第235 页。[54] “风流文采”可能是承袭杜甫《丹青行赠曹将军霸》诗句“英雄割据今已矣,文采风流今尚存”,参看喻守真《唐诗三百首详析》,香港中华书局1959 年版,第47 页。 另外,杜甫《咏怀古迹》:“摇落深知宋玉悲,风流儒雅亦吾师。”见《唐诗鉴赏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1983 年版,第575页。 又,《红楼梦》第五十一回,薛宝琴《马嵬怀古》写“只因遗得风流迹,此日衣衾尚有香”。 这里“风流迹”应该是指杨贵妃生前情爱之迹。[55] 铃木修次《中国文学と日本文学》,东京书籍1987 年版,第164 页。 此外,星川清孝发表过以下的论文: 《晋代における「风流」の理念の成立过程について》(中译《晋代风流理念的成立过程》)。 另参Donald A. Gibbs, “Notes on the Wind:The Term ‘Feng’in Chinese Literary Criticism,” in David C. Buxbaum and Frederick W. Mote, eds., Transition and Permanence (Hong King:Cathy Press, 1972)。 他讨论的是中国文学批评中的“风”。[56] 日本学者小川环树(Tamaki OGAWA,1910-1993)《论中国诗》第二章论及“风流”。 参看小川环树撰;谭汝谦、陈志诚、梁国豪译《论中国诗》,中文大学出版社2018 年版。 小川环树认为,风流在汉代是风化的意思,后来变为道德风格的意思,再后来又指自由人的性格。 晋代名士的“风流”与道德无关。[57] 周策纵《古巫医与六诗考:中国浪漫文学探源》,联经出版事业公司1986 年版,第209 页。[58] 房玄龄《晋书》,台北鼎文书局1976 年版,第2104 页。[59] 关于湘云之美,参看吕启祥《湘云之美与魏晋风度》一文,见吕启祥《红楼梦会心录》,贯雅文化事业有限公司1992年版,第31-48 页。 另外,冯友兰(1895—1990)讨论过“名士风流”,参看冯友兰《三松堂学术论集》,北京大学出版社1984 年版,第609—617 页。 又,南朝刘义庆《世说新语》多处用“风流”二字来形容笔下人物,主要指风度神韵,有才华文采等。[60] 《金瓶梅》第八十回描写“院中唱的,以卖俏为活计,将脂粉作生涯;早辰张风流,晚夕李浪子。”这里,“张风流”和“李浪子”是同类。[61] 李学勤主编《尚书正义》,北京大学出版社2000 年版,第666 页。 另外,僖四年《左传》孔疏引后汉末服虔的话:“风,放也。 牝牡相诱谓之风。 《尚书》称马牛其风。”参看李学勤主编《春秋左传正义》,北京大学出版社2000 年版,第377 页。 关于“风”的初文,参看魏慈德《中国古代风神崇拜》,台湾古籍出版有限公司2002 年版。 甲骨卜辞中有假凤为风的个案。 另外,闻一多(1899—1946)解释过“风”。 王瑶说:“他〔闻一多〕讲《诗经》中的风诗是爱情诗,就从风字的古义讲起,说风字从虫,虫就是《书经》‘仲虺之诰’中的‘虺’字的原字,即蛇;然后又叙述《论衡》和《新序》中记载的孙叔敖见两头蛇的故事,习俗认为不祥,见之者死,其实就是蛇在交尾,这是虺字的原义。 《颜氏家训·勉学篇》引《庄子》佚文说‘螝(虺)二首’,它本来就是指异性相接,所以《左传》上说‘风马牛不相及’,意思是说马牛不同类,故不能风;后世训风为远,实误。 由此发展下来的词汇,如风流、风韵、风情、风月、风骚等,皆与异性相慕之情有关。”参看闻黎明、侯菊坤编《闻一多年谱长编》,湖北人民出版社1994 年版,第418 页。 另外,叶舒宪重视风的“相诱”义,参看叶舒宪《诗经的文化阐释:中国诗歌的发生研究》,湖北人民出版社1994 年版,第592 页。[62] 施耐庵、罗贯中《水浒传》,人民文学出版社1975 年版,第287 页。
[63] 黄永年、黄寿成点校《西游记》,中华书局1993 年版,第591 页。[64] 王汝梅校注《皋鹤堂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吉林大学出版社1994 年版,第1429 页。 另外,《醒世恒言·勘皮靴单证二郎神》:“只怕真个是神道一时风流兴发也不见得!”这是指神爱恋凡人。 其实,那风流的“二郎神”是庙官孙神通所扮。[65] Geoffrey N. Leech, Semantics (Harmondsworth:Penguin,1974), p.50. 贾蓉为贾珍、贾琏说好话。[66] 贾珍、贾蓉父子二人都垂涎尤三姐的美色。[67] 艺院本第908 页。 旧行本1964 年版同,见第848 页。 “兄弟两个本是风流场中耍惯的……”,杨宪益夫妇的译文是The two cousins, for all their experience of loose women, now found themselves struck dumb by this chit of a girl. 参看汉英经典文库本A Dream of Red Mansions, p.1949。 笔者认为,“风流”的意思辗转反映在译文的loose 上(loose 意思是“淫荡”)。 另外,上海外国语大学新闻传播学院王少悌曾引作“风月场”。 疑有误引。 王少悌没有标示引文的出处。参看《红楼梦学刊》2007 年第3 辑。[68] 艺院本第1087 页。 程刻本无相应文字。 关于灯姑娘和晴雯的关系,请参看庚辰本第1881 页。 季稚跃(1936-)认为程刻本编者将晴雯亲属改为吴贵。 参看季稚跃《读红随考录》,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3 年版,第374 页。[69] 第七十八回,贾母认为贾宝玉亲近丫头们不是为了男女之事。 不过,笔者注意到书中确实描写宝玉面对少女时心猿意马,例如:面对宝钗(宝玉想摸她酥臂);面对金钏(宝玉喂她吃润津丹);面对黛玉(宝玉上床和她对面躺下);面对湘云(宝玉用她的洗脸水);面对女人嘴上胭脂(宝玉爱吃胭脂);面对鸳鸯(宝玉摩挲她脖项肌肤)。[70] 甲戌本《石头记》的“凡例”说:“又曰《风月宝鉴》,是戒妄动风月之情。 又曰《石头记》。”书中正文的说法是:情僧改“石头所记”为《情僧录》,至吴玉峰题曰《红楼梦》,东鲁孔梅溪则题曰《风月宝鉴》。 关于这方面的讨论,读者可参看沈治钧《红楼梦成书研究》,中国书店2004 年版,第二章第二节“从《风月宝鉴》到《红楼梦》”。[71] 甲戌本,第一回第九面。[72] 第四十九回,庚辰本有回前批语:“此回系大观园集十二正钗之文。”该回内文写李纨、迎春、探春、惜春、宝钗、黛玉、湘云、李纹、李绮、宝琴、邢岫烟、凤姐儿。 这现象引来一个问题:薛宝琴、李纹、李绮、邢岫烟是否一度名列“金陵十二钗”?[73] 现存《红楼梦》中,秦可卿无淫行。 然而,甲戌本有批语:“‘秦可卿淫丧天香楼’,作者用史笔也。”参看《脂砚斋甲戌抄阅再评石头记》,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 年版,第137页。 这个秦氏“淫丧公案”涉及多种版本异文,详参洪涛《从外缘到内蕴:红楼梦异文的诠释空间与小说特质》,《红楼梦学刊》2019 年2 辑。[74] 参看宋淇《红楼梦识要:宋淇红学论集》,中国书店2000 年版,第354 页。 另外,周思源推测《风月宝鉴》中王熙凤(第一女主角)有“养小叔子”的内容。 参看周思源《红楼梦创作方法论》,文化艺术出版社1998 年版,第278 页。 按照辈份,贾蓉是王熙凤的侄子。[75] 转引自戴不凡《红学评议·外篇》,文化艺术出版社1991 年版,第3 页。 戴不凡(1922-1980)相信《风月宝鉴》不是曹雪芹所撰,曹雪芹是在石兄旧稿基础上改写成书。[76] 孔梅溪可能是个小说人物。 孔梅溪,谐“恐没兮”。 不过,钟云霄(1930-)推测:东鲁孔梅溪是《桃花扇》的作者孔尚任。 参看钟云霄《吊明之亡,揭清之失:红楼梦的作者到底是谁》,北京图书出版社2012 年版。 笔者认为空空道人、孔梅溪、吴玉峰,似乎都暗示“空无”:空空道人的“空”谐“孔”;吴玉峰的“吴”,谐“无”。[77] 参看欧阳健《红楼新辨》,花城出版社1994 年版,第六章,第257—271 页。 黄一农认为中国国家图书馆所藏《枣窗闲笔》是裕瑞的手稿。 参看《裕瑞〈枣窗闲笔〉新探》,《文与哲》第24 期(2014 年)。 吴佩林对黄一农之说提出质疑,参看《明清小说研究》2018 年1 期,以及《图书馆杂志》2019 年第9 期。[78] 皮述民推测:曹雪芹的《风月宝鉴》和脂砚斋的《石头记》合起来,成为《红楼梦》。 参看皮述民《脂砚斋与红楼梦》,《南洋大学学报》第7 期(1973 年)。[79] 参看季稚跃《读红随考录》,第238 页。 季稚跃推测,初期的《石头记》和《风月宝鉴》是各自独立的。 杜春耕主张《红楼梦》是由《石头记》和《风月宝鉴》二书合成。 然而,周思源认为“二书合成”缺乏必要性和可能性。 参看周思源《红楼梦创作方法论》,第256 页。 另有研究者推断薛家故事来自《风月宝鉴》。 参看周绍良《红楼梦研究论集》,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1983 年版,第129 页;沈治钧《红楼梦成书研究》,中国书店2004 年版,第262 页。 也有学者推测:《风月宝鉴》中的女主角年龄较大,例如:林黛玉入京时已经13 岁。 今本《石头记》中她入京时仅6 岁。 另外,俞平伯认为二尤故事出自另一人的手笔。 这是他1986 年11 月在香港表达的意见,参看《红楼梦学刊》2000 年4 辑。笔者注意到红楼故事中只有贾瑞死前出现“风月鉴”,其余贾府诸男虽涉淫滥,情节中却没有出现“风月鉴”。 另外,将抄本和刻本对比,可知尤三姐的风月情节,在程刻本中减少了。[80] 张爱玲揣测:宁国府故事源自另一本书。 她甚至认为宁府和贾赦一支,都非初稿所有。 参看张爱玲《红楼梦魇》,第364 页。 马万里、赵耀璋也认为早期书稿中没有宁国府。[81] 王毓林认为此诗原本是在第十三回。 参看王毓林《论石头记己卯本和庚辰本》,书目文献出版社1987 年,第114 页。按,今本第十三回写秦可卿死亡。[82] 贾宝玉爱在女人堆中混,贾宝玉自己说:“他〔尤氏〕是珍大嫂子的继母带来的两位小姨。 我在那里和他们混了一个月……”(第六十六回)关于宝玉的二重性,请参看张锦池《红楼梦考论》,黑龙江教育出版社1998 年版,第386页。 按照贾雨村所言,贾宝玉属于正气和邪气“搏击掀发”而生的“第三种人”。 有些研究者认为书中存在“清宝玉”“浊宝玉”。 参看方平《“清宝玉”和“浊宝玉”》,《红楼梦学刊》1990 年第3 辑。 另外,沈治钧《红楼梦成书研究》推断:浊宝玉原本是《风月宝鉴》中的人物。 “浊宝玉”与秦钟搞同性恋、引诱袭人偷尝禁果、随薛蟠出入风月场合、跟二尤姊妹胡混;“清宝玉”出现在龄官划蔷、玉钏尝羹、平儿理妆、香菱换裙等故事。[83] 《红楼梦》第七十八回提到“风流人物”:“竟以‘姽婳’下加‘将军’二字,反更觉妩媚风流,真绝世奇文也。 想这恒王也是千古第一风流人物了。”参看艺院本第1101 页。 另参王宪明《衡王府与红楼梦》,中国文史出版社2005 年版。关于“千古风流”,有些抄本的第五回回前有诗“春困葳蕤拥绣衾,恍随仙子别红尘,问谁幻入华胥境? 千古风流造业人”。[84] 一粟编《古典文学研究资料汇编·红楼梦卷》第二册,中华书局1963 年版,第360、362 页。[85] “有系地方风化”这句话,见于同治年间余治《得一录》的“翼化堂章程”。 参看一粟编《红楼梦卷》,第361 页。 清朝官员决定何为“风流戏”,他们可以控制打击面有多大。[86] 在特定语境中“风流”的褒贬义有待推敲,例如,余英时说:“竹林七贤那种任情不羁的风流”。 参看余英时《红楼梦的两个世界》,联经出版事业公司1978 年版,第230 页。[87] 《红楼梦》第五十四回史太君抨击过才子佳人的故事。 史太君认为其中多陈腐旧套。 另外,关于《红楼梦》戏剧,请参看王慧《〈红楼梦〉及其戏剧研究》,北京时代华文书局2018 年版。[88] 毛诗序:“风,风也,教也。 风以动之,教以化之。”参看李学勤主编《毛诗正义》,北京大学出版社2000 年版,第6 页。[89][91] 王利器辑录《元明清三代禁毁小说戏曲史料》,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 年版,第44、142 页。[90] “风流行次”, Hawkes 翻译为a profession that at best is vanity.(上海汉英对照本第三册,第709 页)。 按:vanity 一般译为“虚荣”。 原文是“他们想从小命苦,入了风流行次”。 参看《红楼梦》旧行本1964 年版,第1016 页。[92] 据《红楼梦》第五十一回,当时普遍的看法是,忌看《西厢记》《牡丹亭》。 第二十三回回目是“牡丹亭艳曲警芳心”。请读者注意“艳曲”二字。[93] 见《抚吴公牍》卷一。 参看王利器辑录《元明清三代禁毁小说戏曲史料》,第142 页。 同治六年(1867 年)到同治九年,丁日昌任江苏巡抚。 按:丁日昌年轻时激赏《红楼梦》,曾替友人黄昌麟所著《红楼梦二百咏》写了序、跋和两百条评语。[94] 翼化堂条约开列了永禁淫戏目单,单內列有“红楼梦”。 参看王彬《禁书·文字狱》,中国工人出版社1992 年版,第175页。 另参赵维国《红楼梦禁毁始末考述》,《红楼梦学刊》2001 年第3 辑。[95] 参看王希廉、张新之、姚燮评《增评补像全图金玉缘》,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2 年版。 《金玉缘》原刊于光绪年间。又,王希廉、姚燮评《增评绘图大观琐录》,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2 年版。 原刊于光绪十二年(1886)。 “补图”亦作“绘图”(封皮)。[96] 《红楼梦》中,贾政据贾宝玉的抓周结果断定宝玉将来会是“酒色之徒”,冷子兴预料宝玉将来会是“色鬼”,警幻仙姑又说贾宝玉是“古今第一淫人”。 这些言论都可能影响读者对男主角和《红楼梦》的定性。
[97] 卞藏本作“正为风流愿读书”。 梦稿本同。 此外,《红楼梦》第四十回,刘老老说她自己“年轻时也风流”。 刘老老的“风流”是什么意思,书中没有阐明。[98] 日本学者合山究(Kiwamu GOYAMA)认为贾宝玉心理上是女性。 参看合山究《『红楼梦』:性同一性障碍者のユートピア小说》,汲古书院2010 年版。 中译本称为《红楼梦新解:一部“性别认同障碍者”的乌托邦小说》,联经出版公司2017 年版。[99] 舒序本同作“恋风流情友入家塾”。 甲辰本、程甲本、程乙本此回回目作“训劣子李贵承申饬,嗔顽童茗烟闹书房”。参看刘世德《红楼梦眉本研究》,第489 页。[10] 周思源认为贾、秦二人“有某种同性恋倾向”。 参看周思源《红楼梦创作方法论》,第259 页。 另参Edwards Louise, ’Gender Imperatives in Honglou meng:Baoyu’s Bisexuality’,Chinese Literature: Essays, Articles, and Reviews, (1990)Issue 12, pp. 69-81。 宝玉亲近的几个男人(秦钟、柳湘莲、蒋玉菡)都长得美。 秦钟有“女儿之风”(第九回);柳湘莲迷倒薛蟠(第四十七回)。[101] 蔡义江《红楼梦诗词曲赋评注(修订本)》,北京团结出版社1992 年版,第476 页。 第五回写贾宝玉梦游太虚境,看过“金钗正副图”。 后来,他和兼美有过一夕风流。[102] 引自周汝昌《曹雪芹小传》,百花文艺出版社1980 年,第185 页。 “立本”指唐代画家阎立本。 原作“本立”,系误倒。 张宜泉《春柳堂诗稿》(光绪刻本)中还有一首《和曹雪芹西郊信步憩废寺原韵》。 关于张宜泉引起的论争,请参看:一、刘相雨发表在《红楼梦学刊》2006 年1 辑的文章(关于《春柳堂诗稿》问题的论争);二、张云发表在《明清小说研究》2017 年4 期的文章(关于张宜泉《春柳堂诗稿》中的曹沾);三、黄一农《二重奏》第九章。 另外,周汝昌认为“文采风流”是对曹雪芹的最好评价,周汝昌撰有《风流文采第一人——曹雪芹传》,东方出版社1999 年版。 该书后来易名为《文采风流曹雪芹》。[103] 宋太宗召陈抟(871-989)出仕,陈抟不肯,其辞表说“一片野心已被白云留住”。 参看吴恩裕《曹雪芹佚著浅探》,第210 页;吴恩裕《曹雪芹丛考》,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年版,第111 页。[104] 吴友富主编《国俗语义研究》,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第225 页。 学者多数将“千古风流人物”理解为“杰出人物”。[105] 参看杨宪益夫妇汉英经典文库本 A Dream of Red Mansions, p.2328。 霍克思翻译为A wronged maid takes a loving last leave of her master. 参看The Story of The Stone,Penguin Book Ltd. vol.3, p.527。 译者认为“夭风流”的“风流”是loving。 换言之,他认为这里“风流”指恋情。 按:“风流”在某些语境下可以指男女情爱。 宋淇就是这样理解。 吴宓意见也相同。 1921 年2 月27 日,吴宓在美国波士顿刊登英文“宝玉探晴雯”故事,意在介绍书中的“爱情”。 参看《红楼梦学刊》2020 年第3 辑。[106] 杨宪益夫妇汉英经典文库本A Dream of Red Mansions, p.251。 霍克思所用底本(旧行本)此回回目文字无“恋风流”三字(旧行本回目是:“训劣子李贵承申饬”)。[107] 参看The Story of The Stone,Penguin Book Ltd., vol.3,p.282。[108] 王德春谈及“语义搭配规则”,指出:有些词不能搭配,例如,只说“孕妇”而不说“孕夫”(“孕”不能配“夫”字)。 参看王德春《语言学通论》,江苏教育出版社1990 年版,第365 页。 关于搭配,“风流”竟与“睡觉”搭配。 孔尚任《桃花扇》中第四十出《哀江南曲》:“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风流觉,将五十年兴亡看饱。”参看蒋星煜《桃花扇研究与欣赏》,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 年版,第32 页。 另外,香港粤语中有“打风流工”的说法,指工作态度敷衍了事。[109] 黛玉词句“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抔净土掩风流”,杨宪益夫妇翻译为:Better shroud the fair petals in silk / With clean earth for their outer attire. 参看汉英经典文库本A Dream of Red Mansions, p.763。 译文中的their 呼应前面fair petals。[10] 明清小说中,“风流”作委婉语用,实际上暗示色、欲,例如《西游记》写盘丝洞妖精出浴,有诗句说那些妖精“露出风流穴”。 又如,《金瓶梅》第三回、第十四回有俗语“风流茶说合,酒是色媒人”。 这俗语将“风流”和“合”、“色”相提并论。[11] “放”和“诱”可以视为义素。 王德春指出:“义素的数量要比词和词义的数量少得多。”参看王德春《语言学通论》,江苏教育出版社1990 年版,第361 页。[12] 周春在《阅红楼梦随笔》中说:“天下人阅《红楼梦》者,俗人与《金瓶梅》一例,仍为导淫之书。”参见黄霖编《金瓶梅资料汇编》,中华书局1987 年版,第265 页。
赞(0)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