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处的脸庞
已经确定,风里有一只大手正在抚过这些灰暗脸庞
当它抚过一个沉睡的人,顺带抹去牵挂
抹去时间,尘世的温度也已落到水平面以下
——这些干净的,匍匐的,无声的脸庞
眼眶里盛满露水的脸庞,它们
要忍受多少苦痛才来到这里
簇拥着唢呐、烛泪和木鱼的念念有词
太阳像一只巨大的自鸣钟,在天上奏响
一个瞎眼的民间艺人,内心明亮
那些走失的人
陆续在梦里回来,并且再次走散
野菊花。低处的,仰望的
模糊不清的脸庞
它们举起的悲伤,像那块低垂的白幔
隔开天空,也隔开了生死
离歌,或雨夜的街灯
大雨如盛宴。仿佛低头赶路的人失手打碎祖传的银器
仿佛被什么追赶,大汗淋漓
仿佛它们已经越过边界,却命悬一线
夜空如深渊,如一片崭新的废墟
它们随身携带的,只有背井离乡的魂
集市的街灯明亮,像命运深处的光
给全体雨滴指引落脚之处——
街道、寺庙、停车场、河湾,远处的
烟囱、稻田、桑园,被桑树围绕的坟堆……
这街灯,好像是给黑暗大地
打开一扇光亮大门,扶住站起来的雨线
这街灯。打碎每一滴雨里暗藏的星星
准备唤醒另一个白花花的早晨
陈五福传
五福是个好名字许多年前,他从远方来到这里
种下屋子,种树,种稻麦
在媳妇身上种星星
后来:枝繁了,花香了,儿女满田野撒欢了
后来:化工厂开工了,树蔫了,庄稼长不起来了
后来:媳妇跟人去更远方种月亮了
再后来:他在身体里不断种下酒和钉子
又后来:儿孙们把他种在不远处的地里
空山
住户们搬空以后,蝉鸣也跟着下山了一只麻雀
把影子投射在山顶的巨石上,占山为王
树木日夜胆战心惊,向蚂蚁
打听溪流和人世的消息
空山寂寂,月色迷恋自己穿透尘埃的清冷
空山不空,有风和时间
走动的回声,还有几座缺失了墓碑的坟
那个磨刀的人
多年前一个夏日,磨刀人扛着小板凳,走进凹陷的正午
那时候蝉鸣急遽,阳光般铺满村庄
充满铁腥味的吆喝声
像刀锋劈开庄里人的午睡
剪子,菜刀,木凿,所有的铁都坚决而迟钝
所有的刀具,只有在磨光了水分之后
才露出该有的明亮
他穿村走巷,好似铁屏息在石头上来回走动
唰,唰,唰
又像身体里骨头互相摩擦的声音
多年以后,如果你在村子里遇到这个
满身锈迹的磨刀人
那就是我,要借助你们的木凿、菜刀、剪子
磨平树荫里一块块起伏不平的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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