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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中的十二个月份(组诗)

时间:2023/11/9 作者: 天津诗人 热度: 21499
徐润

第三月

第三月。在珞珈山,在湖水的边缘。
  樱花沾着微雨和阳光高高站在头顶。
  高贵的馨香,质感的面容。
  趋之若鹜的人群,我逃之夭夭。
  陈腐的木桌前我研读古人怀旧的词,咳血的词。
  我近视的眼睛,世俗的手指,平常的心。
  过早熟悉的只是山间的兰草和杜鹃。
  沾着微雨和阳光站在杜畈的山间。
  这一点,我因袭了祖辈朴素的遗传。
  布谷的啼声中,我一天天长大,
  是竹园雨后的笋。
  第三月。蝴蝶打开翅膀,少女悄然怀春。
  我在都市里患了
  那种古老的疾病,病入膏肓。
  脚下是别人的土地,头顶是别人的花
  朵。
  属于我的只是近视的眼睛,带血的眼睛。
  只是世俗的手指,
  它抚摸丰腴的书页和贫瘠的纸币;
  只是平常的心,
  唯有清贫的诗歌带来筑巢的心;
  静夜里,沿着兰草和杜鹃的花蕊不断上升的心。

第四月

——致H·W
  透过泪水,我看见渐渐远去的花朵,
  而我青春的心上还弥漫着它的芳香。
  第四月。在应城——
  在这江汉平原最北缘的小城里。
  我纷披朝霞的年纪,希望在睫毛下生根。
  反反复复,
  我停顿在最初的意念中。
  你哪!春天柳絮的小表妹,
  你左边迎风,右边临水。
  我沿着每一道崭新的叶脉缓缓前行。
  这芜杂的道路,哪一条最终抵达你。
  我记得是谁曾告诉过我:
  走多少路才能与你接近;
  插多少花才能养育爱情?
  在一个露水溅湿的黎明,
  我曾去过你的小果园。
  我徘徊在葡萄架下,
  望着满眼青果,
  我爱你,但我不能言语。
  第四月。这柔肠百结的月份,
  在应城,在我的心灵最深处的小城里,
  枝叶顶着幻想向天空攀援。
  燕子已去,曲子将尽。
  多少年后,一个声音依然在深处拍击
  我——
  伤心的人,伤心的旅程!

第六月

什么东西在呼唤我饱含泪水的乳名,
  夏鸟还是花朵?
  什么东西在抚摸我光洁纯净的额头,
  阳光还是露珠?
  第六月,毫无疑问,我必须颂扬我的母亲。
  葡萄的眼睛。瀑布的发。
  玫瑰的气息。莲子的心。
  阳光下,母亲坐在窗前缝制我小小的衣裳。
  椿树上夜莺婉转的琴,
  水边栀子花静静的影。
  在午后,母亲开始呻吟,
  幸福的绝望中
  手攥紧祖母的手,咬碎父亲的名字。
  一种乐曲从深处响起,
  送她回做新娘的夜晚。
  血与泪中,我和月亮以及诗歌一起诞生。
  流年似水。十九年的第六月,
  我顺水开始流浪。
  江汉24轮穿过江南梅雨,从汉口抵达南京。
  我的诗歌从此变换语汇,以及辞章。
  以及诗中的桂树,桂树上的月,月中的王。
  二十年后第六月。在孝感,董永故里。
  不眠的雨水日夜撕啮着槐荫路上的梧桐叶。
  那一夜,我听清了呼唤我乳名的
  是少女时的母亲;
  那拍打我额头的是我沧桑的命运。

第八月

——致 H L
  从北方到南方,这
  爱情的道路到底有多长?
  第八月。晨光 然一击,
  我的门窗豁然开朗。
  小小的天使,你骤然降临,
  玫瑰花嵌在草帽上,露珠滚动,
  它的光芒照彻了我的眼睛,以及内心。
  我来不及撤退的期待;
  我措手不及的欢欣,
  第八月。春天的神祗掀开了
  我霉味的屋顶。
  从南方到北方,这
  爱情的道路到底有多长?
  第八月。我的询问透过了无数彩云的翅膀:
  它比北方宫殿的台阶更高;
  它比南方闪电的鞭子更长:
  它便黄金生锈,使石头无形。
  第八月。鄂北的秋阳下,
  栗子悄然爆裂。而
  爱神的鞭子高悬,把我青春的躯壳驱赶。
  在北戴河海滨,面对沉默的大海,
  泪水中,我如何才能把世俗的伤口看清?

第九月

第九月,我沿着西风的瘦翅缓缓上升。
  菊的高度就是我高度,在黄麦岭。
  这乡音遍地的地方;
  这众目仰望的地方,
  亿万年前的海。
  在鄂北大别山暖暖的秋阳照耀之下,
  栗树把它的坚核打开,掷地有声——
  受过磨难的人,才能得到它。
  那是茅台、五粮液飘香的月份。
  有人说:“喝下它,它通往高贵和权利。”
  在这灯红酒绿的高处,我酪酊大醉。
  在蛤蟆寨。在青烟袅袅弥漫之中,
  我看到了杜畈清瘦秀丽的容颜。
  朦胧中,我听见父亲说:
  “孩子,我带你回家。”
  第九月。在这只有菊和鹰翅抵达的地方。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琴声呜咽。
  在推土机坚硬而沉重的巨履之下,
  一朵雏菊最后凄然一笑。
  多少年后,我的胸口依然隐隐作疼。
  除了你,我还能向谁诉说,
  那被重力所践踏的,就是我
  一闪即逝的还未来得及
  说出口的爱情。

第十一月

——致 H M
  第十一月,我穿过巨大的北风走近你。
  在海河边。我衣衫单薄,两手空空。
  这里乡愁节俭的月份,景致萧瑟消退。
  慧明,来路上我为你栽下的只有菊
  花——
  十一月里最后开遍的花朵;
  一生中我唯一亲近的花朵。
  朝阳的蕾。新月的瓣。你忧郁的面容。
  颤动的蕊。带露的叶。我沉默的言语。
  我一直强忍着伤痛,从内心到笔尖。
  我一直拒绝你进入的诗歌,
  进入我的纯粹而自由的章节。
  就像拒绝鸟儿进入我的天空和森林。
  我恐惧鸟啼流转,我害怕翅膀起伏。
  它会撕破我驻守已久的和平宁静。
  冷风中落叶片片。
  慧明,我能不寻找这漂亮的藉口,
  事到如今,我的诗歌依然单薄,清瘦如菊。
  第十一月。我在重庆,在黄花园。
  巨大的北风中黄花遍地,我泪流满面。

第十二月

第十二月。
  我紧闭窗门,大雪降临。
  这一年一度的旋律,
  一年一度的激情。
  朔风张开它粗犷的翅膀,
  掠过一层又一层的屋脊。
  疯狂中,掀去了一年中最沉重的一页。
  我单薄的衣衫,冰凉的火炉,
  我找不到半点火星。
  在鄂北,在那代代相传的谣曲里,
  留下的是心痛,殒落的是容颜。
  我看见白头翁的翅膀把
  每一座山梁拍遍:
  “寂寞的家园,苦难的家园!”
  投桃报李,是我根深蒂固遗传的秉性。
  我曾以鲜花的姿态答谢春天;
  以果实的姿态答谢秋天。
  但我以怎样的姿态答谢你这透明的爱情?
  风平浪静的夜晚,
  月亮站在高处。
  我打开深深的庭院,雪花满地。
  那一地的月光,一地的花瓣,
  一地我支离破破碎的心。
  这一年一度的曲调,
  一年一度的抒情。
  在鄂北,在那代代相传的谣曲中,
  我找到了一根火柴,惟一的火星——
  我高处的星辰,最初的情人,
  我梦中的花朵,文字的黄金,
  诗歌啊,在这急功近利的年代,
  请引以我上升!
  第十二月,
  我敞开心扉,缪斯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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