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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家评诗

时间:2023/11/9 作者: 天津诗人 热度: 7117
汉家
  

团结了“死亡”和“死亡意识”——评《先生,请站起来再死一次》

《先生,请站起来再死一次》是奇怪的一首诗,这是对的,因为死亡也是奇怪的。比方说,如果有人问:“人为什么会死呢?”——人们会觉得这个问题和问这个问题的人是非常幼稚的,作为一个所谓成熟的人是不会这样问的,因为一种社会知识伦理已经将他的这种问题掩埋掉或遮蔽掉了。“人为什么会死”的问题似乎是儿童式的和不明事理的,而人生来就是要走向死亡的事实已经成为了一个伦理常识。但我想说的是,在最根本的生命逻辑上,“死亡”作为一个奇怪的问题却从来没有被彻底解决过,在直面死亡的问题上仍然充满着大量的人性困惑和生命迷雾。李宏伟的这首诗让我最感兴趣的正是对我上述思考的一次语言冒险,他使用的语言策略是尖锐和智性的,即:用奇怪的方式来说出奇怪的死亡,并且将死亡分为了“死亡”和“死亡意识”两个部分。
  要想精确和细致地表达出对这首诗的解读,实在是需要一种严厉的自省等级和普遍价值的哲学拷问——因为不止是这首诗的语言主体在压迫着读者,更是这首诗所涉及的东西甚至是貌似非主要涉及的东西在压迫着读者。
  “先生。对,右边第三排,靠近过道的那位/请你站起来。对,系好领带总是对的/请你再死一次。对。就是现在,就是这里/请你当着我们所有人的面,不,那些你不用管/请你再死一次,给我们看看”诗歌的开篇,极为戏剧化。如一个戏剧场景的推进,而且在推进时没有任何修辞上的闲言碎语。一个声音命令一位先生再死一次,死给我们看看。这个声音可能来自于恶魔撒旦,也可能直截了当地来自于诡谲的命运或神魔的混合体。但这声音来自于哪里并不是第一重要的问题,第一重要的是这种命令式的不可违抗的强力口吻——这种口吻是不可战胜的,同样,死亡也是不可战胜的,因为你虽然可以无数次死,但你不得不死或者你终究只是一个死人。死亡是“死亡”,而再死一次则是“死亡意识”。
  “诸位请留意,请看他手脚摆放的位置/看他牙齿的釉光、吐出的遗言/看他进入焚化炉时的从容自然/这种死亡姿势是通往不朽的必要手续/要签名的,要合影的,要记下细节写传记的/都请抓紧办理。要采访死者本人的/请发来提纲,我们会酌情考虑”这一节将死亡进行了表演式的流程呈现。死亡如一个具体的寓言砸在了读者的眼前。很多人都经历过亲人和朋友的死亡过程,这过程在社会意义上是一个自然的方式或程式,所以对于普通人来说,目睹此过程至少对具体的死亡来讲是不会觉得过分恐惧和奇怪的(与思考死亡时的抽象性恐惧不同)。但这一节的死亡过程却是令人恐惧和奇怪的,因为这是“再次死亡”,也就是说当死亡被死人同质性地发生第二遍死亡时,这第二遍的死亡过程比第一遍的死亡过程更令人感到真正的胆寒。为什么会有这种胆寒的效果?因为对于个体,死亡只有一次,如果能再死一次或再死若干次,这死亡之事分明就超出了人类的经验范围,属于另一种神秘的经验范围,承认这神秘经验,就等于承认传统意义上所谓正常的生命伦理观的垮塌。
  “好了,先生。你可以坐下了。对,就是你/请掸去身上的尘土,喝上一杯/对,死人也需要压压惊。你说得没错/请收好,这是这次的死亡证明。章已盖妥/这下你可以放心死去,等候下一次叫醒”再死一次结束后,死人如活人一样还要喝一杯, 还要压压惊。而且这个死人还收到这一次死亡的“死亡证明”。“死亡证明”表明这再死一次的过程依然需要一种体制化的认可,而体制化不仅可以为死亡作证明,也可以命令这个死人以后无数次进行“再死”的表演。人命还是战不胜体制。 人性化还是战不胜体制化。体制可以令死人再死——如果体制需要再死一次的表演, 那么, 体制的声音就会响起,从而叫醒一个死人,或者叫醒一群死人。
  《先生,请站起来再死一次》的“死亡”是一种“死亡的语言”,明白这一点对理解全诗是至关重要的。“死人”是语言符号。那个命令的声音来自于“体制”,因为“死亡证明”暴露了该体制的真容。“体制”到底指什么不是本诗的重点所在,重点是“体制”的后果,而同一个伦理层面(或政治层面)的后果实际上是大同小异的。 这首诗的戏剧化场景和成熟的语言节奏给我留下了深刻的阅读印象,操控一个关于“死亡”和“死亡意识”的诗歌,其文本难免不散发严酷的气息并意识形态呆板化,但作者却赋予本诗一种活泼泼的语言氛围,这是最值得称道的,也是最为难得的。对于死亡的问题,在诗歌的范畴内它必将被不断地书写和讨论下去,就隐喻的规模和指涉的复杂程度而言,本诗充分展现了作者在诗歌艺术上所具有的思辨强度和语言野心。
  先生,请站起来再死一次
  李宏伟
  先生。对,右边第三排,靠近过道的那位
  请你站起来。对,系好领带总是对的
  请你再死一次。对。就是现在,就是这里
  请你当着我们所有人的面,不,那些你不用管
  请你再死一次,给我们看看
  诸位请留意,请看他手脚摆放的位置
  看他牙齿的釉光、吐出的遗言
  看他进入焚化炉时的从容自然
  这种死亡姿势是通往不朽的必要手续
  要签名的,要合影的,要记下细节写传记的
  都请抓紧办理。要采访死者本人的
  请发来提纲,我们会酌情考虑
  好了,先生。你可以坐下了。对,就是你
  请掸去身上的尘土,喝上一杯
  对,死人也需要压压惊。你说得没错
  请收好,这是这次的死亡证明。章已盖妥
  这下你可以放心死去,等候下一次叫醒

不仅是干净,还有准确——评《河水一样的命运》

诗可以哀、可以怨、可以极端的感情和激烈的指向去推动一首诗的形成——这对于诗歌的本体而言,都没有任何问题;而且这只是局部,事实上,诗歌的语言风格和个性文本的形成具有着无限的可能性。技术是可以训练的,但天赋和机缘却无法进行训练、设计和赎买。草人儿的《河水一样的命运》,其体制短小,但她却在一个短小的体量内抵达到一个严肃的精神刻度,关乎这刻度的问题也许是过于庞大了——她表明,在短小的诗歌体量范围内,仍然可以依靠语言的流向而推究或呈现出任何一个深刻而严肃的生命问题。
  于短小的体量内进行精神和语言的缔结与搏斗,包括对严肃问题进行深刻的挖掘,这都需要在语言的腾挪和搬运之间,对“留白”和“切入”进行精准的控制。
  “在最后的河边/把最后的手势省略了/不管渡多深的水/我都将背弃最初的岸”。最后的河边即最后的归宿地,或最后的对决和终结之地。因为这是在最后之地,所以最后的手势大可省略——有无最后的手势,大概都不会影响或在主体上改变这最后的命运。不管渡多深的水,不管多么艰险,我都将背弃最初的岸。如一次死心塌地般的逃离,这逃离是对“最初的岸”的逃离——既是对“最初”的生命始发地或情感原初地的否定,也是对“岸”的相对安全性和可回头性的双重背离。
  “天地啊 别送了/我河水一样的命运/眨眨眼/就在河心了”。天地苍苍,不必送了,或许是因为即使送了,也不可能会改变什么——落点依然在命运的不可更改上。 我的命运如河水一样,一样日夜不息地流过而不复返,也一样地掀起了惊涛。但不论我的命运是平静的河水流过还是危险的河心漩涡,它都不可动摇地到来了,因为这是最后的命运,这是生命的摊牌时刻,这是最后的怀抱也是最后的撒手——而对于命运中这生死攸关的一刻,只在眨眨眼的瞬间,就完成了。
  河水一样的命运不过如此,人生的哨卡、命运的关隘也不过如此,不过是在眨眼睛的瞬间,就已经大局落定:或得大欢喜,或得大寂寞。
  草人儿的这首诗在短小的语言体量内凸显出命运咬合间的人性张力,这张力最终在难以变更的宿命论式的语言推进中达到了文本的扩张,并呈现出河水一样的裹挟性的绝不回头的命运轨迹,而且作者没有赋予这轨迹更多的暴力和强迫的色彩, 而是表达出对于命运本身的归附与投向。这最后的河边即是命运性的自我毁灭或自我重生的应许之地,而对于那终极结果而言,无论是导向凤凰涅槃或者是导向万劫不复都不奇怪,因为在各种导向之后都有海量的人间个案来进行那最后的完全现实主义的佐证。
  《河水一样的命运》之所以用如此之少的语言就抵达到严肃问题的核心处,缘于本诗的“留白处理”,这留白的处理体现出诗歌本性的情感写意,而没有堕入解释说明和情绪宣泄的陷阱。另外,在切入命运主题的语言角度上,她有效地控制住了抒情的走向,没有在语言上进行盲目的繁殖。本诗有相当的部分胜在语言的节制上,其“节制”不仅做到了叙述的干净,也达到了叙述的准确。
  河水一样的命运
  草人儿
  在最后的河边
  把最后的手势省略了
  不管渡多深的水
  我都将背弃最初的岸
  天地啊 别送了
  我河水一样的命运
  眨眨眼
  就在河心了

人与诗——评《纪念》

时事每一刻都在发生,社会即是由事件构成的。一个成熟的诗人在处理时事题材时,通常持有的是警惕和谨慎的态度,此类题材的最好书写时机也多为在事件充分发生和发酵完毕的相当长时间之后。其主要原因有三:一是社会事件在发生和刚发生后的时态中,其内部成因未得到完全的公布,尚未水落石出,事件迷雾之下动笔,易南辕北辙或蜻蜓点水;二是当时的社会情绪会绑架作者的个体情绪,从而在社会情绪的直接催动下,作者将丧失理性的思辨能力,致使作品只是情绪的衍生品或成为社会愤怒的垃圾出口,民粹将主导此类作品的终极导向;三是,仓促中对当下事件的书写,大都流入新闻特写或文学活报剧的僵化模式中,宣讲意味明显,气质粗糙,文学水准低下。
  罗广才的《纪念》一诗,虽然时机几乎与事件同步,但在构思上却独辟蹊径,立意别开生面,具有独立的文本面目,这些特质使其有效地区别了那些同类型题材的劣质作品。这首诗以少年伙伴的去世带出了举世震惊的塘沽仓库爆炸事故,以小带大、以个体命运带出对群体性灾难的反思和控诉、以开首默然叙事的口吻带出了愤怒的语言惊雷,结构层层递进,力量持续加重,直至最后一击。她的力量沉得住又击得准,这是本诗的一个可贵之处。另外,本诗没有纠结在新闻特写式的文法中, 没有滞留于事故的具体规模、幕后秘闻、伤亡数字等浅层叙事中,而是将语言重心落在了情感震荡和自我反思上,读后使人感到苍凉悲伤,以至于沉默无语——是的, 这首诗读后不是激发了读者的言说欲望和情感躁动,而是使读者陷入了沉默的自我氛围和心理暗示中难以自拔。这首诗呈现的哀痛竟然是哭不出声的哀痛,竟然是心口堵着一块顽石的哀痛。
  “一个月前刘红霞走了/可能是死于非命/王老师说:其它的家属不肯再说/今天,刘红霞曾经生活过的塘沽/一连走了很多人,数字不详/虽然有人透露”。少年伙伴的离世作为了全诗的导语,深沉冷静的道出,更显悲凉莫名。后,塘沽事故被带出,依然在冷静叙述的调性中隐含着悲哀之情。
  “我们看得见秋天的花和晴朗/我们看得见那朵悲壮的蘑菇云/我们看得见灾难后的喧嚣和沉默/我们看得见魂灵腾空的抽泣/甚至我们还能看见:/铁水凝固成的铁器/在冷冷地放光/今天/我具体到纪念一个人/我少年时代的伙伴/中年后独身的她,/独到她曾生活过的塘沽/和她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依旧车水马龙,依旧经济繁荣/繁荣到一声巨响后真的出现了红霞/撕裂着人心”。群体性事故与个体命运交互写来,视角间自由转换。个人事件与群体事故的交相发力,在语言上却无生拉硬拽和牵强附会之感,真情自然流露。这两节的语言质地赤诚而深重,语言批判的指向亦毫无拖沓和犹疑,一击而中。
  “今天,我同样无能为力/在我的祖国,更多的时候我只是一个双目失明的人/我能捂住吼叫,却不能捂住一声巨响/甚至捂不住所有迟到的倾听”。批判锋芒陡然向己,自我反省的力度狠重。本诗没有将全部的愤怒和指控都倾泻于社会外部, 而是在结尾处勇敢而诚实地收在向内的自我批判和反省上,此结尾不仅在写法上格高也分外地真实坦诚。
  从表面看现实生活中的罗广才,他幽默风趣,外向直爽,仿佛是个快言快语的快活人,但其人内里则细腻而忧伤,隐蔽着旁人难以觉察的人性中的脆弱。他快言快语而无遮拦,估计无意中造成人际误会也在所难免。总的来说,他是一个容易被误解的人。我钦佩他的是,他对朋友极为仗义,为人侠肝义胆,如他对逝者陈君的义举就令我非常感动。当今惯见尔虞我诈,朋友间的利益翻脸和小人格局如家常便饭一般,而他是一个真朋友,是一个在驱散误解后的具有善良秉性和伦理操守的真人,正因为他是这样的一个人,所以他才能写出《纪念》这首诗。语言流向和结构铺排只是纯技术问题,还是多谈论谈论他这个人吧,因为没有他就没有这首诗,而他这个人早已先于这首诗而存在了。
  纪念
  罗广才
  一个月前刘红霞走了
  可能是死于非命
  王老师说:其它的家属不肯再说
  今天,刘红霞曾经生活过的塘沽
  一连走了很多人,数字不详
  虽然有人透露
  我们看得见秋天的花和晴朗
  我们看得见那朵悲壮的蘑菇云
  我们看得见灾难后的喧嚣和沉默
  我们看得见魂灵腾空的抽泣
  甚至我们还能看见:
  铁水凝固成的铁器
  在冷冷地放光
  今天
  我具体到纪念一个人
  我少年时代的伙伴
  中年后独身的她,
  独到她曾生活过的塘沽
  和她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依旧车水马龙,依旧经济繁荣
  繁荣到一声巨响后真的出现了红霞
  撕裂着人心
  今天,我同样无能为力
  在我的祖国,更多的时候我只是一个双目失明的人
  我能捂住吼叫,却不能捂住一声巨响
  甚至捂不住所有迟到的倾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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