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午后
在秋天到来的下午,我静静地躺着一间小屋子里充满了光,我躺在光里
沿着光传来说话的声音,敲打铁器的声
音,汽车引擎的声音
躺在这些声音里,我没有任何不安
在秋天到来的下午等待着,还有一种声音
尚未到来
它在某一座山的背后,在一片湖泊的下
面,也在一头野兽
奔跑之前的伫望里,我等待那个时刻——
一只指挥庞大乐队的手,从泛着光芒的乐
谱上骤然抬起。
2016.8.20
黑夜之诗
我在黑夜拥抱群山你们的梦在其中,像海洋一样
我拥抱,那漫卷的头发,呼吸,喃喃低语
自由舒展沉睡的裸体,一切沉浸于黑暗的
我就是这黑暗,我将那美和罪一起拥抱
无边的黑水,死去的时间,都在聚集
向那宇宙的奇点,刀锋般涌起,指向我
而我仍拥抱,如同拥抱光明,所有的日子
刺穿我,成为一条道路,直立着
贯通天堂和地狱,你们的梦正在纷纷地飞起
群山上升,我的怀抱有无限的虚空
当你们醒来,我睡去。
2016.9.22
天将大雪
——致诗人湖北青蛙一种声音只有在寂静中诞生
一种光存在于黑暗
流浪者行走江湖,也在庙宇驻足
金属在他手上吸引着寒气
千年之后,我们不再啸聚山顶
你有你的娘子,我有我的孤独
大宋朝的江山正在做梦
一场大雪也不会催生叛逆之徒
却会留下空白,在未来的史书
谎言与沉默,写下士大夫的耻辱
苟且者,钻营者,歌唱者……
千古文章事,都付西皮流水中
雪将要落下,在雪之下白茫茫一片
大地真的会干净?
我在等待,一种在寂寞里酝酿的
声音,当雪花在黑暗的窗外
落下又扬起。
2016.11.19凌晨
夜航
夜幕降临,我便出发目标:一颗星,无名而遥远的星
我的床飞起来,穿墙而去
什么黑暗坚硬的东西都不能阻挡
死去的钟,我点燃发动机
狂妄的风,我启动螺旋桨
此时我到柏林,而后将经过纽约
我还会一次次飞过我的屋顶
有一个醒着的梦着的我
这是一个怎样寂静而塌陷的国度
他的窗户冒出浓烟,一盏灯
在其中思想,为我的飞翔添加燃料
一半的大地变得更深了,另一半
已陷入混乱,停止的命运就是埋葬
那留下我肉体的,已不是家园
那给我打击的,和我一起殉葬
无非虫蝇,无非鹰犬,无非虎狼
幽幽莽林兮,此处不可以久留
我校正微小的偏差,抬一抬翅膀
便于飞得更高,一个虚无主义的高度
黑暗来临,我是黑暗的叛徒
我亦拒绝光明,暂时的假象
只有一颗星,她并不允诺——作为
一种尺度,也无须报答。
2017.5.24
书写
在一片空白处,我要写一点什么今天不写黑夜了,我的黑夜已经足够多
我也不写罪与恶,你们只需要看一看外面
但我还从窗口,看到了一排白杨树
它们有时像栅栏,关住一头困兽,而此时
也关住了刺眼的日头,和酷刑的天空
我要写一写它们,同人类一样的囚徒
接受大地的惩罚和养育,为恒星所看守
要写它们身上的伤疤和虫洞,铭刻的字迹
那些划过它们的刀子,攥着刀柄的手
现在会不会有一阵抽搐,或者满是虚空
我要写那些无知和愚蠢,像虫子一样行走
它们也会变成蝴蝶,欺骗我们诱惑我们
我还是写了如许的恶,难道我无法躲开它们
那些善良的刽子手啊,也许就藏在我身体内部
让我看一看美吧,比如绿叶的形状,心的形状
情人们乳房的形状,眼睛和嘴唇的形状
让我看一看你,不管你年轻的苍老的,美与丑的
看见你的生长与衰败,像一株蜀葵的存在
在我经过的路旁,热烈地盛开,蒙受世间的尘土。
2017.7.1
“不”
我能够拒绝么用一行诗拒绝一顶桂冠
用一条折断的大腿拒绝一条大路
或者相反,我笨拙的舌头
被一首爱情的歌所拒绝
一道门槛升起,变成一堵高墙
拒绝了我的拐杖,加上一场春梦
我能拒绝,还是被拒绝所拒绝
被一根骨头拒绝,从而避免了
变化成一条狼狗,发出瘆人的叫声
我却变成另外一种奇怪的甲虫
脆薄的外壳,随时会被碾碎
我会拒绝尝试一次飞行么,绕着土丘
然而我梦见的是一座洁白的高峰
我拒绝,或不拒绝,并没有多少不同
那只不过是另一种微弱的虚荣
但是我拒绝了,胆怯地拒绝,绕过了
一只张开的捕鼠器,这顶多算逃避
我拒绝不了阴影,拒绝不了一场又一场
噩梦连同孵化它们的黑夜,我抵不住
那沉重的时间的脚步,和鞋子的铁钉
我能拒绝么,还有那些玫瑰
我只是不能拒绝我自己,成为另一个。
2017.7.2
在铁路旁种上葵花
如果在铁道两旁栽一些植物我想种一些向日葵
让火车开进葵花地
让两排葵花在火车呼啸而过时
疯狂摇摆,让更多的葵花
荡漾开金黄碧绿的波浪
让大地掀起天堂般的大海
让阔大的叶子拍打火车狂奔的躯体
葵花旋转的头颅撞击尖叫的车窗
无数黑色葵花籽暴雨般洒进车厢
起伏不停的葵花在隐没的火车上飞翔
是的,就在铁道两旁栽种
这些火一样的植物,让一列火车
把它们从太阳那边拉回来,回到
这荒凉的铁路上,燃烧
并熄灭。
2017.11.7,8日修订
铁皮鼓
小时候我没有铁皮鼓而我现在想有一只
当我越来越像一个侏儒
早晨醒来我想敲
吃饭之前我想敲
黑夜降临我想敲
我想敲在我惊恐的时刻
我想敲在我孤单的时刻
我想敲在饥饿和濒死的时候
给我一只铁皮鼓吧
哪怕它像血月亮我想敲
哪怕它跟太阳一样滚烫我想敲
我想敲在所有声音熄灭的时刻
我想敲在做梦的人梦到疯狂的时候
我敲啊敲啊敲响祖国的头盖骨
我想敲
2018.2.7夜分
无声无息
在下午我写诗越来越少默默听着走廊里装修房子的喧嚣
无所事事的倦怠像某种疾病
老托尔斯泰裹紧一身粗布衣服
隐居在读了大半的卡列宁娜里
如今在殿堂甚至没有一个渥伦斯基
新贵的酒杯里只泛着金钱的泡沫
写作的列文会被一枚小吏调侃嘲笑
干燥的冬季落日粘满风尘的糖粉
从的士望着大街像最后的晚餐
临近的大年将把这一切吞咽下去
我系念女主人的命运即使已知道结局
而不肯读下去想延迟她必然的死亡
安娜轻轻念她如我熟悉的名字安娜
我并不曾有这样一个女友却熟知她的身姿
望着前方覆盖锈迹的铁轨
将很快埋进黑暗但火车并没有驶来
谁落下了车闸让历史一步步后退
但安娜已死也许死于高速公路上的车祸
我没有听见一场灾难的鸣笛——
2018.2.12-13
此时我回想起伊蕾
你穿喇叭裤,把裤角拆出穗子长长的流苏在地上移来移去
你新开了双眼皮,曹增书说
你有了永恒的微笑,那是在大巴上
嗯,你就是蒙娜丽莎,你是善的
你向我递过列车时刻表,问我
去天津站的车次,我坐在前排
我记得,还记得你的声音
但没有认真看你,那时我太年轻了
远远地看几个诗人拉你拍照
我没有走过去,那是在黄骅港
顺序已经混乱了,因为三十二年过去
这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
真的远走了,走的比莫斯科更远
比彼得堡远一万倍,你离开了冰岛
乘伊蕾号,去一个无人知晓的远方
带着你黄皮肤的旗帜,你的旧名字
这么多年,没有与你重逢
我知道这样更好,你的脸庞固定在
一九八六,那里有你的微笑和忧伤
2018.7.19
蝴蝶
孩子啊你可轻易粉碎一只蝴蝶
你可知道
蝴蝶也能摧毁一个世界
我们无知无觉,恶作剧,好奇心
扰乱了恒星的秩序,那完美的棋局
被一次次改变,人定的律法
更替了上帝规则,你何等狂妄啊
至于恶,那是一块黑暗之地
我们几无抵御的力量
在夏日,必有一只蝴蝶飞过我的视界
你,或我,看不到启示
智慧如纳博科夫先生,他是多么痴迷这精灵
并将她们一一捕获,制作绚丽的文本
而其中必定潜伏着危机
在那纷扬的五彩粉尘中,酝酿风暴
我只记起一只蓝色大蝴蝶
被一枚针钉在墙壁,而十字架上是那个人
我会为一只伤残的蝴蝶赎罪么
我,没有这样的权力。
2018.7.20
时代
闪电已经消失火焰还未到来
我们处在其间的黑暗里
在这道红海的深渊
沉积着无尽的空白
其上搅动着堕落与混乱
我们的身体住着一个皇帝
皇帝之中也住着我们
两者共处于一个虚空的梦幻
我在此处拍打一只蚊子
彼处就发生一场山崩
所以我们必须奉献黑暗的血
在我的左眼里有两个对手
进行着一场没完没了的辩论
因此只有半个天空
在一朵云里上帝按着鼠标
但没有人收到那清晰的命令
我们将错过一次伟大的旅行
我在黄昏的路上记下了这首诗。
2018.8.23,24日改
我适合写下哀歌
我适合写哀歌,悼词,为他们写下痛哭的诗句!
当他们被忘记,我仍想起
甚至在梦中和他们相遇
你们看不到我的眼泪
我从不会痛哭失声
但我会疼痛,火焰噬咬着我
时间吞咽我的记忆
却无法清除身体里一条条疤痕
在世上,我已近乎一个虚伪者
而我,并没有活在世上!
是一个我暂住于他身体的人
在红尘中行走,带着恼怒
他有时像我,替我傲慢,虚荣
或者与毫无价值的事物辩驳不已
只有在黑夜——其实总是黑夜
我才渐渐呈现自己,是的
用我沉默的诗句,向他们诉说
多少人死去,凡被我想起的
他们终于,成为人,我们不是
而他们听懂了我,他们的复活
让我能够继续
写下无数哀歌,也为自己。
2018.8.31深夜
在荷塘
其实我不是来看花朵我需要一座没有神和人的教堂
在寂寞之后我要更大的寂寞
我要山水的空,我要无人之后的繁华之地
大地中央,总有一滴轻轻摇荡的泪水
而足音都被遗忘在前世
我哭,和青藤先生一起哭
我笑,像八大山人一样笑
我无语,我哑口无言,我在你们不在的地方
我等花凋尽,看花盛开,我与时光在莲花上轮回
在空空的世界里,忘却了肉身的痛和悲哀
我要游手好闲的云,像那位睡在水边的流浪汉
我要从未相遇的鹤,风啊正掠过某个姑娘微翘的乳房
其实我不是来寻花,也不证明我不是一个好色之徒
我亦想把一朵花别在耳边,于是有了更多只耳朵
听风啊,只是听风,没有其他
雨,就留给荷叶,最好是将近枯残的荷,像我一般枯残
之后被一夜又一夜打湿,滋润,可以饮泣,以至痛哭
在一座黑暗的荷塘,适合大哭,哭这茫茫长夜……
在无法清洗数宗罪的时候,索性扎到污泥里去
我仍会揺动一只只干枯的莲篷,揺一只只铃铛
不需要回音,只要自在。
2018.9.6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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