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面折射的爱情光影*
——解密犬犬《第一皇妃》的女穿主题
黄大军
(牡丹江师范学院文学院,黑龙江牡丹江157011)
犬犬的穿越小说《第一皇妃》是一部成功游走在文学法则与商业法则中的经典网文。它以神话原型为发端,通过“历史+玄幻”构建的爱情乌托邦,完成了女尊男卑的“性政治”改写,“雷人”地呼应了女权文化的性别拷问。同时,该文又以绝美的感伤、绝恋的温暖,深刻谴责了现代人爱情的物质迷惘,触动着他们内心深处渴慕真爱、感伤唯美的柔软神经。
犬犬;《第一皇妃》;女穿文;多面;爱情
自2006年金子的《梦回大清》走红全国书市后,网络穿越文一跃成为继玄幻、历史、盗墓之后又一波热门青春粉丝小说。它通过引领许多原创文学网站的“粉”时尚阅读,打造一部部人气火爆、市场热销的穿越力作,夯实了自己的类型元素与流行认同。在这道网络推手、书商竞夺的时尚大餐中,女写手犬犬的《第一皇妃》可谓光芒四射、备受追捧。该文典雅灵韵、浪漫炫目,曾一度获得腾讯网第二届原创大赛“读者最喜爱的作品”第二月票榜冠军,成为2007“穿越年”引领穿越风暴的又一佳作,同时该文还荣膺“网络文学十年盘点”100部入围初审篇目。自面世以来,这部作品读者无数,网络回馈热烈,是一部成功游走在文学法则与商业法则中的流行经典。可以说,《第一皇妃》通过“历史+玄幻”构建的爱情乌托邦,以其近乎完美的精神意味与形式意味成为现代人追求纯爱与自主、憩息与养护美丽情感的精神港湾。尤其是它在爱情穿越方面作出的精彩演绎更为后来的女穿文打开了个性化想象的新空间。
一、神话原型:夙情
神话是集体想象的产物,储藏着人类原初文化的主要信息,它运转在人类欲望的最高层次,多以动物、神祗或英雄为叙事主角,抒发人类对历史童年期的成长想象与崇高钦慕,具有凝定民族文化、民族心理的本源力量。对后神话时代的人们而言,神话的永恒魅力主要在于激发人类深层心理对神圣起源与英雄业绩的追慕与崇拜,满足人们对奇情奇事与完美爱情的浪漫企望。因此,糅合神话成分的文学故事更容易与人们的心智结构相契合,更容易在人性元层面的意义上获得接受与认同。诺思罗普·弗莱就认为神话是最基本的文学原型,“各种文学类型无不是神话的延续和演变”。[1]3他认为通俗小说“运用一个吉兆或凶兆,或者把整个故事写成开卷时的某个预言如何逐步变成现实”,[2]197可以达到构思清晰而又浪漫神秘的双重效果。《第一皇妃》中女主阿尔缇妮斯与赫梯皇帝萨鲁之间经由时空跳接,引发的一段回肠荡气的爱情传奇就纵贯着神话模式。这是一个关于古希腊神话中月亮女神阿尔缇妮斯、太阳神阿波罗与暴风雨神三者之间的爱恨纠葛,如何在诸神复活与永生轮回的神话思维中历隔千世,通过时光穿越再续前缘的浪漫故事。纵览时下琳琅满目的穿越文,它们对主角的穿越形式(如灵魂穿、实体穿、混穿与反穿等),性别上的男穿/女穿,以及空间穿越(来往于现代/古代/未来/异世界之间)都进行了明确的界定与区分。至于具体的穿越契机就更是花样百出、不一而足,无疑这些努力对顶起、内爆穿越题材至关重要。然而就夯实穿越文体而言,多数穿越作品对穿越元素(言情、历史、唯美、玄幻、盗墓等)的玩转仍不能令人满意。从目前流行的穿越模式(现代女性与古人恋爱的女穿文)上看,写手动辄乱点鸳鸯谱,淆乱时空,却较少顾及穿越与叙事线条及主角命运之间的深层联系,正如有论者所列举的,在故宫迷路、跌一跤、被车撞、聊天、落水、飞机失事等等均可成为穿越之因,[3]183这种极端自由、“大话”穿主的浪漫梦典型地折射了多数网络作家为文自娱的游戏心态。其跟风滥制的结果是:穿越成为生拉硬扯,爱情剧变质为自恋文、白日梦。正是在这样的现状与隐忧中,《第一皇妃》凸显了纯化穿越文体、高效盘活穿越模式的可贵尝试。在此,穿越不再是任意、偶然的意外事件,而具有了挽结多条叙事线索的元叙事意义,穿越是神谕,是召唤,是宿命,是再生与救赎。
从神话逻辑上看,阿尔缇妮斯之所以穿越到三千年前的赫梯时代与帝国君主萨鲁发生恋情,因为那是解开月亮女神与暴风雨神千世心结的最后机缘。远在神的时代,天生丽质的月亮女神与魔神暴风雨神相识相恋,但暗恋孪生妹妹的太阳神阿波罗设计让月亮女神射死了自己最心爱的人。暴风雨神死后,心碎的月亮女神因自责而自缢,并用鲜血下了一道封印:她永不再爱暴风雨神,只要不再爱,他就不会受伤遭厄。因封印的禁止,月亮女神的灵魂游荡至现代才转世成功。而被爱人杀死的暴风雨神,仍旧爱如磐石,心结由此而生,历经千世轮回,因不能与恋人相会,心中的怨气和恨意已到灵魂反噬的程度,至赫梯这一世心结如若不解则灵魂毁灭,不可转圜。据此可见,身在21世纪的女主阿尔缇妮斯发生穿越乃是神话悲剧逻辑的合理展开,是神之再生与救赎的意志所系与命运使然。进而,作者将人物关系置于神话线的强大规训之下,以置换变形的方式突破神话、现实与历史的界限,让文本在天地神人的流转中敞现一个跨越文化、历史、社会、宗教、医学、建筑、艺术等广泛领域的审美视界,给人带来史诗性与超验性的阅读震撼。
二、性别政治:女尊
历数近年来风靡网络的女穿文,它们大异于传统言情类小说的一大特征就是在性别政治上完成了女尊男卑的话语重构。毋庸置喙,落实在通俗文化层面的这一性别改写,不仅“雷人”地呼应了女权文化的性别拷问,而且为人们在通俗审美领域破除女性刻板印象打开了多彩视窗。人类学家海伦·费希尔(Helen Fisher)认为,女人将“对21世纪的商务、性活动和家庭生活带来巨大的影响。在经济的某些重要部分,她们甚至会占据主导地位,成为第一性。”[4]45虽然这一文化预见尚需经济、社会及政治等层面的支撑与实践,但文学作为意识形态领域中最活跃、最敏感的一支尖兵,显然正以它的艺术真实给人们以这样的暗示与召唤。正如热门女穿文中那些人见人爱、花见花败的女性——叶海花(《绾青丝》)、茗薇(《梦回大清》)、顾清乔(《午门事》)、花木槿(《木槿花西月锦绣》)、水冰依(《潇然梦》)等,能够在诸如从商、惊艳、才艺、智慧、个性等方面为人倾倒,我型我秀,形成了所谓的女尊(或女强)穿越,《第一皇妃》中的阿尔缇妮斯·露娜同样也以领袖群伦的美貌、天纵、智慧与胆魄,以及一段如火如荼的旷世奇恋,为穿越文的女尊情结注入了新的生机与活力。这种女尊取向首先体现于作者精心编织的“一女N男”情节模式。由于男权制社会的漫长存在,使中西方文学都具有很深的厌女成分(如“一男多女”模式、天使/女巫的形象再现等),这成为近现代女权主义者挥刀所向、激烈声讨的革命内容。《第一皇妃》作为穿越劲旅中的反男力作,真切合理地虚构了女主阿尔缇妮斯的形象,她是21世纪的一个16岁女孩,以自己风华绝代及不可方物的容颜、多学科皆备的现代文化素养、冰雪聪明的生存智慧,以及运筹帷幄、调兵遣将的领导才能,穿越古代折服多位男性。在充当叛军首领大败米特王军的征战中,女扮男装的她利用侦探、法医学、政治、军事、历史等现代知识、技能,通过推理破案、草船借箭、妙手回春、行兵布阵等一系列惊世之举,赢得了伊斯、塔卡、卡布斯等米特英才(甚至包括赫梯弓兵队长奥利)的死忠。随着情节的推进,睿智无双的米特女王阿尔缇妮斯以“一国两制”的方针将米特带入了辉煌盛世,为米特人世代赞颂,这是阿尔缇妮斯青春偶像、大众情人的一面。同时,对应于月亮女神与暴风雨神、太阳神之间的神话原型,赫梯皇帝萨鲁(暴风雨神)对阿尔缇妮斯的狂恋,贴身护卫卡尔(太阳神)对阿尔缇妮斯的暗恋,以及萨鲁与卡尔之间毁天灭地的争竞,也都历历诠释着一位极品女性对男权世界的超越与降服,并给现代女性的主体建构敞开了令人心动的完美形象。
其次,《第一皇妃》强烈的女尊情结还鲜明地体现在女主与男一号的性倒置(或性平等)上。在性别方面,来自21世纪的女主阿尔缇妮斯,处处表露出现代新女性的果敢大气,特别是面对来自君王萨鲁的性掠夺,她的霸气、绝傲、自尊与“狡黠”,一次次迫其退避三舍,并使只会宠女人、哄女人、征服女人、但绝不会爱女人的狂狷国君义无反顾地坠入了爱河。在情爱方面,阿尔缇妮斯坚持一夫一妻的现代规则,反对“一个茶壶和好几个茶杯”的理论,反对富贵多金对纯爱的污染。她认为帝王的爱是最没价值的,而皇妃的位子不过是给陪皇帝睡觉的女人一个高人一等的地位。所以,她不要女性的最高地位,不要盛大隆重的婚礼,不要男性建立在自身利益上的宠爱,只要男女在一对一的情况下开始的真爱。正如她对萨鲁的答复:“我是个骄傲的女人,我所爱的男人,只能有我一个,他只能是我的……”显然,阿尔缇妮斯的女性观不仅在那个古老时代是极富女权色彩的,即便对当今社会而言也是极具先锋意味的。
三、王者之殇:自由
对于女穿文的情节模式,有论者作过如下概括:“与宫廷、皇家产生某种联系是穿越女主人公所必经的,优秀出众的王子、公爵、阿哥、皇帝们必然会爱上穿越女主角,女主角都逃不开一段或侠骨柔情、或缠绵悱恻、或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4]16从这个意义上说,网络上的女穿文直接继承了此前后宫类小说的题材视阈与流行衣钵。从受众观上看,近年来历史剧、宫廷戏与新历史小说的走红,不仅培育了痴迷宫闱言情类小说的作者与读者,而且经由后宫类向穿越类的递嬗,该类型文学在葆有宫廷诡变、多角情恋、秘闻传奇等畅销元素外,又在亦史亦幻的多元扩张中,融入了对生命、人性、存在等精神元问题的审思,从而使这种流行小说既能够吸引白领与青年学生的眼球,又耐人寻味、启人深思。《第一皇妃》讲述的架空历史故事,就因女主与男主对自由与情爱的生命洞悟而闪现异彩,二人虽贵为王者,但他们的生命都过于沉重,难以承受的诅咒让彼此伤害更深,历经飓风海啸般的宫闱绝恋(有时甚至是虐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神魔之战,他们在欢娱与血泪、偿负与误解、厮守与背弃、穿越与轮回的交错中,终于以无比沉痛的代价换来了宿怨的冰释与最终的团圆。放眼历朝历代中政治金字塔的尖顶,一个残酷的结论就是身为王者的悲剧甚至远远大于他个人所占有的尊荣,犬犬诠释的男主萨鲁即如此。萨鲁狠辣残暴的行事作风可以使他在政治上确立铁腕统治,但在皇妃的选择上,他却是不自由的,即便像他这样强悍如斯的君主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决然突破政治联姻、贵族通婚的惯例,娶一个平民出身的姑娘做自己的新娘,而是要先给她一个米特女王的身份来折中与变通。萨鲁的成长则更为不幸,在“皇帝的过去”一章,作者为我们深度描写了因莱纳皇妃(莱纳名为萨鲁生母,实是害死其生母芙莲娜的凶手)的嫉恨与指使,小萨鲁备受众皇子的欺凌与毒打,变得无笑无泪、冷漠空洞,以至对人世亲情彻底绝望的惨痛经历,从而力透纸背地控诉了宫廷的血腥罪恶与权力角逐。正因如此,这种无穷的人性摔打与萨鲁体内暴风雨神的狂野气质相激相荡,使之形成了沉溺强权的卡里斯玛人格。因而在未遇阿尔缇妮斯之前,他全然没有自由与情爱的概念,有的只是权力与欲望,亦即对国家、领土、权力与地位的无限占有与征服。
真正唤醒萨鲁爱欲人格的是阿尔缇妮斯。与那些一心将女主送到古代与一群古代美人宫斗、争宠的女穿文不同,犬犬笔下的阿尔缇妮斯始终是一位高擎自由理念的现代女性。她游牧于最接近神的时代与21世纪的电子科技时代之间,身上葆有的女性主体与自由意志提供了拯救男主的宝贵资源。在第一部中,面对君主萨鲁单向度的宠溺与堆积如山的赏赐,她只有一个念头:“什么都不要,只要自由。”而当她爱上萨鲁并知晓前世的夙情之后,则断然放弃了重返现代与爷爷团聚的初衷,毅然留在古代偿负欠下的情债。最后由于宿命与神力的消长与纠缠,恶毒的诅咒最终吞没了萨鲁,在他与她要牺牲一个的时候,她选择了自尽,这种血色的代价最终帮助萨鲁冲破了诅咒,换来了他心结的消释、本性的复苏。醒来的萨鲁悲痛欲绝,为了与爱人再次聚首,他历经三十三世的煎熬,三千三百年的等待,带着每一世的记忆,在不能娶妻、不能碰别的女人的孤独中,一世一世得挺过,没有后悔,只有期盼,直至露娜转世。萨特认为人的自由是通过人的自由选择来实现的。阿尔缇妮斯通过死亡实现了这种自由选择,而萨鲁则通过放弃王权、生死轮回也达到了这种生命自由。显然,《第一皇妃》这一绝美、忠诚的爱情神话,不只触动了现代人麻木、僵硬的爱之体验,更唤醒了他们内心深处渴慕真爱、感伤唯美的柔软神经。
[1]陈慧.一部不可取代的煌煌学术巨著——《批评的解剖》再版译序[A]//弗莱.批评的解剖.陈慧等译.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6.
[2]弗莱.批评的解剖[M].陈慧等译.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6.
[3]陈海燕.亦史亦幻至情至性——评网络盛行的“穿越”小说[J].当代文坛,2008(3).
[4]禹建湘.第一性:女性的追求与梦想——读《第一性》[J].书屋,2003(2).
[5]司艳辉,田娜.从网络穿越小说中看现代女性的迷惘[J].文教资料,20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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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10.13677/j.cnki.cn65-1285/c.2015.02.15
本文系教育部地方高校第一批本科专业综合改革试点项目中的牡丹江师范学院立项项目“汉语言文学专业学术研究方法与规范训练”(2013ALZX026)的阶段性成果。
2014-08-27
黄大军,牡丹江师范学院文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当代审美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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