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写一生文字也活不起来,狄力木拉提·泰来提的文字是活的,有些人写一生也到不了精神的层面,狄力木拉提·泰来提的诗句属于精神范畴。前者因为诗人与生存和生命体验血肉相连,后者因为诗人突破了现实拘囿获得了审美认知的升华。
《绿的诞生》(组诗)有两个显著的特点引起我的兴趣,一是斑斓的色彩感,二是整体的象征性。斑斓的色彩让人感觉诗人如画家,诗笔如画笔,把自然物象与内在心象大胆地表达出来,犹如印象派的油画,重新唤醒我对诗画同源的感受和艺术本源的思考,其源自意象主义的表现方式和汉语本性的隐喻特点,又让我产生关于当下诗坛在一派焦躁的狂欢中,似乎已经成为古老稀缺品的象征精神回归的兴奋。如此看,《绿的诞生》(组诗)是一曲融合着诗人艺术素养和人文精神的灵魂高蹈交响,是穿越世俗迷障和心灵沙漠的涅槃之歌。
五颜六色、绚烂斑驳本来就是自然的本相,人所能感知感受到的物相环境无不因为颜色的深浅异同而显示出无限的丰富性。狄力木拉提·泰来提笔下多姿多彩的视觉冲击力既来自文字本身的颜色指称,更来自语言承载的价值隐含。在诗人眼里,这些颜色不仅仅是色彩的展现,而是生命演绎的喻体,“绿”作为核心意象成为贯穿整组作品的主线,从《生命的重叠》开始由“色”而发,经《基于绿的燃烧》,直到《绿的诞生》,向死而生,这是一次生命的再生过程,在这个物象背后,是一场透过“绿”的外表而发生的浩浩荡荡的炼狱,是一场轰轰烈烈的颜色革命。诗人紧紧抓住“生命”这一对应的精神意象,把“婴儿的绿”和“谢顶的黄”以及超越这一具体演化程序的“天空”的“湛蓝”和“远山”的“珊瑚”共同纳入镜头,其高远和深邃的空间包容着赤橙黄绿青蓝紫各种颜色以及“红雨”“红外成像”等梦幻镜像。因此,狄力木拉提·泰来提的审美趣味是重色调并带有神秘性的,但他每一个词语的内里和其所辐射的内蕴都驳杂丰富且充盈着“生”的活力,洋溢着一种蓬勃的精神气象。如他在《时空烂漫》中所写的这些精神层面的绚丽烂漫,这些“错乱”“怒放”“点缀”“突兀”“盛开”的万物所构成的景观皆在诗人所构建的审美世界里恢复了“狂野”的本性,按我的理解,这是对一种自由意志和精神的畅想和呼唤。
因此,狄力木拉提·泰来提笔下的色彩、意象有着鲜活的灵性和精神指向,它们甚至会舞蹈和歌唱,充满了诗意的喧响。阅读《绿的诞生》(组诗),仿佛走进一个五彩缤纷的旷野,上苍变化着浓墨重彩的天象,是奇幻的迷宫,又像是景象澄明的草原,心灵似乎在经受一场毁灭与梦想的冒险。而从这些怒放的氛围中,诗人的关注点还是在“人的寻找”这一主脉上。“绿的诞生”就是对作为“人”的现代性的追寻,从而赋予生命以新的期许和渴望,这是我在审视这组诗时所生发的感想。诗人所谓“迷茫的粉红”“无处安身的绿叶”在我看来有着现实的喻指和针对性,既然绿的诞生必经“燃烧”,那么我们就可顺着这一线索解读诗人的心灵密码。《祭祀》一诗,最能诠释“燃烧”这一似乎沟通阴阳也通达现世与超验世界的意象所具有的涵义。诗人认为,“燃烧”是“火的洗礼”,“除肉体之外/灵魂一样可以助燃/ 痴迷的法师”,“理智者”的反抗无法阻止“凡人替神说话”的现实,面对这“咆哮的火焰”,萨满与女巫在一场火浴中显现,是微观的裂变还是对宏观的重新认识?世人是否需要与神灵重新建立联系,还是我们本来就是神灵的一部分?……诗人在这里留下的不是答案,我想,是一个需要我们好好反思的疑问。他在《绿的诞生》中写道:“旷世的寂静/无法锁定天地间彼此的倒映/你在遥远处燃烧/ 我在土地里生长”,这种自我认定坚毅而又无奈,他明白,作为只有“换位于另一个时空”方能生存的绿叶,只有“万物的狂野”才“可以改变天色”也即自身的命运。
如前所述,狄力木拉提·泰来提的写作有着明显的精神倾向,他的立足点丝毫没有离开对“命悬一线的生长”的现实关切和叩问。他说:“青色的雨从天而降/ 却不见土地里生长什么”(见《命悬一线的生长》),他又说,黄昏退隐天际,沧海回眸桑田,太阳血洒山谷,残留的蓝色成为仅有的天空,而暮色里的黑,是一段段失落的文明(见《黄昏以后的视线》)……蓝,无疑成为希望的颜色,是诗人宁愿付出平淡的代价也要换取的东西(见《红外成像》),但人们又常常忽略它们(见《留守空白》)。因此,在《遥望扬帆的你》中诗人幻化出一位秀发如黑色的闪电、身躯如黑夜的灯塔的人物形象,无疑,这是带有人格神特征的精神雕像。作为维吾尔诗人和翻译家的狄力木拉提·泰来提,他的诗行里奔流回荡着大西北苍茫、壮美的地域文化神韵,使这绚烂斑驳中的诗意喧响有着别样的情感蕴藉和精神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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