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为了谋生,我曾在渑池的大寺沟住过一段时间。
这地方北依韶山,沟深林密,丘壑纵横,有点野气。
大寺沟住有十来户人家,主种小麦高粱,副业养羊。就这十来户人家,还分成三派。村东头几户姓黄,养的是黑山羊。村西头几户姓牛,养的是成都麻羊。中间有两户,是兄弟俩,姓白,只种地,什么都不养。
为啥分成三派呢?
据说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有一部电影很火,人们常常是看过一遍又一遍,还要撵着看,这电影就是《少林寺》。撵着撵着,牛家的后生把黄家的闺女,撵到了麦地里。俩人正忙活着,不想被看电影的人发现了。那黄家闺女羞怒之下,一口咬定是牛家后生强奸她。黄家小子们一听,抄起木棍,学着少林和尚的打狗棍法,一阵乱棒将牛家后生打死。
这仇,就此结下。
两姓人同住一个村里,同吃一口井水,你不理我,我不理你。互相防范,暗中较劲。
那羊就是较劲的结果。黄姓的黑山羊体型高大,毛色纯黑,可圈可放,一年两胎,生长很快。牛姓的麻羊,毛色棕红,四肢粗壮,体躯较长。这两种羊即使混在一起,便可一眼认出。
但这两种羊也真是怪了,它们好像也知道两家主人有仇,无论是吃草、饮水,还是撒欢、交配,从不越界。
这界,就是居住村中间白氏兄弟的几间房屋,像隐形的长剑,将东西两头拦腰斩断。白氏兄弟是外迁户,从不掺和村里事务,独自干自己的活,吃自己的饭。对牛黄两姓,不偏不倚,自成一派。
我到大寺沟居住的那年春天,正逢白老大死去婆娘——是难产。婴儿想出来,可伸出的却是脚。那年头,医疗条件有限,白老大眼睁睁地看着老婆和肚子里的婴儿,在自己面前痛苦死去。
白老大发疯了,没日没夜地哭,哭得密林深沟里的狼都跟着一起仰天哀嚎。黄家来了,送来一只黑山羊;牛家也来了,送来一只麻羊。白老大擦擦眼泪,将两只羊养了半个多月后,很坚决地又送回了各家。
从此,白老大不再说话,只是闷头干活,把一身的力气全撒在了庄稼地里。
那年秋天,大寺沟的狼特别多,时不时都会叼走几头羊。一天晚上,狼竟然成群结队窜进村子,从东西两头向羊圈里的羊发起攻击。刹那间,村子里的呐喊声、狼嗥声、鸡飞狗跳声、羊咩声,响成一片,黄姓、牛姓和白氏兄弟,都操起家伙,协手作战,共同打狼。
一场恶斗下来,死了几头狼,但黄姓有只刚下了崽的母羊被叼走,失去妈妈的小羊羔咩咩叫个不停。没有了母亲的乳汁,它只有活活饿死。检查牛姓的羊,有只快分娩的母羊,被吓得趴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
牛姓老人摸摸羊肚子,凭经验,知道里面的小羊已夭折。要赶紧把死在肚子里的小羊取出来,否则母羊也有生命危险。道理都懂,可这活没人干过。
大伙正焦急呢,白老大来了。
白老大一进羊圈,那羊就挣扎着向他频频点头,并发出痛苦的叫声。白老大一看,这羊正是他养过半个多月的羊。白老大的眼泪立马就涌出来。他让牛姓人找来一小块肥皂,将右手认认真真洗过,再涂上满满的皂泡,然后很小心地顺着母羊的阴户伸了进去。
白老大手细长,在肥皂的润滑下,很顺利的抓到了已死在羊肚子里的小羊。那头母羊深知白老大来救它,很配合地收缩着小腹,一吸一呼间,小羊被白老大顺利取了出来。
这一过程看得牛姓人、黄姓人都目瞪口呆。
白老大想了想,交待黄姓人赶紧去把那只失去母亲的小羊羔抱过来。白老大此举,是想把黑山羊的后代交给麻羊妈妈来照管。
可这能行吗?
任何养羊的人都明白,母羊从不会舔舐非亲生的羊羔,更不消说给它喂奶了。大家都用怀疑有目光盯着白老大。
等黄姓人把小羊羔抱过来后,白老大小心翼翼地将它塞在了母羊的身下。母亲咩咩叫了几声,先看看自家的主人,再看看黄姓人家,最后把目光落在了白老大身上。
白老大一声不吭,只使劲地点点头。
那母羊便在白老大的点头之中,伸出了鲜红的舌头,一口口舔舐起这非亲生的羔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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