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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问魏思孝自我采访

时间:2023/11/9 作者: 上海文化(新批评) 热度: 12933
魏思孝

  2016年,魏思孝以立传的形式,试写过几个关于乡村妇女的小短篇,但他正式从“青年焦虑”写作转向乡村人物,是在一年后。2017年冬天,12月份,魏思孝开始写《余事勿取》。此后的三年间,他完成了自己的乡村三部曲,其余两本为《都是人民群众》和《王能好》。作为出生在山东的农家子弟,2006年冬天,魏思孝正式发表小说,篇名《害人》与民间的“害虫”对比,描述智商有缺陷的大伯走丢的事情。小说发表在青春刊物《80后》,当时青春写作的潮流还有余温,各地有不少商办的青春类杂志。彼时,魏思孝是大专二年级的学生,尝试写作一年多。他在课堂上写到纸上,再去网吧打出来,四处投递各类杂志的邮箱,退稿通知和自动回复的邮件塞满了邮箱。至今,他仍对第一次的用稿通知记忆犹新。秋后的一天下午,他用学校多功能自习室的电脑打开邮箱,看到小说留用。在骑自行车回宿舍的路上,魏思孝闻到了春天的味道,认为自己的写作道路会自此顺畅。几个月后,冬天,魏思孝回老家住院,收到邮局的汇款单。父亲骑着摩托车载着他去邮局取稿费,一共三百。父子俩人买了些牛肉包子带回家吃。这时他少有的,让父亲为其骄傲的时刻。

  2007年,大专毕业后,魏思孝在老家的图书公司当教辅书的编校。几年后,又在一所美容整形医院当文案。这是他至今所有的工作经历,加起来不足半年。他不喜欢工作,觉得缺乏创造,除了拿点工资,所作所为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他性格懒散,不喜欢被管束,不论是出于对文学的热爱,还是把它当做一种谋生的手段,随着自由写作者的日子持续了十余年,早已模糊了边界。文学和写作,成为他的日常生活,同时也忍受拮据,以及没有稳定收入的煎熬。中间,他有几次想放弃写作,不论是写得不够好,还是缺乏外界的认可。机缘巧合,2010年小说获奖,后签订第一本书出版合同。2016年,山东省淄博市签约作家制度,给予一定的生活补助。这些,都让他在心生放弃之际,又坚持了下来。几年间,他陆续出版了八本小说,既有学徒期间的青春写作,也有《小镇忧郁青年的十八种死法》、《嘘,听你说》、《兄弟,我们就要发财了》的青年焦虑写作。加上,这几年完成的乡村三部曲。这是过去十余年,他自认经历了这三个写作阶段。

  海明威被问到怎样才能成为伟大作家时说,需要有一个不幸的童年。那我可能成不了伟大的作家,能当一名优秀的作家我就觉得很好了

  2020年完成《王能好》后,他又写完两个小长篇。《沈颖与陈子凯》立足于女性的感情生活。《土广寸木》以偏非虚构的文体,以一年,十二个月为记,通过一对母子的视角,描绘一座村庄的日常生活。在这两本小集的间隙,魏思孝又写了十余个短篇小说,重回到“我”,描绘过往生活中那些友人的身影。这种笔耕不辍的创作,一来,他的确正处在三十五岁左右的所谓盛年,同时也不能忽略,其为生计考量下不断去写的因素。很多时候,不够严谨和缺乏停顿,尽管在每一篇的小说中,试图去写好,但从产出上,写作也容易步入窠臼。可以预见,这会是此后相当一段时间内,魏思孝在写作上的一种形态——多且滥。

  近期,魏思孝应《上海文化》之邀作一篇自述。为回避在自述过程中,容易出现的过于用情且不客观的境地,他决定采取自我采访的形式,对生活和写作进行一番剖析。所问所答,皆是他所想表达的,只是换另一种他可以接受的方式去呈现。此时是2022年,农历立秋,魏思孝端坐在农村老家客厅的书桌前。他的母亲老付正躺在其身后的沙发上看电视剧。这让他想起,刚当父亲的那些年,在农村老家生活,与妻子照料女儿之余,也是坐在这张桌子前光着膀子写作。七八年过去,他刚完成了一个短篇《聚会》。脱胎于十年前,他去上海参加的一次论坛文友的聚会。在这篇小说中,文友们分享自己身上的文学神奇时刻,小说人物“本柴”在上世纪90年代的西湖边,碰到一个老头。那老头上世纪30年代,在旧上海的知味观打杂,见过去吃饭的鲁迅。那么,在魏思孝身上,有哪些文学的神奇时刻呢?

  1.你的写作中几乎从来没有涉及过童年,你早年的生活是什么样子?

  答:我出生在山东省淄博市临淄区的一个村庄。我第一次看到两层楼房,是六岁的一天下午,发小的父亲开着三轮货车载着我俩去镇上。我第一次进城区,是七八岁,父亲骑着自行车载着我去城里,花了十块钱,给我买了一套恐龙玩具。我玩了很久。我第一次见到过街天桥,是1998年,我上初二的那年秋天,我们一家四口去市里,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全家所谓的旅行,去了人民公园还有商场,在美食街上喝了八宝粥等。我第一次坐火车,是在高考后的那个暑假。我在村子里度过了一个农家子弟应该有的闭塞的婴幼儿、童年、青春期,物质上的贫瘠略过不提,我确实有着一个幸福的家庭。父母都是勤劳善良的农民,与人为善。我姐比我大五岁,在相互拌嘴中陪伴我长大。海明威被问到怎样才能成为伟大作家时说,需要有一个不幸的童年。那我可能成不了伟大的作家,能当一名优秀的作家我就觉得很好了。我至今很怀念,我们一家四口的生活。夏天,我们搬桌子到天井里吃晚饭,母亲手擀面,炒自家种的豆角,肉不常有。我们吃得满头大汗,再去门口乘凉,听着乡邻们聊天。这样一家四口的生活,持续到我上初中,我姐念中专,在外住校。后来,我上高中住校,我姐毕业后在城里工作。再后来,我在外地求学,我姐出嫁有了自己的家庭。没过多久,父亲去世。

  我记事很晚,人也愚钝,在小学大部分时间都倒数第一。语文太难,需要背诵,我总背不过,有次连一个智商多少有些缺陷的同学都背过了,我没背过,这让我对自己产生深重的怀疑。数学,看不懂应用题。我好不容易在小学毕业时,两门课都考到了七十多分。我很满意,度过了一个愉悦的暑假。我第一次拿到三好学生的奖状是在初二,当时身边的同学已经很少老实念书,我倒是还算听话。2001年,我初中毕业,交钱上了一所容纳不想上技校又考不上公立高中的私立学校,在这所生源和教学质量都低劣的学校里,在其他同学基本放弃学业时,我多少还认真学了一点。高中毕业,考虑到师范类学校的学费低,我上了一所师范大专。上大学之前,我唯一热爱过的一件事是踢足球,这也是我人生中,除了写作唯二的真正热爱且投入过的事情。职业球员的梦想转瞬即逝,我在初中的寒暑假,的确一个人在家下功夫练习足球。轻易颠球几百个,大概是我不多的引以为豪的事情。

  自小无休止的农活,烙印在身体内。尽管已经普及机械化,但在暑假匍匐在玉米地里拔草;跟着父母去山上宽敞的马路上晒麦子。肉体的疲乏和精神的空虚交替。我从上初中时,寒暑假都在家里看电视,不喜欢和玩伴在一起。有时,也参加过一两次,让我无所适从。看电视,打发时间。借表哥表姐的历史书,看里面的小故事,算是我早期的阅读。

  我的早年生活是乏味的,却也是自在的。一个北方村庄,生活贫瘠的普通农户

  至于童年,有些情节零星散布在小说中。比如,1,小学二年级,在村西边的水坝差点淹死。2,祖母死时,我不哭。父亲踹了我一脚。我大哭不止,丧事结束后还在哭。乡邻夸我和祖母感情深。3,夏天下大雨,父母在地里干活,我去送伞。他俩躲在路边的小屋里,看我淋湿了,说我傻。4,掉进屋后挖好的种蘑菇的坑里,摔破了鼻子。这些记忆点,我还能继续讲下去。可也只能佐证一点,我的早年生活是乏味的,却也是自在的。一个北方村庄,生活贫瘠的普通农户。正如我家大门框上贴的瓷砖字:幸福之家。

  2.是什么促使你写作的?

  答:第一次有意识去编造一个故事,是在2004年,高考完的那个暑假,我去村头的小卖部买回来一沓稿纸,郑重其事拿着钢笔,一个少年喜欢一个姑娘,刚写了没几行,我就放弃了。但这个画面我清晰记得。写作本该和我过去很多半途而废的经历一致才对,比如我小学时,有天曾突发奇想,想给自己造一个变形金刚的模型,并在家里找来一块木头,拿锯条试了几下,切割困难,就放弃了。没再坚持下去,此后对手工这块也就没了兴趣。作为一个农家子弟,写作或称为作家,肯定不是一条可行的道路。

  如今,说起写作,长辈亲属会从我的祖父身上去佐证,似乎他这个旧式的文人,能从我的身上找到影子。但那太过古早,他曾经的藏书我没见过,只存在于父母的言说中。他在我的脑海中,只是一个留着长长白色胡须,且秃头的老者。我上了大学,才开始读些杂书,主要是“80后”的青春文学。他们出书发表,看样子活得也比较舒服。大一下学期,我就想要是赚点稿费,请当时要好的哥们吃烧烤。便在课堂上就模仿着去写青春文学,不外乎是早恋打架,青春忧伤的东西。这么一写,一年多,写了很多,但总是投不中。我就有点较劲了,反正也没别的事情做。不过这种挫败,倒把我搞得那两年有些消沉。等毕业后,面临着要工作,要养活自己。写作肯定不是我的第一选择。不愿意工作,在犯罪边缘徘徊,想过发财,当然这些路一时走不通。可以说,我是在人生到了一种无法再去承受的地步,审视自己,还能干点什么呢?文学成了我唯一的寄托,那就狠了下心,成了我避世和实现自我价值的手段。那已经是2009年,我在半年多的时间里,写了个长篇。成,就继续写。不成,就找工作混口饭吃。过了半年,2010年的春天,长篇签了出版合同。不管写得好坏,但这已经让我有了一个作家的样子。我可以把这个身份来示人。

  起初促使我写作,并不仅是对文学的热爱,热爱者太多,而能坚持下来,主因是我是一个百无一用的人,又不想工作,想自由支配自己

  回望那段日子,起初促使我写作,并不仅是对文学的热爱,热爱者太多,而能坚持下来,主因是我是一个百无一用的人,又不想工作,想自由支配自己。但不管是什么出发点,文学和写作,带给我很重要的一点,我的人生有了一种寄托,让我避免走入歧途,来抵御世俗的挤压。细想之下,我选择文学这条路,又有极其侥幸的成分。有年,我参加区县的一个活动,中途,和一个老哥出来聊天。他五十左右的年纪,在化工厂上班,家里也有地,闲时会写点小文章,所谓弘扬真善美。我说,文学不只是这样的。他说,但我相信这些。看到他辛劳的面容,生活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苦难和磨砺是不少的。但我就没有再去多说些什么,只要你信,就选择去写吧。此后,这么多年,我总是经常想起他。显然,我在他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一种可能。若是我不读书,高中毕业后,像同龄人那样进工厂。或是大学毕业后,找不到心仪的工作,最后也只能去附近的工厂上班。闲时写作。即便是前些年,当我生活拮据难耐时,进工厂也是我唯一的出路。业余写作,养家糊口,我不能说自己真能坚持写下去。

  3.《王能好》刚出版,反响你还满意吗?

  答:这本书应该是我所出版的小说中,业界反响最好的,收到不少师友的肯定。但还是低于我的预期,我很快就像王能好一样,找到了一个合理的自我安慰的理由。所谓的文学式微,谁会在意一个农村的老光棍的生活。仔细分析下,这的确是站不住脚的,主因当然还是它没足够好。写作十余年,我并没有获得广泛的读者,只在文学圈内博得了一些可怜的名声。尽管从写作之初,我就告诉自己,不需要迎合和讨好读者,要写自己想写的东西,从而俘获读者的认可。而我也深知,一部文学作品拥有广泛的读者,这恰好说明,它肯定是引发了共鸣,在他们的灵魂深处建立了一种亲密的关联。好在,《王能好》已经成为过去式,自写完到如今,过去了两年。考虑到《王能好》发行只有半年,还在继续发酵的阶段。我一直觉得,一个写作者,要脚踏两只船,在期刊上发表,是为了在所谓的文学体制内获得一个关注——对我这种卖字为生的人来说,更重要的是稿费。另一个方面——也是更重要的,在更纯粹的读者那边。若是《王能好》入围几个排行榜和奖项,又有更多一点的普通读者。我可能更坦然一些。我想,这是一个写作者必须要去考虑的问题。

  4.写作是记录自己生活的一部分,也可以说把对生活的感悟,融入小说中,这同时也是一个自我成长的过程,你还记得写这些小说时,当时的状态的和处境吗?

  答:2008年春天,短暂工作辞职后,我去了山东嘉祥,找我的两个大学同学。他俩在小学当老师,如危房般的宿舍,我打铺盖睡在地上,白天他们上课,我趴在地上,在纸上写《青年旅馆的反面》(收录在《小镇忧郁青年的十八种死法》)。一个迷茫的青年偶然住进一个乡镇的旅馆,结识一个在逃犯的故事。

  2010年,春天,我在青岛。此时,我终于有了相对稳定的写作环境,以每天一千字左右的速率在本子上写《恋爱中的约瑟夫》(收录在《小镇忧郁青年的十八种死法》)。

  2012年,春天,我结束了在美容整形医院两个月的工作。我已经有半年没有写作。辞职后的第一天,我用半天写完短篇小说《没有换气扇的房间》(收录在《兄弟,我们就要发财了》)。这一年我大致写了三四十个短篇。尝试写作四五年后,第一次感觉到打开了自己,不说才思泉涌,有止不住去表达的欲望。夏天,我在村里老宅的卧室,坐在马扎上,对着电脑,到凌晨三点多,写完《和它的美国亲戚一样》(收录在《小镇忧郁青年的十八种死法》)。半夜,村里有狗在叫。我躺在床上,兴奋难耐,不停幻想,在村边的储油罐爆炸,瞬间死去,也是一件美好的事情。

  2014年,女儿出生,我们住在村里,这一年,我写了十来个短篇。8月份,我在成都,听张羞说起发生在他身上的一件事,回来后据此写了短篇《信任》(收录在《嘘,听你说》)。“我”去车里拿尿不湿,被一个人劫持,充当司机,去为他妹妹报仇。这年,又根据妻子怀孕期间,一直担忧胎儿是否健康,这种长达几个月的担忧情绪,在女儿健康出生后,呈现在《有李燕的家属吗》(收录在《兄弟,我们就要发财了》)。

  2015年。我总是骑着电动车去镇上的邮局,问有没有稿费单。有的时候不多,总是说没有。灰头土脸回去,一路上,都觉得自己这样子不是个办法。找份工作和继续写作,这个选择又摆在面前。冬天,我写了短篇《时运不济》。其中一个场景,晚上我在银行门口,看到一个身影,视线不好,或是其他,背影很像死去的父亲。

  2017年,过了三十岁,几乎一整年,我都在焦虑未来要写什么,想打开一个新的局面。过去“青年焦虑”这些东西,显然进入了一个死胡同。我对未来的写作充满了担忧。据此写了短篇《卫华邦》(收录在《都是人民群众》),结尾写道:“这天晚上,遵照这几年来的生活作息,卫华邦准时在凌晨三点醒来,他躺在床上进行了以上的思考,做出了一个决定,天亮之后要清洗掉作家这个身份。这个决定,让他欣喜不已。如果你们对卫华邦的未来感到好奇,在这里我可以透露一点。后来,他再也没有失眠过,尽管一直保持着阅读的习惯,却再也不会下手写点什么。卫华邦走出家门,干过许多营生,多是你走在街上能遇到的,比如交通协管员、停车场收费员等,他变得乐于和人沟通,整个人也开朗了起来。”

  2018年,四月份的一天。晚上,我送女儿去学舞蹈。回到车里,我拿出手机,在记事本上,写完《余事勿取》中“卫学金”这一章的结尾,“卫学金终于意识到,他的一生就是逐渐被抛弃的过程,中间他曾想过跟紧这个时代,就像他最身强力壮的年龄是个骡夫一样,不远处车流不息的公路上已经没有了他的位置。”写完后,我下车抽烟。以父亲为原型的“卫学金”在小说中的死亡,让我七年后,终于可以坦然面对父亲的死亡。

  实际上,除了写作,我对其他的事情,都谈不上沉溺,即便是在阅读上,因为写作的缘故,也总是抱着去研究别人怎么写,而这个学习的动机,显然降低了阅读的美好

  2019年,8月份,我在东营的郊区参加活动,当时我正在写乡村人物系列的《刘亦农》(收录在《都是人民群众》)。我请假留在房间里,外面是已经烂尾的乡村小别墅,杂草丛生。“刘亦农夫妇都已经七十多岁,经年累月的农活,让他们弓腰驼背,皮肤黝黑,裸露在外的肌肤随处可见逐渐加深的皱纹以及不断冒出来的老年斑。一些常见的慢性病正在侵蚀着他们的身体,床头柜上摆满着各式大小的药瓶,降压、止疼、化瘀。布洛芬是他们每天必吃的。入秋后,刘亦农会陷入长达半年的咳嗽,夜晚的喘息声让老伴和他分屋睡。朱如珍身上的几处关节长了骨刺,疼痛让她总是心情不佳。”这一段话,前后琢磨了很久。写作让我感觉,越来越困难。

  2020年,春节后,我在村里,夜里躺在床上,盖着棉被,电脑放在腿上,开始写《王能好》。疫情发生,被隔离在村里,白天和发小打牌,去村边的铁路上散步。有天晚上,犹如神助,一口气写了两千多字,虽然在第二稿时大失所望,但那种多年没有的感觉,又回来了。

  2021年,春天,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学习,住在616房间。三个月里,写《沈颖与陈子凯》。作为一次新的尝试,进展困难,每天几百字。写完一天的定量,去同学的房间喝茶谈天。有时,也念一下自己在写的东西。这样的集体生活,对于我这种散漫的人来说,十多年没再体会到。

  5.除了写作,你生活中还有其他的消遣吗?

  答:我经常会想,再找一个像写作这样,热爱而且又能从中获得满足感的事情,就好了。实际上,除了写作,我对其他的事情,都谈不上沉溺,即便是在阅读上,因为写作的缘故,也总是抱着去研究别人怎么写,而这个学习的动机,显然降低了阅读的美好。甚至,很多时候,也让自己的阅读窄化了。也因为写作,对那种言语粗糙流俗的文学作品,不论是否故事精彩,没有办法读下去。这个困扰持续了十余年,没有任何改观。除了写作,消遣方面。我这几年一直在追NBA,喜欢詹姆斯,几乎每天都在关注他的动态。竞技体育,尤其是一个赛季球队和球员的变化,犹如一场大型的史诗,浓缩了球星的命运起伏。近几年,我迷上了UFC综合格斗,在我的理解内,这是人类竞技体育的终极形态,容不得半点虚假和失误。也体现了一个人的精神境界,战斗过后的互相致敬,总让我由衷佩服。每次看比赛,都让我肾上腺飙升。没有比赛的日子里,我也会看过去的赛事视频。总之,竞技体育比文学要更显见一些,好或是不好,行还是不行,摆在明面上。除此之外,无非就是听歌和看电影,打发下时间。

  6.谈一下你在文学上受到的影响,以及让你印象深刻的阅读体验。

  答:有年冬天,我在南京见到韩东,在回来的火车上。我给他发了条信息,其中有这么一段:“在我写作的生涯中。内外交困时,想到你,会生发出一种激励,心想和你同处在一个时代,操持文学,是很幸运的一件事。”十余年间,我写作上受到过不少人的影响,但一直持续至今,并且越来越热爱,且还在不断汲取营养的人,只有韩东这么一个。不论是行为、思想、文学本身,都让我信服。

  随着年龄增加,阅读面渐广,让自己产生强烈阅读体验的感受并不常见。而一个写作者,在什么年纪遇到什么样的作品,由衷喜欢,和产生影响,大致也是机缘巧合。可能早点遇到好东西,碍于你的无知,你体会不到它的好。而晚时阅读好东西,自己成了油滑之徒,可能也感受不到那份真挚。比如,之前并不觉得哈金写得多好,但这两年读《等待》,感受到他的笔力。

  2005年,在学校的盗版书摊上,看到王小波的《黄金时代》。许多年,我都被他的阴影笼罩。

  2006年,在学校图书馆借阅到由杨黎编著的《灿烂》——有关第三代诗人的生活,由此为我打开了一段新鲜且生猛的阅读体验。那些几乎被主流掩盖的诗文,契合我当时的状态,二十多岁,对诗和远方,以及不羁生活的向往。

  2008年,我接触到乌青创办的果皮论坛,里面有关于橡皮文学网、他们文学网以及乌青做的《海岛》等电子书。我去网吧,把这些下载整理好,拷到没有联网的电脑里,一遍遍翻看。列个名单,以下这些人的文字,在那段时期,陪伴我度过难熬写作学徒期,乌青、手指、小安、曹寇、韩东、于坚、朱庆和、李樯、赵志明、杨黎、李黎、何小竹、孙智正、顾前、六回、邝贤良、一闪、吉木狼格、吴又、于小韦、朱白、叶青、纯铁牙签、张维、朱文、张敦、离、王小菊、竖、张三、横、小虚、张羞、张军、咄、谈波、司屠、李红旗、叶勐……这些都是我的文字英雄。

  2010年,刘震云的《一句顶一万句》,此后多年我都陆续翻看这本书。

  2011年,坏蛋出版的乌青的《有一天》和曹寇的《操》。那两年,我主要是看这两本小册子,寻找灵感,帮助我打开了自己的手脚。

  2016年,丹尼斯·约翰逊的《火车梦》,单薄四万字的中篇。我也想写出这样的小说。

  2018年,在理查德·福特编辑的《蓝领、白领、无领》这本书里,读到了安妮·普鲁的《工作史》,由此认识到她,开始读她其余的书。尤其是《手风琴罪案》,在两三年的时间里,我随身携带,断续读这本。

  7.你希望你的小说对别人有什么影响?

  答:对写作同行和读者来说,期望是不一样的。但无一都从中折射到我作为一个写作者和读者,面对其余作家的作品时,也希望获得的。所以,与其说,是问我希望自己的小说如何,倒不如说,我阅读时更在意的是什么。首先,作为一名读者。而且多少有些阅读障碍,甚至苛刻。能拿出时间,正儿八经把小说读完,这已经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我并不求多了解这个小说,或是什么深刻的用意,只是一句简单的好看,就足够了。但诸如引起更深层的体验,诸如发笑、悲伤、痛苦等,那的确就是褒奖了。让一个人的文字,能牵动你如此重大的情绪。所以,一些读者告诉我,读我的小说会落泪感动,我内心很高兴。要是再展开说一下,对书中某一处情节,或人物的深刻印象。这少之又少。但我的最终目的,其实也是我感受到的文学魅力,就是你感受了另外一种不同的生活,借此获得慰藉,起码在阅读时,能短暂抽离你生活中的纷扰。若是,在此后的生活中,时而想起这部小说,能够让你面对生活的不易,烙印在你的生命中。这一点,我觉得完全是我个人的造化了。至于其他的,文学的力量,诸如改良社会什么的,我压根没想过,这么要求我,也根本不现实。

  但不妨碍我以恨铁不成钢的态度,对当时的我进行一番说教,1,写作上要多一点耐心。不要急于一时。2,学会自处。3,对身边的朋友多点关照

  至于在同行的眼中。就像我所喜爱的那些作家一样,能激发自己写作的欲望,认为自己也可以试着去写一写。最好是,过去好多年,依然在写作者的眼中,有被阅读的资格。我深知,只有能影响到写作者,才会有更为持久的影响力。对比我所喜爱的那些作家,他们并没有获得广泛的阅读,甚至有些人已经淡出了读者的视线。每想到这种情况,我就很为之悲愤,当然并不是因为他们不够好,而是读者很多时候是盲目和愚昧的,他们并不知道什么为好。

  8.对五年前的自己,以及五年后的自己,你会有什么忠告和期待?

  答:五年前,2017年。在写作上,我身处分水岭,如果有人告诉我,五年间,你会写完乡村三部曲。我是不相信的。当时我也渴望身边有个导师一样的朋友,一个能分享内心困惑的人。但就如同这么多年以来,我只在书本上去学习和积累自己,在写作上提高,也是从多写多读中,自己去领悟,没有进行系统性的学习。但真要是遇到那时的自己,细想之下,按照我的性格,多半也听不进去这样的意见。对于这样的一个人,所谓忠告大概会失效的。但不妨碍我以恨铁不成钢的态度,对当时的我进行一番说教,1,写作上要多一点耐心。不要急于一时。2,学会自处。3,对身边的朋友多点关照。

  五年后,2026年。希望那时已经完成了脑海中规划的小说。能有个更稳定的收入来源,生活和写作联系太紧密,虽激发自己要不停写,细究之下,还是有害的。我希望自己能更为从容面对生活。但个人身处在时代中,过于渺小。除了写作上,我一直对自己的人生缺乏规划。回想过去五年,也断然不会相信,五年后会是如今的光景。能自己去把控的,感觉除了写作之外,其余的自己都做不了主。我希望,能写时,还是尽可能多写。不要太在意一时的得失,回到写作的本心上。

  9.说一下和你没有关系,但你这几十年印象深刻的一些陌生人吧?

  答:现实中的陌生人。主要还是集中在感官的刺激上。

  我五六岁时,跟着大人去赶集。冬天,一个小偷被商贩逮住,揪住追打,扒光衣服拴在树上。我这是第一次看到成年人的裸体。众目睽睽下,这和在澡堂里两码事。众人对他的凌辱,以及群体的暴力,让我如今想来都觉得恐怖。即便是对待小偷,也不应于此。

  某个夏天,我在读初中,每天骑着自行车去镇上,通往学校的路上,有棵大槐树,槐树下面是镇碑。有一天放学,经过槐树,发现槐树下面除了镇碑,多了一个流浪汉。这个流浪汉有点特殊,一条腿膝盖以下的部位没了,伤口裸露着,鲜红,生蛆了。白色的蛆像熬沸腾的粥一样。场面虽然有些瘆人,但好奇心驱使着我经过的时候多看了好几眼。这个流浪汉在槐树地下待了没几天,有一天就突然消失了。消失和他的出现一样突然。过去这么多年,我依然忘不掉这个流浪汉。还时常想,他从何处来,最后又去了何处,在他的身上有什么样的故事。

  2011年,夏天,我当时在城区开店。店外那条街上,有个流浪汉。和别的流浪汉不同,他爱干净,早上起来刷牙,平时捡拾垃圾和废品。一年四季,住在楼梯下层的狭小缝隙里。没事的时候,他会坐在花坛边上看书。以上是听旁边店铺的人说的。而我自然也不知道他是流浪汉,和另外一个邋遢的胖流浪汉相比,这个流浪汉体面又干净。这条街开店的人,也乐于把塑料瓶、纸壳以及吃用的东西送给他。没过多久,流浪汉生病了,肝腹水,肚子像十月怀胎,起初还能坐一会,后来就躺在地上。下雨暴晒,我们给他搭建了一个帐篷,他躺在里面,食欲全无,送去的食物发霉招来苍蝇。很快,他失去了自理能力,蛆虫滋生。我们给救助站打电话,一辆面包车开过来,工作人员把他像垃圾一样扔到车厢。第二天,本地报纸刊登一则简讯,流浪汉昨天夜里死在救助站。

  这些年印象深刻的陌生人都集中在网络上,比如最近,被热死在杭州出租屋内的装卸工。年初,年满六十岁,丢掉工作的建筑工。疫情期间,大货车女司机驱车四五千里去上海送货。在丹东街头疾呼求救的老人。视频中跳楼轻生的人。不说每天,但几乎一两天,都会有印象深刻的陌生人。在我写此文的几天内,有人跳楼砸死楼下的路人;有十三岁的少女因拒绝搭讪被砍成重伤的;一个女的,其丈夫为救落水的儿子,一同溺亡。她握住儿子的手,泣不成声唱歌谣。凡此种种,让人应接不暇,不断冲击着我们,又免不了被淡忘。很多时刻,会想起这么一两个人物。比如,前些年寿光水灾,猪圈被毁,在自家门框上吊死的中年人。这些面对生活,不堪重负的人们,切实地击中我们内心柔软的部分。让我深感无力。

  10.在生活和写作上,你认为自己有什么缺陷?

  答:生活上,缺乏自理能力,主要是懒散。其余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无非就是按照世俗的理念上,不够融入,或是基于能让自己混得更好,排斥在外的东西。我起初选择写作,就是为了避免人际交往,遵照内心去做事,少虚伪和圆滑。剔除急功近利的成分。倒是写作上的一些缺陷,而我时而困惑。比如,我写不好评论,没有什么理论基础,对于喜欢的文字和作家,只有粗浅用是否好看来判定。除了写小说,对其余的文体都不擅长,诗写过几年,一直摸不到门槛,就放弃了。即便是在自己的写作中,在细节的还原和把控上,欠缺足够的想象力。纵观而论,写作上过分依赖个人的经验。在语言上,总是不够舒展。欠缺钻研耐心。从根上来说,我天资平庸,对字句缺乏把控力,只能在后天进行弥补。不够包容,对不欣赏的作品,总是首先看到问题和不足,这就导致自己过于苛刻,有时免不了自大,不利于自己的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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